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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河南道比邻都畿腹地的许州城内,已然是尸横遍地而血流成河了。随处可见成群结队打着“孟”字旗号的义军,正在沿着街道逐门逐户的破入其中。
然后他们又将搜获出来的青壮男子,给逐一的押解到街头上;再根据身上的痕迹和特征挑选出来之后,成片成片的斩首在街口上;而令一时间鲜血流淌着,在砖石街面上汇聚成一条条大大小小的溪流。
其中只要是手掌有握持厚茧的,身上有披甲穿袍的晒痕的,头上有帽盔压出来边痕的,腋下磨损的较多的;身上有新伤的;都被毫不犹豫的付之以刀斧砍下脑袋。
唯有一些四肢不全、身有残疾的,过于年少和体弱的,才会被暂时放过而编入临时的劳役队中。这也是他们曾经在广府时,从那位虚和尚手中所学到的基本甄别手段。
事实上,就连打破和攻陷这座城池的手段,也是从占据南方的那位和尚手下,给有样学样的照搬过来的。
比如,他们先是合力打造和堆积了数量甚多的发竿和旋风炮,在大排和土车的掩护下推进城下;以暴起乱石打的守军抬不头之际,再以锥头冲车撞门和搭梯双管齐下。
自此令守军顾此失彼的露出多处破绽,才得以在惨烈伤亡之后扩大缺口,最终以铺满城头又延伸向内的尸体为代价,打开这座号称“众志成城”“同仇敌忾”的坚据之城。
然后就是对于这座节镇理所之地,与义军有着血海深仇的忠武军所属,及其相关人和事物的好好清算了。但在来自领军大将孟揩的严词勒令和约束下,至少不是过往那种不加区别的,一股脑式横加屠戮和发泄手段了。
毕竟作为统领这些义军的一方大将,这些年辗转征战南北下来,也该有所长进和饱受经验教训了。尤其是北上之后孟揩就更加深刻感受到,来自“和尚”的那套事物所带来的种种好处与便利所在。
尽管如此,他并不认为自己当年受命军府,而意图兼并、清算对方之事有所做错了;最多也就是眼界不明错估了这位暗中经营的手段和狼子野心而已。
而哪怕他再怎么才华艳绝、出类拔萃之选,也改变不了一个基本的事实;黄王才是那个顺应天命而出世的关键人物;而任何想要偏离他老人家意志和道路的存在,无疑也都他孟揩的潜在敌人。
站在这个立场上出发,所谓和尚表现出来的才华越是出众,对于义军的大业危害就越是利害;就像是当年的王仙芝,又像是分裂义军的柳彦璋一样;虽然最终都要不得好结果的,却又连累得义军的事业再三波折。
然而正所谓是世事难料的是,对方凭借义军走后留下的残余影响和力量,真的就在岭南站稳了脚跟,并且还顺势而起成就了一番事业来。
更没有想到他因此会成为了黄王需要依仗和借重,而不惜以联姻手段极力笼络的女婿之选;还就在军府上下义军之中拉到了一批受其好处而暗通往来的人。
于是他这个昔日奉命与之为敌并事败身逃的人,就变得格外尴尬起来。然而为了黄王的大业,为了义军进退前程的大局,他也不是不可以暂时放下个人荣辱得失来,与那个人同处一堂饮宴。
勿论旁人如何的撩拨和教唆,也坚决不为所动也不以为态度,以免耽误和破坏了黄王所期待义军事业的一时大好局面。
然而如今进入河南谷地之后,黄王的行事和做派却是变的愈来愈让他有些看不懂、道不明了;虽然他还是那个奋勇向前且信任不减半分的左军使,人人都要羡慕不已的黄王爱将。
但是黄王却变得越来越讲究排场和体面,越来越在意等阶森严的体统和尊卑秩序,也越来越难以亲近和直言不讳了;虽然他依旧不会当众处分那些说错话的人等,但是在事后寻了错处遭到处罚,或是被斥放远出却是毫无例外的事情。
