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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今年的冬天较往年温暖,直到现在还没下过一场雪,百姓们引颈瞧盼,瑞雪兆丰年,明年的丰收就等着一场冬雪来临。
午后,燕祺渊折了一枝梅花回来,他神情兴奋,一进门就嚷着要给喻妹妹看花。
燕柏昆迎面走来,他看见了,却也打声招呼,就疾步奔回自己屋子。
燕祺渊进门,眼神示意,月白、菊黄机警,赶紧把门给关上,一左一右的站在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屋。
正在写字的洁英见他脸色凝重,连忙放下纸笔迎上前。
“怎么啦?”
洁英抬头,发现他脸上掩也掩不住的焦郁,从来他都是神情笃定、态若自信的,所以这回事情很严重吗?
“齐怀出事了。”
“他不是出京办皇差?”
祺渊说过的,这次皇上特地派十名暗卫跟随保护,这是过去没有过的事,她还想着皇上这是看重燕齐怀,有心栽培磨练了。
为此她替祺渊和燕齐怀高兴不已,没想到皇上此举是因为知道此行必有危机?
“对,他在半路遇见劫财盗匪,人数众多、来势汹汹。”
洁英眉心紧蹙,劫财盗匪?五皇子离京声势必定不小,敢动皇家队伍怎么可能是普通的盗匪?根本是掩人耳目罢了,所以又是燕齐盛?
燕齐盛与燕齐怀的矛盾浮上台面,两人之间的冲突严重,燕齐盛的手段不少,一次比一次更狠,这次是打算斩草除根?
他为什么敢?皇上尚且英年,就算他顺利成为东宫太子,岁月漫长,谁晓得到最后会不会被废,慢慢筹划才是正途,他为什么这么着急?为什么敢大动作?难道是准备破釜沉舟了?
有可能,弄钱的途径尽毁,大皇子党有松动现象。
最近有人转投燕齐怀门下,虽然燕齐怀表态不结党、不谋权,一心为朝廷尽忠、为父皇尽孝,但他越是这样,声势越是大涨,越得皇上看重。
燕齐盛忍无可忍了,他想除去燕齐怀,让那些想背叛自己的官员看清楚,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燕祺渊的抑郁染上洁英,她咬住下唇凝声问道:“所以五皇子死了吗?”
“没有,恶战后,盗匪被尽数歼灭,但暗卫却找不到齐怀,他失踪了。”
失踪?怎么可能,那么大一个人。
“消息准确吗?”洁英担心那是燕齐盛引蛇出洞的手段,他在等着燕祺渊自投罗网。
“准确,消息是大师兄传来的,当时情况混乱,有两名暗卫护着齐怀离开,两名暗卫的尸体被找到,齐怀却不见下落。洁英,我必须去一趟。”
“为什么?皇上没派人去找吗,人多力量大,比你一个人瞎摸瞎找好得多。”
“皇上确实派人出京,但燕齐盛的人马也出动了,皇后娘家庄氏、江湖人士该出动的都出动了,燕齐盛是打定主意要让齐怀回不了京。”
这样的话不是更危险?
就算祺渊的武功再好,但对方人数众多啊,双拳难敌群猴,何况他是个傻子,不能与皇上的人马汇集。
她急忙摇头,反对的话就在嘴边打转。
他捧住她摇蚌不停的头,认真说道:“洁英,你听我说,出事的地方临近榆城,在那里有一处极为隐密的洞穴,是小时候我和齐怀经常密会的地方,如果齐怀身受重伤,或许他会躲到那里,那个地方只有我晓得。
“我必须找他,我怕万一太慢、万一燕齐盛的人先一步找到洁英,当初齐怀胸无大志,他根本不想争这个位置,是我一点一点推他,是我鼓励他、恐吓他,也帮助了他,是我用一堆的话说服他,告诉他身为皇子,他有义务让百姓过最好的生活。齐怀相信我,所以走向这条危险道路,我不能就这样把他给撂下。”
她明白的,她完全明白,他骨子流着皇家的血液,在他眼里天下百姓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性命是用来为朝廷国家犠牲的,就算摆明着危险,就算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他都要走这一趟!
