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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破的峣关关墙之內,正在监管下休息和等待的人群,再度发出了一阵低抑的议论声来。
“回来了,回来了。。”
“这都是五次了啊。。”
韦庄看着那些垂头丧气被押解回来的士子们,再看看自己已经被磨穿而露出脚趾来的鞋履,不由在心中哀叹这自己千防万防的还是不免上了贼船了。
谁又能想到,这所谓的出京公干一去就是不归路了。他们随着护送物资的队伍一直南下,数度歇息和饮食之间脚步不停的就来到了蓝田县境内。
然后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而试图反悔回头或是与之交涉,然而却是已经晚亦。这些贼军也私下了原本算是客气和耐心的面孔,而对着他们不遗余力的恐吓和威胁起来。
虽然不至于演变成人身上的暴力伤害,但也让他们吃了好些变相的苦头,而重新变得老实下来。然后有人见交涉不果又无法理论,乃至想了法子创造机会连夜逃跑回去。
然而,他们的下场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些显然早有预谋的贼军,既有足够的防备和警惕,也有相应追捕逃亡的马队伴随。至少在这四野平川的关中大地上,还未有人能够凭缺乏锻炼的两条腿,跑得过他们的四条腿。
更别说是他们这些士子之间因为人心不怎么齐整,往往一被威吓就失了方寸或是露出形迹来,因此迄今为止的逃亡大业,就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尤其是过了蓝田县,而进入到了这诸山狭夹的蓝田峪当中之后,就连韦庄这样号称是关内出身的本地人士,也不免要断了指望了。虽然零星的还有人逃跑,但是基本上没能窜出去多久,就被轻易追了回来。
尽管没有怎么残酷的手段处置,但是用绳子牵起来挂在马后灰头土脸的拖着走,再饿上两顿的惩罚却是不可避免了。而在此期间,韦庄无数次痛恨和反悔过自己,怎么就没有将脱逃心思变成行动的勇气呢。
难道是吃了几顿贼军供给的饭食之后,就根本丧失了大义和气节的所在么;相比之下与他同性的故交杜荀鹤,就显得倘然而豁达的多了。
他基本上就是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走的走,仿若是身在一场司空见惯的行游中一般。还反过来劝说韦庄道,既然这些贼军费了偌大气力将他们从京城弄出来,又供给沿途饮食不断,显而易见不会是为了要还他们的性命。
直到昨天夜里,他所在稻草捆铺成的临时铺位上,起身之后直到天明点数就再也没有回来;韦庄才知道这位看似满不在乎眼下境况的故交,其实也有一颗隐藏不羁的心思。
然后,韦庄在努力辨认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在这一群如同猪羊一般被抓回来的人群当中,见到了蓬头垢面、光脚跛足,脸上还有凝固血块和道道伤痕的友人。
“彦之,这些贼人竟敢如此折辱于你,我。。”
他不由满心悲愤与慨然的迎上前去,急切的扶住对方而问候道
“你弄错了啊,那些贼军倒是未曾对我如何,只是我为了逃避彼辈的急了,奔逃中被灌丛拌摔从坡上滚倒而下,才被捉回来的。。”
杜荀鹤虽然形容潦倒不堪,但是依旧用某种平淡而不羁的嘶哑声道。
“倒是接下来,还要劳烦端己你帮衬一二了。。跑了这一路又吃了许多灰,我现下是饿得紧了。。”
他虽然口中如此说着,却是毫无风度和样子的一屁股就瘫坐在了地上;韦庄这才注意到他鞋子不见的光脚上,赫然是被蹭刮的道道血口还沾满了泥块。
“彦之,你这又是何苦来哉呢。。”
韦庄连忙撕下一块衣摆来,拍落掉大块板结的泥土之后,再给他就这么胡乱的额裹缠起来。然后,就听到关墙內的南边,再度传来一阵喧哗声。
却是有一只旗帜鲜明的队伍就此马步并随的开具过来了;也顿然吸引了在场许多人的注目。然而光看他们整齐划一的行头装具和精气神貌,与这些负责押解贼军的杂驳服色形成了某种鲜明之极的对照。
如果不看他们那面古里古怪绣着插翅异兽的青旗,几乎都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只正儿八经的官军所在。而负责押解他们生着副浓密络腮胡子的贼军头目,也像是如蒙大赦一般的上前交涉,兼带毫不掩饰的大声抱怨道。
“你们可算是来了啊,解送着这些个大头巾的一路过来,怕不是要把俺们给烦死了。。”
“好生供着他们吃喝,上头又交代了不能下狠手,更不能伤了性命;拼命叫着喊着才肯挪着走路,”
“还在路上拼命的说怪话和变着法子埋汰人;一不留神就要溜走了去,还得像赶羊一般的重新逮了回来。。”
“俺们可是劳心劳力了这一路,好容易才全头全尾一个不差的交到这里来的。。你赶紧点点看。。是否还齐全不。。”
“真是辛苦兄弟们了。。先不急这些。。”
负责带队接洽的乃是太平别遣军的校尉张归厚。随即他比划了下的动作,就有半车的罐头、压缩饼干等什物,给推上前来。
“这是一些聊表的心意,不枉大伙儿跑上这一趟的劳顿和气力了。。”