比如这次,因为他的一些明显不合时宜的进言,而被暂时打发出来分派去处理许州这个河南道征途中硬骨头;但他也是毫不介意的,因为这是他所擅长并且乐意为之的事情。
但是他也有所不安的是,黄王在对待那些朝廷旧属和其他事物上的态度转变;在河南转战江淮之时,他是带着大伙儿走一路抄一路的,将豪门大户所得尽数用来壮大义军和赈济百姓。
待到南下江东之后才开始强调善待儒者,而到处招揽士人为己用;而在大庾岭之败又重新在另外停驻下来,黄王就开始带头广宅蓄业,而身边就开始任用起一些“改邪归正”旧官吏;
而当义军重新大举出岭征伐湖南之后,军府中又开始接纳一些反水的官员,而开始优待和保全下一些据说是主动配合义军的义士、良人之家;而令其子弟效力于麾下。
而当信州大战反败为胜铲除了宿敌淮南大将张璘,又迎来了各路义军会盟的盛世后;黄王就更少命人直接抄掠和搜拿那些地方的豪姓、大族了。而是在主动献地称降之后,就令其自筹钱粮以供义军。
再到后来渡过了淮水,黄王麾下更是开始与地方秋毫无犯;只募集青壮充实兵员,而委其头面人等自行维持地方一时。打下东都之后,又多多益善的开始接纳那些朝廷旧属官吏、军将的投附,而任其称孤道寡的不亦乐乎。
是以如今黄王身边聚附起来的那些人,虽然不擅长用兵打战的手段,但是在绞尽脑汁来讨好逢迎的手段上,却是远远胜过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义军老兄弟。
甚至有许多人都被他们的手段给笼络着拉了过去,而就此称兄道弟的一起寻欢作乐穷尽享乐之能而颔联一气。而不愿与他们为伍的人,则自然而然的被隐然隔绝和排斥在了外头,甚至就连见到黄王的机会也越发少了。
倒是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和尚,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他那些“不得人心”“酷烈残暴”的举措,而令所过之处的世家豪姓、官宦胥吏,无不是身陷水深火热之苦,而相继死的死逃的逃。
而孟楷虽然依旧讨厌那个一开始暗藏野心,抱有雀占鸠巢之意的和尚,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曾经给义军带来好处和变化,在大军北上之后依旧于各种行事所在当中甚有用处和便利。
尽管如此种种,至少一点初衷孟揩是始终不变的,他坚信只要是黄王取代了朝廷来坐这个天下的话,也许世上的大多数人就不用过得这么苦难和绝望了。
当城中的杀戮和清洗液逐渐进行到了尾声,孟楷却是接到属下的通报。
“禀告左军,孟(绝海)先锋那儿来人求见。。”
“怎会是你,”
随后孟楷就见到了来人,而皱起眉头道。因为对方赫然是早早就投了那位太平军之主,而如今身为先锋旗牌官的张归霸。
“在下托请了孟先锋的名头前来,自当是有几句话代为传告左军。。”
张归霸却是不卑不亢的道。
“为何偏生要找我,而不是尚总管、或是盖都统、庞统领他们。。难道是我格外好欺么。。”
孟楷却是不为所动的道。
“那是因为我家领军的特别交代过,孟左军虽然意见不合,却是如今义军之中屈指可数初心不改之人;也是为民声张的大义景愿,仅存的栋梁了。”
张归霸平静而诚然道。
“你这是什么话,欲意挑拨和间离我义军兄弟之情么;乃是嫌我的刀斧不够快忽?”
