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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家的猪被偷,那是件天大的事情,是个灾难。惠兰听见自己家的猪被贼偷走的消息,刹那间,人如五雷轰顶,天塌下来似的,全身无力瘫坐在地上。这吓坏了进标金富杨婶等人,忙一起过来扶起惠兰让她坐在椅上。惠兰心道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家里一年到头的经济来源就靠养几头猪,每日的油盐酱醋,儿子娶媳妇盖新房,全靠养猪才能存些钱。猪是他们家的希望,也是他们的命根。可就是这希望和命根子都被人偷去了,她能不伤心吗?心里一酸,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
“妈,你别哭。我哥说了,谁吃了咱们家的猪,他会让他连骨头都吐出来,加倍还给我们。”进标安慰母亲说。
惠兰擦着脸上的泪水,看看儿子。忽然觉得十六岁的阿标大了许多,像成人了,懂得关心母亲,关心家里了。可是,她对儿子说的话并没有留意深思,此时她也没有想这么多,心里面一阵伤痛。她说话的声音都没了力气:“回家去。”
“好,回家。”进标搀扶着母亲说。
惠兰对金富说:“哥,妈身体不好,躺在床上,杨姨一个人要看小孩,还要照顾妈,怎么忙的过来?你没事少到街上溜溜达达的,家里就你一个大男人,你也不能老象过去的样,家里的事什么都不做,不会做饭菜,自己的儿子总会抱吧。”
金富对姐的话虽然不敢顶撞,但心里也有些不耐烦,嘴上说:“姐,我知道了。你快回家去吧。”
惠兰还想说些什么,她走过去看看杨婶怀抱里的侄子,见侄子安详睡着,也放心了,对杨婶说:“杨姨,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
“没事,这点事难不倒我。你去吧,快回去看看家里。”
惠兰见该说的都说了,于是和儿子赶回塘家寨。
她家的猪被偷在村里是一件爆炸性的新闻,早已传遍村里的每个角落。当她和儿子回到塘家寨的时候,碰见她或者坐在家门口的村民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这些眼光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的,也有惋惜的,惠兰并不理会别人怎么看自己。
进了家门一看,屋里都是人,坐的蹲的站的都有。亲戚占多数,这是二叔公,那是三叔婆,还有自发的大哥二哥,连七十多岁的村老大明叔公都来了。明叔公不仅辈分高,也是个德高望重的人。村里不管有什么事,他都会到场,就像两公婆床上吵嘴打架的事,有人也会找明叔公断谁是谁非。明叔公对这样的事情,只是笑着戏说两公婆。俗话说的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两公婆床上的事情,谁是谁非,外人如何断的了?更何况两公婆常是床头相打床尾和呢,事情一过,照样和和气气过日子。明叔公心里明白,因此得众人尊敬,找明叔公的人也有面子。吴自发家的两头大肥猪被贼一下子偷走了,这可是一件大事,作为村里的老大,明叔公自然要到吴自发家里看看。偷猪的事件一发生,村里谣言四起,啥话都有,都吹到了明叔公的耳朵里。明叔公到了吴自发家里,还没发表一句言论,他只是坐在椅上抽他的水烟筒。水烟筒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朝屋顶吐出浓浓的烟雾,那烟雾出了他的口,迅速膨胀,一团团的弥漫开来,整个屋里充满了辛辣的烟味,呛得女人直咳嗽,男人却像狗一样伸着鼻子吸。明叔公心满意足地把水烟筒给了身边的吴自发大哥,干咳了两声,众人知道明叔公要说话了,都停止了说话,屋里一下静了起来,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大家用眼光看着明叔公。
“我说啊,这档事不简单!”明叔公把嗓音提高,继续他的高瞻远瞩:“做事情要慎重,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好下手!大家知道,咱们村和新村刘姓世代是冤家。三世祖的风水宝地,我们就和他们争斗了十代的人,才在十三世祖翼龙公手里夺回来。现在有三世祖德云公的庇佑,塘家寨人丁兴旺,外人才不敢欺负咱们。现在是新社会,时代不同了,改朝换代了,外人又想来欺负我们了。要警惕啊,警钟长鸣!话说回来,自发家的猪被谁偷去了,哪个村的,我们还不清楚,没证据。要查清楚,有证有据的,我们才能兴师动众向他们问罪,把贼交出来,不怕他吃了肉,要他把骨头都吐出来,还要剥他一层皮。大家说是不是?”说完,明叔公得意地扫了一眼众人。
“没错,现在是新社会,做事要有证据。”吴自成附和说。
“新社会怎么了?生产队管不着咱们,公安也不理我们。没事他们来,有事他们身影都不见。这是农村,从古到今,哪个朝代不一样?有事咱们自己扛着,还得靠自己,官府可不理你。”年轻的阿木可不服吴自成倚老卖老。
“我说做事要有证据。明叔公说的没错。”吴自成坚持道。
“这证据呀,不是有吗?”进标的三叔婆忍不住插嘴说:“听人说,邻村的那家人家里根本就没养有猪,今天一大早天没亮就杀猪了,猪叫声咱们村里都有人听见。这不是明摆着是偷来的猪吗?”
