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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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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湾 台北近郊

    “环山墓园”里,幽冥与人间共存,山风啸来一丝不属于夏季的幽冷。

    一座富丽气派的墓殿背山而坐,处于墓园区的最高点,两侧山臂呈左青龙、右白虎的去向,环抱下走的山势。

    墓殿的正厅皆是杨氏列祖列宗的灵寝牌碑,左侧倒是零寥多了,一片大理石墙上分隔成数个碑铭,这些都是生前客宿于杨家的外姓亲友。

    一场明曦薄雨,洗净了空明苍翠的山色。

    现在已过了扫墓季节,又不是假日期间,即使是大白天里,整片墓园区也显得安静沉穆。

    柯纳凝立在最左方的石碑前,手指顺著碑上的文字,一笔一画慢慢滑过。

    墓碑上还有其他文字,说明立碑人及墓中人的身分,但是他的视线早已直了,落在正中央那五个大字

    沙宜雪之墓

    沙宜雪。他的手指一笔一画的写著。沙。宜。雪。

    墓碑上方印著一方小照。相中人长发如瀑,眉宇间有著他熟悉的隐隐轻郁。

    这是他的雪,此起她当年留给他的大学照,以及沙如雪出示给他看的生活照,都还要像他的雪。

    他终于找到她了。

    当他在努力找寻她之时,甚至在经济能力许可之后开始雇请私家侦探寻访她之际,雪一直躺在这里,静静躺了六年

    柯纳茫然环视一圈。

    这座墓殿阔达百馀坪,外围有石桥流水,亭台小绑,无一不缺,更外层则立著一座巍峨的牌匾,雕上“杨氏墓园”四个大字,一望即知是大富人家的手笔。然而,那又如何呢?雪已经辞世了,她的墓区再如何豪华堂皇,对于躺在棺木里的人,再也没有差别了。

    柯纳蹲下来,直视著照片上的美目。雪知道他来看她了吗?

    “柯纳,再待下去,就要下雨了。”温柔的语声在他身后轻轻提醒。

    他动也不动,恍若耒闻。

    “柯纳?”沙如雪浅步接近他。一位随行的中年仆妇和司机站在庭园外候著。

    从早上十点在中正国际机场接到他之后,车子一路直趋墓园,直到现在,他已经呆立了两个多小时。

    墓中之人,真的让这男人如此伤感怀念吗?

    沙如雪望着碑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几乎要产生羡妒之意了。

    “千金难买亡人笔,姊姊生前,三番两次的留讯给你,对你也是情深意重,现在知道你来看她,地下有知也更开心。”她柔声劝说。“忧能伤人,你不要太往心里放去。”

    “我想再留一会儿。”他沉声说,头也不回。

    无法忍受回头。

    无法忍受看见一张与雪一模一样、却不属于她的脸孔。

    沙如雪显然是两姊妹之中,较为内向胆怯的那一个。他一放硬了嗓门,她就不敢再催促,乖乖退了开去,带著一脸忐忑不安的表情盯著他的背。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

    “可以了,我们走吧!”

    “你的饭店订好了吗?或者需要我交代下去,为你安排?你打算在台湾停留多久呢?”沙如雪忙上前问。

    “请直接载我到机场去,我要返回美国了。”

    她一怔。“难得来一趟,你不多盘桓几日?”

    “有什么意义呢?”高大的身影终于转过来,神色寂寥。

    “君崇或许想见见你,毕竟你们以后多有合作之处。”

    “我这趟来台湾,不是为了商务目的。”

    沙如雪缓缓点头。“好的,我送你一程。”

    沙如雪走在他前面,两个人低默不语,一齐往外行去。

    “小姐。”司机和仆妇一起迎上来。

    “送葛瑞先生到机场去!”她简单交代。

    “是。”司机跑在前头,先去暖车。

    沙如雪才刚经过牌匾下,猛然一阵大风吹来。她为了按住裙摆,没注意到脚下有一颗突起的石块。一个绊跌,险些狼狈地摔趴在地上。

    柯纳手长脚长,下意识地伸手一环,搂住她前扑的娇躯,及时解救她免于吃进一嘴草泥。

    从后方看她两只耳壳,就可以知道她现在绝对是窘得面红耳赤。她努力撑起身体,拉正扭摺的衣裙,把全散到胸前的发拨回身后。

    “对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注意到,底下嗯,抱歉。”她笨拙地解释几句。

    柯纳只是静望着她。

    沙如雪又拂拂头发,带头走开来。

    顺著起起伏伏的山路走,身后那双目光无可避免地落在她背上,害她的心也跟著起起伏伏。

    好不容易来到停车场,司机已然发动引擎,拉开后座车门恭候主子和客人上车。

    “雪生前的住所在何处?”柯纳站在车门边,突然发言。

    她没料到他会忽然说话,吓了一跳。

    “在杨家大园里。”

    “我能过去看看吗?”