她不愿意他去,半点都不想,但是他的神情、他的态度都在对她说:如果燕齐怀回不来,他会恨自己一辈子。
洁英咬住手背,却咬不住全身颤栗,想劝他明哲保身的话有好几蒌筐,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她的挣扎,但是他不能不走,拉下她的手,看着她手背上的一圈渗着血的红印,他心疼不已。
亲吻她手背上的伤,他凝声道:“洁英,那处洞穴很隐密,寻常人不易找到,如果我不去,说不定齐怀伤重洁英,我非去不可,我不知道齐怀能够撑多久,求求你,我必须去!”
她想说:你不能撂下五皇子,撂下我就没关系吗?五皇子的生死很重要,对我而言,你的生死更重要。
她想说:我不要你死,只要你活得好好的,人生不必混得风生水起,平平安安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他求她了
怎么办?明明是理直气壮的话,但是在崇尚“死有重于泰山、轻如鸿毛”的男人面前,在把仁义礼智信放在脑袋中央,照三餐膜拜的男人面前,她无法说出口。
她真痛恨道德、痛恨规范、痛恨圣贤说人不可以自私?谁说不可以?为什么要管什么家国天下,自己爽不就好了吗!
见他对着她点头,她直觉的想摇头,但一颗头却变得千斤重,让她摇不动。
她的心挣扎再挣扎,最后她的自私被他恳切哀求给绑架了
垂下眼睫,心中千百个不愿,但最后她只能说:“去吧。你打算怎么安排?”
“我装傻一事可大可小,要是有人无限上纲,就是欺君之罪,万一此役失败,燕齐盛上位,怕会牵连到父王甚至你和喻家。”
他说“上位”?所以她猜对了,燕齐盛心急,急的不是东宫太子之位,而是那把龙椅。
他是真的要破釜沉舟了。
如果五皇子死去,九皇子年纪尚小,他虽聪明外露,实力却远远不及燕齐盛,届时,燕祺渊多年的谋划将成为一场空,而大燕江山真要落入一个小人手中?
富贵险中求,即使他不求富贵,但涉及这种事,下场不是大好便是大坏,况且覆巢之下无完卵,她和燕祺渊再会躲,也躲不开一个乱世。
所以她懂了,她不能扯他的后腿,只能助他一臂之力,让他跑得快、跑得稳。
洁英接下他的话“咱们得找到借口离开王府,要不然你几个日夜没回来,我瞒不住。”
“对,母妃在京郊有一个庄子,那里种满了梅花”他说着。
洁英视线落在他带回来的梅花上头,有些花瓣已经落在地上,经过这场,他们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树上吗?
“洁英?”
“我明白的。”她回神,飞快吩咐海棠几句。
海棠领命,几个丫鬟分头忙碌起来,夫妻俩眼对眼,一个眼色,洁英点头,心却沉重。
门打开,燕祺渊欢欢喜喜地拉着洁英往主院跑去,他一路跑、一路大声嚷嚷着“采梅花、采梅花,好咧,我要带喻妹妹去采梅花”
不过片刻功夫,礼王府上下都晓得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要去庄子上赏梅。
洁英心头忐忑,却还是每天带着“痴呆的燕祺渊”在庄子里到处逛。
折几枝梅花,和庄里的人打声招呼,这是要向人证明,这段时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确实是待在庄子里。
但是假燕祺渊只能骗骗不熟悉的外人,明眼人一看就晓得那是个西贝货,光身高就足足差了半个头。
假燕祺渊是天蓝易容扮的,在女子当中,她的个头算是高的,只是和燕祺渊相比还是差上一截。
这次她让海棠带着菊黄、喻武留在礼王府看守院子,月白、虹红和天蓝则跟着她出来,喻文驾马车随行保护,除此以外,礼王府里的人一个也不带。
燕祺渊一出京城就离开马车,和白轩一块办事去。临行前他一再保证,最晚五日内必回。
五日,洁英天天算着日子,还精心策划一场一场的戏。
燕祺渊是个傻子嘛,既然这次出来是为了“玩”所以她每天都要带着假燕祺渊到处晃。
他们去爬山、去找冬笋,他们钓鱼、烤鱼,他们还在夜里生火烤肉,香气四溢、笑声不断。
洁英要在村民眼前营造大少奶奶和大少爷感情融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印象。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第五天晚上,洁英彻夜未阖眼,她坐在窗边等待燕祺渊回来,可是她失望了,直到东方发白,她都没等到燕祺渊的身影。
但她依旧打起精神,带假燕祺渊去采梅花,人手一枝梅,他们一路唱歌儿、一路说笑,她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是多么的愉快。
晚上她还让人张罗了火锅,邀村民一起享用。
第七天,燕祺渊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洁英想起秋猎那次,忍不住对着空气骂人“燕祺渊,你要是再敢跳出来帮谁挡箭,回来就准备跪算盘!”