孟楷不由勃然做色到,心中却发觉自己已然没有多少愤怒的情绪。
“只是一番出自肺腑之言而已,若是左军只有这点气量和格局,连几句传话都听不得,那我也唯有引颈待戮好了。。”
张归霸依旧不以为惧的反声道。
“罢了,你也莫要行那激将于我的手段,就听你说完那些胡言乱语又当如何。。”
孟楷冷笑了下。
“领军交代了,如今黄王大军入关之势已然不可阻挡了,然而,长安乃是旧朝定都数百载的所在,却是不是那么好收拾和经营的。。一不下心就是天下围攻八方皆敌的局面了,”
张归霸
“是以特别有几处关要所在,恳请左军适时告知于黄王才是。。”
“首先是,要提防城中残留朝廷余孽的暗算和埋伏,尤其是那些死士之流的偷袭和暗杀手段,乃至以投附献策为名,蛊惑将士们抄掠民间和滥加杀戮,来挑起义军与士人、百姓的仇怨和矛盾冲突。。”
“其次,是要小心朝廷就此招抚而来的沙陀部,尤其当年庞勋之乱之中亦是出过大力的朱邪氏。。”
“若是取得长安之后能追击就多追击,尽量俘虏和擒杀朝廷的大臣、官属,多多削弱和驱除朝廷在关内的残余,尤其是神策行营所属的京西八镇兵马。。”
。。。。。。。。
潼关城外,在得到援军的鼓舞之下,齐克让亲率守军将士出战,大破黄巢军前哨军马,前后杀获共计万余。然而,他们还来不及打扫战场和清点缴获,桃园塞的古道中就有更多的贼军顺势掩杀过来了。
却是黄巢亲自率领大军随即赶到,只见远近贼军士气大振齐声呐喊起来,声音响震于黄河奔流之间,又远及华山之上尤可听闻,躲避藏匿于山中的军民百姓,无不闻之恍然失色。
而招讨使齐克让依据事先布设关前峡道中的坚垒、营寨节节抵抗奋力拼杀,从午时一直打到酉时才各自收兵。然而这时士兵们已然非常饥饿,却不见后方又四号粮草输运而来,于是骚动鼓噪,焚烧营寨,崩散离去,仅以齐克让只身逃进潼关。
潼关边别有山谷,平时禁止人在谷中往来,以便榷征商税,人们称此谷为“禁坑”。黄巢大军来得仓促,官军亦是猝不及防,溃兵拥挤践踏于谷道之中,又慌不择路乃自别走山谷而入禁坑;
虽然里面灌木长藤茂密犹如蜘蛛网,亦被一夕之间踏成一条平坦的大道。留守潼关的张承范遂就地将辎重和私囊,全部散发给士卒以为振奋和鼓舞,并派人上表朝廷告急称:
“臣离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馈饷未闻影响。到关之日,巨寇已来,以二千余人拒六十万众,外军饥溃,蹋开禁坑。臣之失守,鼎镬甘心;朝廷谋臣,愧颜何寄!或闻陛下已议西巡,苟銮舆一动,由上下土崩。
臣敢以犹生之躯奋冒死之语,愿与近密及宰臣熟议,急征兵以救关防,则高祖、太宗之业庶几犹可扶持,使黄巢继安禄山之亡,微臣胜哥舒翰之死!”
就在写完这片奏报的第二天,张承范华丽的明光大铠和紫绒大氅上,已然满是血垢和泥泞以致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而在他身后的神策军弩手们,亦是人人都是这么一副潦倒狼狈的情形。
要知道,这两千八百名神策弩手,便是他与在京神策子弟当中所竭尽全力挑选出来的最后一点能战之士了。所以他格外渴望着后续的援军。
就像是顺应着他的心思一般,突然在关后传来了一阵呐喊和欢呼声;却是右军步军将军兼制置关塞粮料使王师会,率领新一批援军抵达通关了。当然了,这批援军殊是来之不易的结果。
乃是坐镇京中的宰相郑畋,于新老在京神策军皆不堪用,而神策行营尚且赶之不及的情况下;下令罗括了百官司衙的防阁、傔从,大内各班的仪卫子弟,金吾、监门诸卫的净街和直宿;乃至是各地进奏院和邸园使内的卫士,
这才得以凑出约莫八千多人还算精壮的后援来。又强令京中两市之户、各路方镇所属的坊柜、质铺、栈所,皆摊派支取出一笔数额不等的钱粮来,以为军前的犒赏和淄用,这才有了援军上路的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