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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快要下去了,余晖在闻水城的繁华里拖出长影,一半艳色如血,一半深沉如夜。
远远可以看到民居里头摇曳浮起的炊烟,白日里的嘈冗已经散去,街道上车马并不多。静谥的沉默洒落在胭脂色的霞光中,散落街头,将许皖年独立夕阳下的身影拉扯出淡薄的落寞。
乡试之期,执考三日,今天正好是最后一日。
从考场出来,望着逐渐隐去的艳阳。沉寂凝固在许皖年的眼中,汇成心底纠缠许久的不甘。这一次,独占鳌头其实他已成竹在胸。
接二连三的,又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学子从考场中出来。看见凝立在门口的许皖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着招呼,
“许兄,在这儿发什么愣呢?莫非题目太过深难,把你考的糊涂了?”
“哈哈哈,那怎么可能,谁人不知,许兄乃是淮南的第一才子呢!”听不出是玩笑还是嘲讽的戏言,一句接着一句,落地响起。
终有人看不过眼,提议一声,
“行啦行啦,听闻闻水城里头有一家万象楼,万象楼里边有以为无香姑娘,她的舞可是天下一绝呢。好不容易劈荆斩棘的来闻水一遭,各位兄台可要一起去瞧瞧?”
到底是一群年轻气盛的少年郎,一听说有红颜美娇娘,哪里还压着住心底的孟浪,纷纷出言应合着要去。在拉拉扯扯中,许皖年也被拉在其中。
花楼的规矩,不若华灯初上,是不做生意的。
万象楼开门时,天色已经沉暗的透。
粘稠的墨色像被打翻的墨汁,铺天盖地的泼开,眨眼前还是似被火光烧红的天际。顷刻间就黑的彻底,伸手不见五指之下,天阙更不见繁星点点。
深秋的夜,黯淡的让人觉得凄凉。
花楼素来热闹,丝竹悦耳之声,声声悠扬。扫去秋夜沉静的凄婉,和着万象楼四角点亮的七彩琉璃风灯,潋滟下一片片旖旎。映在姿颜花容的风情仪态中,媚的前来的男子们,不无醉在其间。
无香既是万象楼的花魁,自然是要留着做压轴之用。
前来寻欢的许皖年一行人去的有些早了,万象楼内只是一些庸脂俗粉在卖弄妖娆。还有流连风月的男子们,正在跟花娘打情骂俏,粗言浪语灌入耳中。让读透圣贤书的学子们,不免有些面红耳赤。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许皖年只是将台前的一壶清茶,已经喝做两三壶。
忽尔间,纸醉金迷的大堂上,浓郁的脂粉味儿一阵一阵的触入鼻端,散在空气中,染开了一片华丽的奢靡。
一曲荡人心魄的琴声轻扬而起,踏着琴音里的音调,数名身着淡粉色纱衣的妙龄女子款款走出。诸女皆是长袖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
那百名美女有若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漫天花雨。
一戴着银色面具的白衣女子在漫天花雨之中,空谷幽兰般脱俗而出,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恍若画境中走来的人儿般,晶莹剔透,不沾染一丝凡尘烟火。
在楼内大堂中央的位置有一座红台,四侧皆是执着七彩琉璃宫灯,灯光潋滟凄迷,衬得女子脸上的银色面具愈加夺目。灯下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舞到极致,琴声骤然转急,女子以右足为轴。轻合羽扇,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忽然自地上翩然飞起。数名美女围成一圈,玉手挥舞,数十条粉色绸带轻扬呼出,厅中仿佛泛起粉色波涛,女子凌空飞到那绸带之上,纤足轻点,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
“好!”一曲舞罢,大堂上顿时响起电闪雷鸣般的掌声,掺杂在叫好声中。
又见的那戴着面具的女子悠悠然的起身,不卑不亢的转身,连谢幕都不曾有,就欲离去。
“站住!”在台下观舞的人群中,爆出一声凌厉的呼喝,拦在女子转身离去之前。一道魁梧的身影从台下跃起,跳上红台,站在女子跟前,
“虽说你是这万象楼的花魁,可左右不过是一花娘,怎么得了爷们的赏,连了谢都没有么?”
遭着这般严厉的责问,女子仍不见有所惊慌,反倒悠然的站定在男子跟前,一对看不出眼色的眸子,明亮的让人几欲陷了进去。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宛如黄莺初啼,让许皖年觉得好似在哪儿听过一般,
“我生来就这脾性,大爷若是不喜,只管离去。这万象楼素来也不欢迎某些装腔作势的人。”
“你……”一句话下来,男子被女子堵的哑口无言,也懒的跟她废话。伸手就过去拉女子,女子一个优雅的旋身,无意脸上的面具被男子扯落。天姿国色的面容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于是,人群中又呼出一潮惊叹,
“美,太美了!”