话说得硬,可是心却发软,她开始害怕了,不管怎样,总该有一点儿消息吧?
五皇子找到了吗?还是五皇子已经无论什么消息,海棠都会让喻武过来报讯,不应该这样安静得让人感到害怕。
她非常非常的害怕,一颗心跳得无限快,但她还是每天拉起笑容,带着假燕祺渊到外头玩。
第八天,洁英再也坐不住了,月白看主子这模样,自作主张的告诉庄子管事“大少奶奶受了风寒,今儿个不出去。”
整整一天,从早到晚,洁英像只无头苍蝇似地,在屋子里绕来绕去。
一下子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一下子说:“说好五天,又过了三天,如果没发生任何事,没有晚归的道理。”一下子说:“为什么不捎消息回来,是因为情况紧急吗?他们被人盯上了吗?”
她重复说着安慰自己、恐吓自己的话,然后夜幕降临,一天又过去。
她再也睡不着,她拉着天蓝急道:“我有预感,绝对出事了。”
天蓝只能安慰着她。“不会的,如果出事,王爷那里会不知道吗?何况大少爷不也说过,皇上那里也派出一拨人马。”
是啊,说好了父王在京城里接应的,二哥就在皇上身边,大哥加入燕祺渊的秘密组织,如果有事,他们一定会让她知道。
“可是他明明说五天就回来。”
“定是临时有状况,再等等吧,也许明儿个王爷就会让人带消息过来。”
洁英在天蓝的劝慰中躺到床上,心里依旧惶然不安。
这次她没有作恶梦,可是眼睛闭起来她就看他浑身是血,看着她傻笑。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像打鼓似地,她一下一下在心底敲上这三个字:不会的!
是,他会好好的,他允诺过她,要平平安安回到她眼前。
他们计划好的,一离开王府就要生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负责对儿子凶,教育他们、要求他们,她负责对儿子好,在伤心的时候安慰他们,在挫折的时候鼓励他们,在儿子面前他们要扮演严父慈母。对待女儿却相反,他们要当慈父严母?
他们分配好工作,要给孩子最好的教育。
她说她有很多嫁妆,他却神神秘秘的说:“我的家当不会比你少。”
她说:“我有一个很会挣钱的哥哥。”
他却说:“我有一堆很会挣钱的掌柜。”
她说:“我没看到钱,就不算数。”
他说:“等我不傻了,你就晓得什么算数。”
他们经常这样斗嘴,有一回他说:“你把大舅爷看得比我重要,我不舒服。”
她说:“可不能这样算,大哥疼了我十六年,你待我好还不到一年。”
他竟咬起牙来“你等着看,我会疼你一辈子。”
你见过有人把“一辈子”说得这么咬牙切齿的吗?她没有见过,但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可爱,所以她吻了他,郑重警告他“你要是有胆子不疼我,我就告诉我大哥。”
他的额头瞬间浮上几道黑线,她看着忍俊不住笑滚在他怀里。
出嫁时,她没想过他们会变成这样的,在喜轿里,她满脑子盘算的是如何“全身而退”她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他,会想要和他一辈子不离不弃。
她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不在身边,自己会这样害怕,好像眼睛突然盲了,再也看不见明天。
“回来吧,求求你回来”她抱着被子,对着夜空喃语。
好不容易天空浮起一抹鱼肚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让洁英飞快下床。
洁英没让下人进门,她打理好自己,梳个简单的发髻,她想出去外面等待燕祺渊,她想
是的,她想,她感应到了,她觉得祺渊今天一定会回来。
“主子,喻武来了!”
喻武?她让他留在王府,怎么突然莫非祺渊已经回到王府?
“快让他进来。”她急忙道。
喻武进屋,风尘仆仆,他一进门便急道:“禀主子,王府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要到庄子来,属下快马加鞭,只比他们快了半步,约莫半个时辰之内,二少爷就会赶到,请主子快做布置。”
燕柏崖和梁氏?他们为什么要来庄子?他们知道了什么?他们知道视渊到榆县接应燕齐怀?
所以燕齐怀平安返京了?不对,如果燕齐怀平安返京,这里比京城离榆县更近,为什么祺渊还没到?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快点想、快点想想,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们想确定祺渊在不在这里?为什么要确定这件事?因为祺渊在榆县被认出来了?