    “去杨家?”她又是一愣。

    “不方便吗?”此起方才的冷淡,现刻的他显得格外的彬彬有礼。

    让他进入杨家的领域,是不太方便,但她猫豫地望望天色,下午三点多,大部分的人不是外出工作,就是待在自己的院落里午睡小憩,带他过去她和姊姊独住的小屋,应该不会引来太大关注。

    “好的。”她勉强笑了一下,主动钻进后座里。

    他也进来,庞大的身躯马上将宾士宽敞的后座填得满满的。

    仆妇和司机坐在前座,中间有升降玻璃隔开来。车子发动之后,他们两人仿佛独处在一个私密的空间里,现场马上陷入一片沉默的尴尬。

    “你说,雪当年回台湾准备结婚?”他忽然开口,沙如雪又吓了一跳。“我不会咬人,你别这么紧张好吗?”

    柯纳好笑地望着她。

    “抱歉,因为你实在很高大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的体格很”

    她窘得脸红耳赤。“唉!大概是受到第一印象的影响吧!我有些怕你。”

    “雪从来没有怕过我。”他突然说。

    “姊姊向来是比较外放大胆的。”她神色略显黯然。

    “雪当年的对象是谁?”他又问。

    沙如雪迟疑了一下“就是我现在的未婚夫,安君崇。”

    “哦?”他看着她,眼神莫测高深。

    “当年发生火灾,姊姊丧生之后,我太过伤心,原本就不太好的身子马上垮了下来,君崇觉得自己虽然没能成为我的姊夫,终究和姊姊也算有缘,就常常来医院探访我,久而久之我们便产生了感情。这一、两年以来,我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好,两人决定在今年结婚。”她轻声解释。

    “嗯。”他不置可否,还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沙如雪暗暗苦恼。

    她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聊天的人,要和他独处在车子里,面对他深难见底的目光,还得想办法找个话题来解除尴尬,实在是一种酷刑呵!回家的路途恁地这般长?

    “你爱他吗?”他接著问。

    “当当然啊。”她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方才不是说了,她和君崇是日久生情吗?

    “不是和你姊姊当年被迫下嫁的原因一样,商业联姻?”他的幽眸闪了闪。

    “当然不是,我非常相信君崇对我的感情,如同我也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一样。”她的丽颜蒙上一层柔和的神采。

    他闷闷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真是怪人一个!沙如雪叹息。

    近几年来,柯纳也算是见过风浪的男人了,但是初见到杨家大宅的那一刻仍然让他吃了一惊。

    这座“大宅”竟然占据了半片山坡。

    在前来的路上,车子不断往山上走,越走越荒僻,待停了车他才发现,车驾停在一遥控铁门前,而门内远远望去,从山坡到山顶为止,有一整片错落有致的建筑群洒落了半片山坡地。

    建筑物之间穿插著山林绿木,偶尔可以从上盘的树干间窥望透出的宫灯,说明了车道一路蜿蜒直上。

    主要建筑物雄霸在山顶,属于传统的东方设计。屋顶是红色琉璃瓦,翘起的檐角隽著一些动物石雕,雪白的粉墙被灿阳染成金黄色,看在柯纳这外国人眼里就像一座庙一样。

    其他散落在山腰间的小屋就比较“正常”一点,比较有现代居家别墅的感觉。

    当然这是一处富丽堂皇的住宅,生活于其中的人过得想必也是锦衣玉食,然而,望着峰顶那自成一格的主屋,他不禁蹙起眉头。其他小房舍无时无刻处于它的鹰眼之下,住在里面的人,日子应该不会太舒坦吧?

    “你从小生活在这个地方?”

    “是的。”沙如雪横眸望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想了想,他又补一句。“很漂亮。”

    “我和姊姊贪静,住的是宅子里最偏远的一栋小屋,平时除了洒扫庭园的工人,很少有人出入,环境更清幽漂亮。”

    闭了个弯,车子埋进了山野林间,看不见主屋,他的心头才觉得舒坦一些。

    “你家人口真多。”如果每栋小屋都住著一户人家,从他方才所望,这片产业里起码住了十户人家以上。

    “数代同堂在东方人社会里是很常见的事。”她浅浅一笑。

    “美国是一个小家庭的社会,孩子们通常高中毕业就离家求学或找工作,很少有人在学业完成之后还赖在家里不走。”他难得心情还不错地闲谈起来。“我当初是因为工作居无定所,待在家中的时间也不多,所以才没有特别出外租间房子。后来成立公司之后,搬到堪萨斯去,才正式当起一个独居的单身汉,真难想像你家这种无论旁亲外戚全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感觉。”

    他满口“你呀、你的”话中的距离突然拉得非常近,再加上车内的空间有限,满满充塞著他的存在感,让人喘不过气来。

    车行顺著山路东蜿西蜒,树影昏暗,虫呜唧唧。再拐两、三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小巧的庭园和水塘呈现眼前,水塘后则是一间两层楼的独栋小洋房,占地不大,顶多二十来坪吧!很适合一般小家庭居住。

    车子绕过小水塘,停在门廊的台阶前。

    “这里就是我和姊姊的住所。之前虽然发生过火灾,家中大人替我翻修过,之后还是一直住在此处。”

    “姑姑。”两人下车之际,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突然打开大门,从屋子里走出来。

    柯纳望清了她的相貌,不禁在心头暗暗叫了一声好。他从未见过如此灵动剔透、像颗琉璃珠子般的玉人儿。长及腰际的溜发,莹亮的明眸,白皙若瓷的肌肤,玫瑰红的嫣颊与樱唇。真是一个漂亮极了的小女孩!