三叔婆的话像是在烧着的木柴上浇了一勺油,火“嘭”地蹿起来,把锅里的水顿时烧得“咕噜咕噜”响一样,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我也听说了,说的跟真的一样,怎么偷,啥时候偷,有多少个人,全知道。”
“还有比你说的神的。说那贼呀,是用迷魂烟先把阿发全家人给迷晕了,才动手偷猪的,要不然,阿发还能不知道?张飞睡觉还瞪着眼吓敌人,这猪是阿发家的心肝宝贝,晚上他能睡得着觉?梁上的老鼠动一动,他都知道。”
“阿发,是不是这样?”他大哥吴自文问道。
“不知道,昨晚一觉睡到天亮,我啥也没听见。早上去猪圈,没看见有猪,把我吓坏是真的。”自发回答大哥。
“都说到哪里去了。”明叔公用手指头敲敲桌,说:“越说越离题了。现在是要大家想办法,出谋献策,怎么解决这件案件。”
“明叔公,这样的话我看还是向公安报案好,让公安来查。”进标他三叔说。
“不行,不行。这是农村,在乡下,谁理你公安不公安的。再说这公安来,调查没一个月也有半个月吧,猪毛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再说,查出来又怎么样,公安赔你猪啊!人抓去枪毙都不会赔你一根猪毛。”
“对,这话我爱听。向公安报案这办法是最臭的。以前我们村和新村人打架,公安知道了还不是没理。”
“亏你们是个大老爷,这么争来争去的,啥办法也没争出来,再争啊,这猪肉都变成屎了。明摆着的事实,那家人的猪哪里来的,啊?发哥家的猪有多大,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要打架,大家也准备着,带上家伙,以防万一。他们心里有鬼,就怕我们,我们怕啥。”三叔婆豪气冲天,真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
惠兰回到家后一言未发,只是听,可是她越听越害怕,特别是她三婶说“要打架,大家也准备着,带上家伙,以防万一。”的话,让她感到害怕和恐怖。猪丢了只是她伤心,只是她家里的损失。而这打起架来,刀呀棍啊可没长眼,伤了人,甚至出了人命,不管是哪村的人,她家都脱不了干系。罪过罪过,她心里祷告,可别发生这样的事情来,她宁愿自己一家吃亏也不想看见两村械斗。
“大家都不要说了,停一停,好不好?”惠兰忽然说起话来,声音还特别大,众人这时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主人在,便停下话来,朝她看去。惠兰几乎恳求道:“明叔公,各位叔公叔婆,多谢大家这么关心我家。听我一句话,这事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到此为止。哪一日,我请大家食擂茶。”
众人愕然,没想到女主人竟说出这样没骨气的话来。
“耶,我们是多管闲事来了。”惠兰她三婶阴阳怪气地说“难怪一筐苹果里面有几个软柿子,随人捏!”
“你说谁,谁是软柿子?”进标听了胸都要气炸开了,眼睛瞪着三叔婆。
惠兰给儿子一巴掌,却像是在打自己的心上似的,说:“没你说话的份!”