天,快回来吧,祺渊,我快挡不住了求求你快回来
洁英猛地旋身,紧紧抓住月白的手,她很用力,指节处都泛了白,她全身发抖,却拚命逼自己冷静。
她说:“你和虹红去问问庄子上的人,有没有人看见大少爷,就说昨儿个大少奶奶病了,大少爷陪了一天觉得无聊,大清早自己偷偷溜出去。”
“是。”虹红领命,飞奔而去。
“天蓝,你别出去,别让人认出你,你把这几天咱们在庄子里的事一一告诉喻武。”
“是。”
“喻武,你回府之后,把这里的事全告诉王爷,包括二少爷和二少奶奶的事。”
“是。”
“喻文,你去通知庄子管事,发动整个庄子的人寻找大少爷,就说找到大少爷,可以得赏银五百两。事情办好之后,你带一套大少爷的衣服到村子口等着,如果大少爷回来了,就把咱们的布置告诉大少爷。”
“是。”
待一切分派妥当,洁英走到镜前,不断深吸气、深吐气,不断要求自己镇定。
她看着镜中苍白的自己,强抑住全身颤栗,低声道:“喻洁英,你是演员,你可以把这场戏演到完美尽致,camera!”
燕柏昆和梁氏到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已经发动了,所有人都在寻找燕祺渊。
两夫妻对看一眼,不晓得这是在演哪一出。
细细问过村人,才晓得洁英昨儿个生病,留在庄子里休养,燕祺渊耐不住无聊,竟然趁着天未大亮,偷偷跑出庄子。
洁英把下人们骂了一通,庄子里里外外都翻透,就是找不到人。
“相公,是真的吗?”梁氏怀疑,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燕柏昆暗自忖度,昨天五皇子回京,他随同大皇子的人马无功而返,一群人被大皇子骂了个臭头。
但几天前,在双方人马对峙时,他发现一名黑衣男子,无论身形或眼睛都与燕祺渊极其相似,重点是他出手的招式自己认得。
早在燕祺渊返京的时候,自己就曾经怀疑过他不是真傻,因此有了几次的测试,可惜试不出他想要的结果。
当时他想,如果燕祺渊不是真傻就是他太狡猾。
然而这回的黑衣人着实太相像。并且在燕齐怀出事同时,燕祺渊就离开王府,说这当中没什么猫腻?那也太巧合了。
大皇子一直认为燕齐怀身后有高人相助,否则以他的心计,决计做不出那些事,这一年来,大皇子一直处于挨打的状况,却被打得莫名其妙,如果那人真的是燕祺渊那就说得通了。
“走!”他拽起梁氏,抓了个人问明洁英在哪里。
洁英形容憔悴、神色苍白,旁边的丫头一左一右的扶着她,急急劝道:“主子,有这么多人在找,咱们回去歇会儿吧,您还病着呢。”
“我怎么歇得下?大少爷不见了啊,我把人给带出府,这下子”说着说着,她掩面啜泣起来。
紧张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她越想越慌啊,如果燕柏昆真的是来确认祺渊在不在庄子内,那么很可能是燕祺渊在行动中被认出来了。
他行事这么谨慎,怎么会被认出来?
理由只有一个,他伤了、他无能为力掩护自己了。
所以怎么办?他伤得厉害吗?白爷在他身旁吗?他又替人挡箭了吗?箭上又喂毒了吗?这次他能不能躲得过?
无数无数的问号把她的心给掐狠了,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除了慌乱,什么事都不能做。
远远地,燕柏嵩看见洁英像热锅上的蚂蟮似地到处乱窜、乱指挥人,她根本帮不了忙,只会弄得庄子里的人心更慌。
这是演戏吗?燕柏昆摇头,那也未免太逼真。
他大步上前,发觉洁英满脸满眼都是鼻涕眼泪,眼睛已经肿成两条线。
在看见燕柏崽的那刻,她迎上来,像溺水者抓到浮木似地,她紧紧抓住燕柏昆的衣袖急道:“二弟,帮帮我吧,你大哥不见了啊,我一醒来他就不见了,该死的,我怎么睡那么熟,都是我、都是我我该让人守在门口的”
他感受到她的颤抖,她又哭又跳,她不断捶着自己的胸口语无伦次的,那是真的害怕、真的惊吓,如果不是真慌了,演不出这样的戏,她已经不顾形象,不管自己看起来像个疯妇似地。
“大嫂,你先别急。你还病着,先回庄子里等,这里有弟弟张罗,你别担心。”
他朝梁氏抛去一眼,梁氏连忙上前扶持,说道:“是啊,嫂子,咱们先回去,否则这风一吹,你的病重了,待大哥寻回来,谁照顾他?”