就连挑衅的男子也沉醉在女子柔媚的眉眼里,久久未能回过心神。
眸光初初触到女子的面容时,许皖年这才想起,眼前的女子,分明就与前些日子与自己两次不期而遇,又大打出手之人如出一人。那日,她说她叫无香。原来,她竟然是万象楼的花魁无香。
真真是孽缘,许皖年摇了摇头。
见到无香的真颜,挑衅男子的语气从先前的蛮横,变成此时的轻薄,
“哟,你这花娘长的还真是俊,不如你就从了,跟我回府吧。成了我的九姨娘,保管你吃穿不愁。”
听闻此言,无香忽的就笑了,
“何处来的不长眼的癞头哈子,就你这德行,也不怕糟了姑奶奶的眼。”
这话损的可是不留情,“轰”的一声,台下涌起哄堂大笑。许皖年不禁在眉角浮起笑意,瞧她那品性,想来也是不吃亏的主儿。
平白添了堵,挑衅的男子又岂会作罢。
抬起臂腕就要朝着无香招呼过去。好说也是有着两面之缘的,许皖年实在不忍心看着她一个弱女子受此欺凌。深纳一口气,轻身跳到台上,轻而易举的接住男子横过来的招式。将无香护在身后,斥着眼前的男子道,
“堂堂七尺男儿,欺辱一个妇道人家,成何体统!”
本想调戏花娘反遭戏弄,此时又多下一个搅局的人,挑衅的男子越发的怒了。朝着台下怒吼一声,
“你们都是死人么,没看着本公子被人欺负了么,还不快上来。将这小子给我轰走。”
正待的男子一声令下,台下人潮里纷纷涌出他的爪牙,朝着台上而来。
许皖年自是不怕。岂料被他护在身后的无香拉了一把他,从他身后走出,挡在他的身前,不见的有所感激的开口,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你……”这回轮到许皖年哑口无言。
紧接着又听的无香继续厉声道,
“你这吃饱撑着无事可做的臭书生,滚滚滚,谁要你多管闲事。快走快走!”
“你……”真是没想到世间还有这般不知好歹的人,许皖年一时间被气的不轻,一句话接不上来。气鼓鼓的跳下台子,不理会被人渐渐包围住的无香。
得到生事男子的召唤,他带来的家丁小厮以着围拢的姿势慢慢的靠近过去,渐渐在无香身边形成包围之势。
在闻水城的人都知道,眼前生事的男子,乃是首富周家的公子,便没有敢再伸出援手。皆是持着看戏的心思,竟也绝了怜香惜玉的想法。
无香也是怪人,面临着四面楚歌的困局,她脸上一点骇色也没有。反而扬着不可一世的轻挑,不屑的看着围拢过来的众人,轻蔑一句,
“就你们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动我?”
她这声呛的还真够气势,话音才落,层层舞衣下居然还藏着一根鞭子。“嗖”的一声拉出,挥舞过去,所到之处像是长龙过境,围过来的家丁小厮被她挥的东倒西歪。
看着眼前的情形,万象楼的妈妈捂着心口,叫苦不迭。奈何那位无香姑娘又不是寻常人,劝也是劝不下,动更是动不得。只好拎着自己的心口,瞧着眼前的闹剧。
看见自己的家奴被无香三拳两脚的就打的东到西万,周家公子哪能服输,抡起拳头就自己冲了上去。富贵人家的公子,多多少少都有学着些许无意,但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身子娇贵,学的也不过是花拳绣腿。
空有招式,力道全无。
一盘对阵下来,被无香揍的是鼻青脸肿。
狠狠的将周家公子的脸踩在脚下,无香抡起袖子,扬着拳头。再狠狠的瞪着狼狈不堪的周家公子,道,
“怎么样,还打不打?”
气壮山河的举止,可是让场下的众人尽是目瞪口呆。万万是没有想到,赢弱的青楼花魁,还有这身手,这脾性。一时间,还真是想不出可以形容的词语。
周家公子早被无香教训的气势全无,沦落在无香的脚底,顶着两个被揍出来的黑眼眶,死死的盯着无香,
“你这个贱女人,你居然敢打本公子,本公子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么?”轻轻吟哼一句,无香眉眼扫过周家公子,对他的威胁并不以为然。冷不丁的一拳又挥到他的脸上,
“我打你个吃了不兜着走,平生就瞧不起你这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了。你说你活着有啥用,还不如让我打死算了。”一边说着,拳头密密麻麻的落下。
她这头打的可是爽了,万象楼妈妈那头,瞧的可是心惊胆战。
闻水城就那么大,周家又是大户,得罪他们岂还能哟好日子过。忙忙上台去,拦住无香,
“姑奶奶,停手吧。你再这么闹下去,我这生意都没法做了。”
被妈妈这么一劝,无香这才消停下来,拎起周家公子,直接就扔下台去。疼的周家公子,是嗷嗷大叫。
看完这么一出后,许皖年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居然还有如此彪悍的一面,当真是让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