这名义军将领不由看了眼其中的竹筒、陶罐和油纸包上,带有“代肉”“杂果”“糟鱼”的贴纸,顿时表情舒展开来变得灿烂无比。
“这可真是怎么使得呢。。”
然后张归厚又亲手递过去一网兜装的数瓶烧酒,对方就笑得更加开心了。
“既然兄弟如此,那俺也和你说个实在话好了。。虽然不晓得你家领军的尽要这些大头巾作甚;但是在俺过来的几座城里,委实也看见了不少躲在地方上的。。”
“你们若是有心多多益善赚些功劳的话,俺倒可以为之说项一二,看看能否弄过来一些。。”
“那就劳烦这位兄弟,敢问尊名如何。。”
张归厚亦是转念数想而顺水推舟的道,并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单来。
“这是前往南边武关內提取酒水糖盐的凭单;以后多弄过来的士子,就按照人头给兄弟抽成好了,若是数目够大的话,还有相应的上浮呢。。”
“在下没有尊名,人称勃驮子周孟南便是我了。。”
而在另一个地方,韦庄却是有些震惊和诧异的盯着,正在前来给他们点数和宣读规定的那名文吏身边;忍不住脱口而出喊道:
“致光兄,可是致光兄当下否。。”
随军而来的别遣书史韩偓,闻声顿然转而同样惊讶的注意到了他;随又不动声色的对他点点头。然后在事后才把他找了过去。
而韩偓已然在一个小帐里摆下一张案几,放上好些个开了封的荤素罐头,还有一陶瓶的酒水,倒在了三支粗陶碗里;然后才看着正在大快朵颐的韦庄和杜荀鹤,一边慢慢斟酌着一边叙旧道:
“端己啊,你我能够再度相见实在是太好了。。当初我可是担心你因乱折在了西京啊;是以这次奉命前来收罗关内人才和士子,我便向上方推荐了一些尔等的故旧之名了。。”
“什么。。你可知此番却是害苦我了啊。。”
在全力挑拣肉菜的韦庄不由一顿,却是惊讶的筷子都掉下来了,然后才变成一副凄苦和愤愤的颜色。
“你无奈从贼了也罢,何苦要牵连和我辈故旧、友邻呼;而这世上哪有以骗绑手段使人来,又以刀枪驱赶如猪羊的人才收罗之道啊。。”
而这一刻在旁陪坐的杜荀鹤,却是仿若未闻的动作不停,将压在酸菜里头一大块带膘肉片给眼疾手快的条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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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刚刚被大齐百官给劝上尊号为承天应运启圣睿文宣武皇帝的黄巢,也在武英殿里像模像样的进行内朝召对。其中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各自参半。
“七郎和老庞攻打奉天再度失利了?,又有外镇的援兵杀到,只好暂退而是例外重新立栅?”
“成德军节度使王景崇,言称愿意遵从黄王的旗号。。并为大齐讨伐旧朝泰宁、天平各镇。。”
“还有魏博的那位昌黎郡王韩简;并愿奉料米十二万担,长芦盐百万斤;只求放开通路便可输往东都。。”
“倒是范阳镇的李可举,却是依旧态度不明。。”
“感化军节度使支详在理所彭城遭遇兵变放逐,以兵马都虞侯时溥为留后,如今已然派使前来输款了啊。。”
“宣武军的理所还没有拿下来么,都已然发兵三路围攻了数月有余了,节度使康实拼死不降么。。那就在城破后比照忠武军的许州故事好了。。”
“汴州乃是漕运北地枢纽,若是一日未曾拿下,我大齐在关东各地的攻略和经营,就一日称不上稳当。。”
自从拿下长安又称帝之后,黄巢也就形同分封和酬赏一般的,陆续将自己亲族子侄和亲信部属,各自分领一支人马到关东各地去且做攻城略地之举,或是扫荡官军残余,或是镇守和经营一地,以为关内讨伐旧朝战场的大后方计。
“长安城中的士子?这些士子又怎么了。。。”
然后,就有人说起另外一个话题。
“有人在搜罗这些士子,再分批转运出城南下去了。。”
“这也有我的意思。。”
黄巢不以为意的按手道
“这又是为何。。”
中书右仆射李俊儒不由惊讶道。
“此辈多半喜欢夸夸其谈而非论时事,实在名不符其实啊。。大齐只消居中善加遴选俊杰、择才而用即可。”
有人抢着解释道,却是关内都转运使刘塘。
“余下泛泛之辈众则不然呼。如是不加区分的一味善待和优抚,只会令其畏威而不怀德行。。于本朝更是徒然无益,更是有损新附人心啊”
黄巢微微点了点头。
对于他而言,既然王铎为首的旧朝官员都已然相继降服大齐,并且眼下看起来用得还算顺手;那原本用来收买人心的手段,尤其是笼络和恩抚这些士子,那些千金市马骨的手段就再也没有多少维持下去的必要了。
正好南边那个便宜女婿提出了相应的要求,他也乐得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反正他也隐约听闻对方喜欢帅弄那些名为改造士人,实则折腾士人体面的羞辱手段。
顺手把这些既不肯轻易降顺大齐,也没法马上派上用场,却是要持续花费钱粮来安抚和维持,还会时不时发出非议说些怪话的群体;给统统甩脱道南边的地方去自生自灭。
虽然在很久以前,他也曾经是这些不第士子当中的一员;但是既然自家已然顺应天命成就了王道霸业,那自然就与这些诸事都无所成的泯然大众,再没有任何渊源和认同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