梁氏拉起洁英,再加上月白、虹红几个,推推拉拉的把她拉回庄子里。
她一走,燕柏昆立刻问起村人,村人性情纯朴,他问什么大伙儿就答什么,半点不漏。
问问答答之间,燕柏昆的疑问被一点一点清理了。
所以这几天燕祺渊确实在庄子里?他们爬山、钓鱼、挖笋子?昨天喻洁英确实生病、确实闭门不出?
满村子、上百双眼睛都看着,不会错的,所以是他误会了,那个黑衣人并不是燕祺渊?
若不是他,那燕齐怀背后的高人又是谁?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进了村子口,远远地,躲在树上的喻文认出驾车的是大少爷的侍卫,心中一喜,飞快跳下树,拦在马车前。
侍卫见状,连忙停下车。
“怎么了?”车帘子被拉开,白轩的脸露了出来。
“白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进来!”喻文进入马车,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定眼看着燕祺渊,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转头望向白轩,希望从他身上得到答案,却见白轩摇头,垂下眼睫。
燕祺渊不行了,他是拚着一口气赶回来见洁英最后一面的。
“说话。”燕祺渊对喻文道。洁英怎么了吗?等不到他,她慌了吗?想起她的眼泪,他心中满满的抱歉。
喻文强忍心中震惊,把庄子里的情况说了。
燕祺渊点点头,对白轩道:“带我到后山谷底,喻文,你带村人到后山寻我。”
听见燕祺渊这样说,白轩惊呼“你不要命了吗?天这么冷,在谷底待上大半个时辰,你当真以为我是神仙?”
他喘得很厉害,还是拚了力气,一个字、一个字把话说出口。“洁英的贞操。”
白轩明白了,如果祺渊不是坠入谷底,怎么替洁英圆谎?如果让燕柏昆和梁氏知道祺渊不在庄子里,这些日子陪在洁英身边的男人是谁?
见白轩摇头,燕祺渊没有力气反驳,只低低说了声“求你。”
白轩气急败坏,但小师弟苦苦哀求的目光,让他狠不下心反对。“喻文,回去带村人来吧!”
他一把抢过喻文手上的衣服。
“找到大少爷了!”管事从外头冲了进来。
洁英闻言,喜得跳起来,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说到做到,他回来了!
“人呢?”洁英冲到门口,四处张望。
梁氏和燕柏昆跟着走到门边。
“在后面,大少爷摔到山谷底下,受了伤。”管事道。“他们马上就到,奴才怕二少爷和少奶奶们担心,先跑过来报信。”
洁英拍拍胸口,双手合掌,对着天空诚心诚意的感恩。他回来了,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他回来就好燕柏昆夫妻觑彼此一眼,谁也没讲话。
没多久,村人果然抬着担架把燕祺渊给送回来,燕祺渊闭着眼睛,脸色惨白,他忍受不住疼痛,已然昏迷不醒。
洁英奔到燕祺渊身边,握住他的手。
这一握,她便知道不对,她知道,他会希望她放心的,就算作戏,他也会捏捏她,告诉她、他没事,可是并没有,所以他是真的昏了?!
为什么昏倒?他受伤了吗?!这是他迟归的原因吗?!
她朝白轩望去一眼,他没说话,视线也不与她相衔接,所以他伤得比她想象中更严重?!