进标转身就走,离开家里。
村老大明叔公都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慢条斯理地问惠兰:“你说到此为止,不再追究下去,大家想知道怎么个到此为止,不再追究下去?”
惠兰心里一愣,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明叔公的话。别看明叔公七十几岁的人,可他头脑还清醒的很,谈吐锋利,做事有条不紊,连村里的生产队长凡事都要让他三分。自发家的猪被偷一事,他既然来了,说明他要理这事。村里发生大大小小的事,他不管则已,要管就管到底。他是村老大,威严不可挑战。村里的人都像惠兰这样怕事,塘家寨的人谁都可以被欺负,后人怎么评说我这个老大?惠兰瞅了一眼自发,怪他也不和她商量就让这么多的人来。俗话说的好,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一屋子的人她如何打发走?
其实自发也没想到这么多的人会到他家里。村民仗义,千年不变。他感激亲朋好友还有明叔公等人,在他家有难的时候来挺他,来为他家主持公道。他只想着自家的损失应该怎么补回来,其它的他并没有想这么多。惠兰说不要再追究下去,他心里面一百个不同意。一家人千辛万苦养的猪,说没有就没有了,一个屁都不放,今后谁还瞧得起咱们吴家?他承认,惠兰比他能干,想事也想得周到,看问题比他看得远看得深。她是读过好几年私塾的人,她嫁给他有点偶然,别人也都说他命好,捡了个识字的老婆。惠兰生得并不漂亮,从小又多病。她的母亲替她算了一命,算命的说惠兰十八九难逃一劫,就算逃过,命也过不了二十三。母亲心急问道如何才能让女儿跨过这道坎,算命的说要把她卖到乡下,而且家庭穷的才可以。母亲半信半疑,找了神算瞎子阿丙,阿丙一算惠兰的生辰八字,也是这么说,母亲方信。可做母亲的不愿女儿嫁得远远的,有人介绍塘家寨的吴自发,母亲见自发人老实厚道,想今后不会欺负亏待女儿的,于是向吴家讨了一角钱把女儿卖给了自发。吴家用一角钱娶了媳妇,据说还得了不少嫁妆,高兴得在祠堂前连放几天的鞭炮。自发呢就像戏里唱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给他,自然高兴。像他这样的人和家庭经济,他能娶到老婆就不错了,他哪里还敢挑肥捡廋的,何况惠兰还是一个富家的小姐。惠兰结了婚,还跟公婆住在一起,大哥二哥也没分家。可惠兰没有拿城里小姐的架子,到了吴家,啥都做。家务要做,农田活也要跟着自发去做,最苦的是每年十一二月开山的时候进山割芦草。芦草是当地农村人一年四季烧火做饭的主要燃料。乡下人烧不起木柴、碳和煤,那时煤还贵,还不是大众的燃烧材料,只有一些较大的饭店使用。惠兰下农田干活,上山割芦草,这些都是要消耗好大体力的活,又苦又累,惠兰都没吭一声。在这样的体力劳动下,病魔渐渐少光顾惠兰的身体了。自发父母去逝后,兄弟分了家,惠兰给自发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自发心里高兴,也感激惠兰,生活有了希望,一切美好的东西在向他走来。可是,他想也没想到,几年的积蓄都投在猪身上,竟然一夜就没了。他伤心,他恨,他不服气,他接受不了惠兰的意见,但他又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和惠兰唱对台戏。他只好默不作声,猛吸他的卷烟。
进标走出家门,脸上虽然被母亲打了一巴掌,可并不是很疼,他疼的是心。三叔婆从来就瞧不起他们家。从他懂事的时候起,他就记得每一次家族聚在一起,清明上坟或是其他的事,三叔婆总是要踩父母一脚,说些风凉话。他看不贯,也听不贯三叔婆的言行。他才不理她是长辈。母亲不理解他罢了,还打他,他能不伤心吗?他无目的地走着,走到村中央的操场,看着东面的吴氏祠堂,又回头朝家里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