没有人告诉她答案,她只能自己慢慢推敲,但是脑子像被什么东西给砸了,砸出她一片空白,让她反应缓慢,敲不出任何答案。
众人把他送回屋子,月白从匣子里拿出六百两赏银,招呼村人到外头领赏。
看着被村人的衣服包得密密实实的燕祺渊,洁英傻了,是,她闻到血腥味,这么浓的血腥味怎么办?他要死了吗?!他是回来见她最后一面的吗?!他只是要告诉她:我的承诺,我办到了。
白轩给虹红使眼色,虹红上前、低声道:“请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到外面稍坐,奴婢给大少爷换衣服。”
燕柏昆看了燕祺渊一眼,与梁氏一起走到外头。
白轩这才招呼洁英合力把燕祺渊身上的衣服给脱掉,一层一层,在最后一件衣服脱掉,在裹着伤口的棉布除去那刻,洁英再也忍控不住,她想放声大哭,却只能死命捣住嘴巴,把哭声压回喉间。
两道伤,一道从左腹横到右腹,一道直刺胸口,方才的挪动让他的伤口裂开,血不断渗出来。
虹红见状低声啜气,天蓝也红了眼睛。
洁英在哭,却强抑悲伤,说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去取水和白酒,帮白爷一把。”
“是。”
两人领命离开房间,洁英取来干净的衣服与新棉布,拿起剪子动手开始剪布条。
白轩看了洁英一眼,见她死命咬住下唇、憋回泪水的模样,心中暗暗赞声,却是心疼。
心道:小师弟,你娶了个好妻子,如果你惜福,就拚命撑下来吧!
她抵死不问燕祺渊的状况,她不断告诉自己,他会好起来的。
明知道没有良好的缝合技术、没有抗生素、没有无菌室,这样的伤口、这样的感染机率是百分之两百,所以他全身发热,手脚却是冰凉,所以他唇上没有血色,脸却带着热红。
她很清楚,这样的伤在现代都不见得能够存活下来,在古代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她还是告诉自己,他会好起来的。
她看过秘密那本书,知道只要认真相信,事情就会成真。
数人合力,把燕祺渊给整理好后,燕柏昆和梁氏又回到屋里。
燕柏昆问道:“白爷,请问大哥的伤势如何?”
白轩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却还是实话实说了,他要透过他们的嘴,把状况透给礼王爷知晓。
现在京城状况危急,没有人确定燕齐盛见到燕齐怀安然返京后,是会停止野心,还是会一不做二不休。
所以礼王爷必须留在京城,留在皇上身边。
“他从山上滚下去,撞到头,以至于昏迷不醒,但这不是最致命的伤,因为脑子的事谁也说不清,严重的是他摔断了胸骨,骨头插进肺里,恐怕是无药可治。”
听见燕祺渊活不成,燕柏昆脸上有着掩也掩不住的喜色,他终于要死了,虽然他变成个傻子,可不明所以地,他就是怕他。
怕他装傻,怕他哪一日醒转,怕他什么话都不必说就夺走爵位,现在,他终于要死了燕柏昆松一口气。
梁氏与他不同,她从来没把笨傻的燕祺渊放在眼里,只要洁英不生子嗣,那个爵位就落不到他们头上,所以她会在洁英身上动手脚,却不在意燕祺渊,在她心底,比起洁英他们,王氏他们更需要防范。
看一眼白轩,她讨厌他!
讨厌他的骄傲自负,讨厌他不把自己看在眼里。
上回她求白轩帮自己把脉,看看她为何多年无出,没想到他连甩都不甩,转身就走。
神医?神医个屁,唬人的!从那时候起,她就记恨上了。
她朝白轩冷冷一笑。“无药可治?那也未必,难道白爷治不了的病,世上就无人可医了?”
白轩鄙夷地觑了梁氏一眼,道:“如果二少奶奶有法子医,就请二少奶奶动手。”他退开一步,把床前位置让出来。
她恨死了白轩的轻蔑,非要出一口气似地,驳道:“白爷何必生气,我不过是说未必无药可医,可没说我能医。就我所知,还魂丹应该能够治得了大哥的伤吧。”
还魂丹?如果有还魂丹,祺渊的伤就有得救,问题是
白轩心中激荡,面上却不带半分表情,冷冷的道:“二少奶奶真是爱说笑,还魂丹已经多年不见于世,制药高人恐怕早已不在人间,如果动动嘴皮就说有得救,人人都是神医了。”
“白爷没见过还魂丹,可不代表我没见过,我堂叔曾得高人赠药,三颗能起死回生的还魂丹,我还在手中把玩过呢。”
洁英与白轩迅速对视,白轩微微点头,洁英立刻上前,扯住梁氏的胳臂,急道:“还请弟妹告知堂叔的住处。”
“大嫂死了这条心吧,堂叔把三颗药分给三个儿女,堂弟年前从马背上摔下来,大夫说没救了,还魂丹救下他一命,堂兄手上那颗交给堂叔,拿去同大皇子换了官位,现在只剩下堂妹手上那一颗。
“那颗还魂丹是她的嫁妆,堂叔说过,谁娶堂妹进门,才能得那颗丹药,大嫂想替大哥求药,莫非是要大哥把我堂妹给娶进门?”
“这件事弟妹不必管,只求弟妹告诉我,令堂妹的住处。求求你、求求你了,看在父王的面子上,告诉我吧,不管事情能不能成,我都承弟妹这份恩情,日后定有所报。”
梁氏后悔莫及,暗骂自己一声嘴欠,没事干么同白轩斗气。燕祺渊死了不是更好,她就不必成天提心吊胆的,担心他们冒出个儿子来。
现在,她若是打死不讲,秋后算帐,别说父王会把燕祺渊的死算在自己头上,恐怕连皇上都不会放过自己,她真想狠狠打自己一个耳刮子!
洁英拉着梁氏,就要跪下来。
“求求你了,大少爷的伤不能再拖,求你告诉我”
燕柏昆气急败坏,狠狠瞪梁氏一眼,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本想带她过来夹缠一顿,逼得喻氏把燕祺渊交出来,没想到却会变成这样。
“弟妹求求你,你不允我,我只能求到皇上那里了”
果然,搬出皇上来压她,梁氏恨极,却只能叹口气道:“我堂妹”
梁定邦虽然拿药换了官位,肯定没有受燕齐盛看重。
洁英望着眼前的三进宅子,已经有些老旧,虽然整理得干净妥当,但看着还是凄凉。
拿还魂丹换官位,是燕柏昆出的主意吧,他想拿梁家的药巴结燕齐盛。
不管怎样,梁家与燕齐盛是拴在一条绳子上了。
打马车上路,她就琢磨着要怎么说服梁羽珊把药拿出来?
她设身处地站在梁羽珊的立场想,如果这颗药是梁家最后一个机会,梁羽珊会想要交换什么?金钱?地位?权势?
临行前,梁氏一再告诫她,那药是梁羽珊的嫁妆,她只会带进夫家。
洁英并不相信,她认为只要价码够高,她还是会愿意拿出来的。
看门的是一个佝偻着背,老得连路都走不快的老人家,洁英跟着老人往屋里走,一路行来,只见到院子里有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在练拳,连半个丫鬟和下人都没看见。
这家人过得很拮据啊,如果她倾囊交换,梁羽珊肯换吗?
走进厅里,厅里除两张酸木枝太师椅外,只有一张方桌,除围着方桌的四条板凳外,就没其它的家倶了。,
墙上有一幅字画,字迹娟秀,应是出自女子之手,是梁羽珊画的吗?
洁英并没有等太久就等来梁羽珊,那是个精明美丽的女子,她双眼闪着智慧,不是个好糊弄的。
与洁英四目相交那刻,她嘴边浮起淡淡的笑意。
梁羽珊知道洁英,她是皇上赐给燕祺渊的女子,当年赐婚的时候,她也在场。
曾经,她慕恋俊美的燕祺渊,她希望自己可以成为燕祺渊的妻子,为了他,她刻苦自学,她读书写文章,她没有老师,只能追在哥哥身后求哥哥教导。
可是他死了,她心灰意冷,再不习文练字,她认分的做女红、学下厨,直到燕祺渊再次返回京城。
他变傻了,再不是那个少年状元,知道这个消息时,她曾经苦苦哀求堂姊,为自己引荐礼王爷,她有还魂丹,可以救回燕祺渊,但是堂姊不允许,甚至恐吓爹爹把她关起来。
她知道的,堂姊夫想要爵位,如果燕祺渊不傻,爵位就会落在嫡长子身上。
她恨堂姊,恨她的自私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后来燕祺渊成亲,娶了当年赐婚的喻家嫡女,于是她的梦想、她的快乐、她的幸福
在那一天通通被毁灭了。
“不知燕大少奶奶光临寒舍有何要事?”梁羽珊的口气里带着淡淡的讽刺。
洁英不理解她对自己的不友善,但她没有太多的心思去考虑其它,直接说明来意。
“梁姑娘,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满足你,只求你将还魂丹给我。”
“我想,堂姊应该告诉过你,这颗还魂丹是我的嫁妆,除了我的丈夫,谁也不能得到。”心中狂喜,她没想到上苍会这般眷顾自己。
机会来了,她的幸福来了,这次她要牢牢地把握住。
“我知道,可是没有折衷的办法吗?”
梁家都可以用还魂丹去交换官位了,如果她愿意,洁英愿意去求礼王爷,帮梁家再谋一个官位。
“没有,除非燕大少奶奶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否则燕大少爷就得不到这颗丹药。”
梁羽珊快乐得想飞起来,她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喻洁英会求到自己面前,这一定是上天对她的弥补。
天知道她有多么爱燕祺渊,天知道她有多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换这个男人。她的心狂跳不已!
洁英道:“如果梁姑娘点头,我可以用全部的嫁妆换还魂丹。”
“我说过”
“梁姑娘,请先听我说完,我的嫁妆折成现银,至少有二十万两以上,这笔银子可以让梁家上下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如果有门路的话,也可以让梁老爷的官位再升一升”
“燕大少奶奶,我再说第三遍,除非我嫁进礼王府、成为燕大少爷的嫡妻,否则你拿不到我的还魂丹。”
“你为什么这么坚持?燕大少爷是个傻子啊!”“我不在乎。”
她有还魂丹,说不定他吃了就好啦,何况只要她嫁进礼王府,还怕无法改变娘家的窘困?礼王府有钱有势,银子?官位?什么东西要不到?
“你到底要什么?除了嫁给燕大少爷之外。”洁英问。
“除嫁给燕大少爷之外,我什么都不要。”梁羽珊说得笃定。
洁英不懂她的坚持,她不断和梁羽珊周旋,她提出所有自己能给予的好处,但是梁羽珊就是雷打不动,她说来说去只重复同样一句话——如果燕大少爷要还魂丹,就必须成为我的丈夫。
多可怕的坚持,洁英心急如焚,想着昏迷不醒的燕祺渊,想着他身上可怕的伤口,想他即将要走入轮回,她害怕可是这个女人如此固执她不懂、真的不懂为什么。
咬牙,洁英道:“你告诉我实话,为什么非要嫁给燕大少爷。”
“只要我说实话,燕大少奶奶就愿意用自己的位置与我交换?”
“是,只要你说实话。”
“好,我说实话。我喜欢燕大公子,从八岁那年就喜欢上了,那年菊花宴,伯母竟愿意带我进宫,我高兴极了,虽然只是当堂姊的小苞班,但我还是悉心打扮,日夜背着我知道的诗句,希望能在燕大少爷跟前露脸,我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却没想到皇上赐婚,把你赐给他。
“如果是喻柔英,我还能服气,至少她琴棋书画样样胜我一筹,至少她的美貌是我不及的,但偏偏赐婚的是你,一个除了嫡女身分,什么都不会的女子,我不服气!
“我恨你,喻洁英,我恨你很多年了,在你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我就恨着你,恨你夺去我的所爱。
“后来燕大少爷返京,我看见他坐在马背上迎娶你,他是傻子,可依旧俊秀英挺,那个男子原该是我的啊,凭什么你有这样的运气?
“我恨你,恨你的幸运,我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这般苛待我,直到今日我方才明白,老天爷的安排都有祂的用意。
“这就是我的实话,我爱燕祺渊,我要嫁给他,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如果你像我这么爱他就会退让,就会想尽办法让他活下来。因为如果易地而处,我会为他做这种事。”
听着梁羽珊娓娓道出自己对燕祺渊的感情那刻,洁英便清楚了,再无转圜的余地,要救丈夫,法子只有一个——退让。
她可以试着与梁羽珊讨价还价,可以继续说服她,但她心意如此坚定,说动她的可能性,不会超过零点零零零一,但是,她可以等,祺渊能等吗?
“好,我退让,梁姑娘,把药给我吧!”
“行。”
梁羽珊很爽快,她把药交给洁英。“这里是半颗药,你先拿回去给燕大少爷服下,十日之内,礼王妃上门提亲,我便将另外半颗双手奉上。”
临行,洁英转头对梁羽珊道:“你说,如果我真的像你这么爱他,就会退让,就会想尽办法让他活下来。同样的话我反问梁姑娘,如果你真的像自己说的这么爱他,为什么不退让?为什么不无条件赠丹药?”
洁英摇头回答“你爱的不是祺渊,而是你自己。”
快步走出梁府,洁英扬声道:“喻文,我们回去。”
她放弃马车,让喻文快马带着自己回京,她不愿意延宕,她一心一意想救回燕祺渊。
如今丹药在怀,希望扬起,她笑着,灿烂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