    沙如雪的相貌已经是上上之姿了,这女孩儿竟然还胜过她几分,将来长大了,铁定不得了!

    杨家果然地灵人杰,连随处冒出来的一个人都有著天女般的容貌。

    “莲儿,你怎么来了?”沙如雪的眉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曾爷爷方才训了我一顿,我心里闷,就跑来找你,结果你不在。”绝美少女灵动的眸转向柯纳脸上,说不出的好奇。“他是谁啊?”

    “他是你安叔叔的客人。君崇昨儿忘了一份文件在我这里,所以我接这位先生回来拿。”沙如雪轻描淡写地带过。“我待会儿还要替君崇送这位先生去机场,不能陪你,你先回主屋去吧。”

    两人迳自以中文交谈,并未想到柯纳会听得懂。

    “噢,那我先回去了。”美少女吐了吐舌尖,俏皮讨喜的模样儿惹人怜爱极了。“hi,there!bye-bye。”

    “bye-bye。”柯纳不由自主地回给她一个微笑。

    沙如雪转头,低声交代了仆妇几句,妇人点点头,和小女孩招了招手,一行人坐进车子开走了。

    “葛瑞先生,请进。”她不多做解释,只招呼他进屋。

    方才活泼的气氛马上沉寂下来。

    本来以为车子空间小,才会显得他高大迫人,没想到进了屋子里,空间变大了,他的存在感依然让人不安。

    他站在客厅中央环视了一圈,一言不发。

    沙如雪搓了搓手,打破沉默。“姊姊的房间在楼上,你想上去看看吗?”

    “好。”他简单应道。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二楼是私人空间,规画成两间独立套房,楼梯上来的地方设计成开放空间的起居室。

    “里面那间是姊姊的房间。”她来到目的地,替他开了门,便让到一旁。“许多东西在大火中被烧坏了,姊姊的遗物所剩不多。我只能凭记忆,尽量采买相同的家具,将她的房间还原成生前的模样。”

    柯纳走了进去,七坪大的房间尽览在他眼前。

    床,灯,米黄粉墙,雕工精致的原木衣橱,书桌,椅子

    说不出来

    一种感觉在心里,就是说不出来

    从第一步踏上台湾开始,到访墓,访家,直至踏进雪生前的房间,那份“感觉”攀升到最高点。

    望着窗外,山景与远方城市的**虽然美丽,却也荒僻得可以。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怕吗?”他背著对门,嗓腔低沉。

    “怕什么?鬼吗?她是我姊姊,不会害我!”

    “这间房子离人烟很远。”

    “噢。”她这才明白了他的问题。“你别看四周像没人的样子,其实整片产业都装置了精密的保全装置,甚至连小动物误闯进来,保全系统都感应得到。只要一被触动,三分钟内没有解除,五百公尺外的保全分公司就会全员出动,赶到现场来。”

    “平时是谁在负责监控全区安全?”

    “住在各区域的人有自己的控制密码,总控制权则在山顶的杨老爷子家里。”

    “嗯。”他又不说话了。

    天已渐渐进入黄昏,他迎光而站,从他的身后看过去,背影竟显得有几分凄凉。

    “我在隔壁,随时有需要,请来敲我的房门。”她让客人独处一会儿,反手将门带上。

    她一离去,柯纳开始在房里缓缓走动。

    床,却不是当年雪睡的那张床。

    椅,也不是当年雪坐的那张椅。

    书,更不是当年雪看的那本书。

    这些东西,都是后来才添置,即使有著一模一样的外表,却不是当年的主角了。

    和“她”一样沙如雪。原来这就是他心中一直讲不出来的感觉不真实感。

    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柯纳坐进床沿,深思地望着脚下的地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动也不动,宛如一座雕像。

    饼去几年从他脑中一一流过,相遇,相恋,分离,与沙如雪的偶逢,来台湾,访墓园,还有墓园里的那阵怪风

    突然间,他笑了,笑容充满了神秘感。

    他愉快地挺起长躯,伸伸懒腰踢踢脚,就著对面墙上的镜子看看自己。嗯,不错!很帅!他满意地揉揉下巴,离开了雪的房间。

    叩叩!敲敲隔壁房间,不一会儿房内的人便应了门。

    她已经换过一身轻便的家居服,素衣素裙,更显得清丽。

    “我改变主意了。”

    “你是指”

    “我不急著回美国了。”他一脸笑吟吟的。

    这男人的情绪落差还真大!沙如雪在心里暗自嘀咕。“也好,难得来台湾一趟,当然要四处去玩一玩、看一看,明儿个我带你去姊姊生前经常拜访的几处景点,凭吊一番。”

    “谢谢。”他点了点头为礼。“既然你如此好客,我就再厚颜一点,提出一个不情之请了。”

    “请说。”

    “逗留在台湾的期间,希望你能收容我。”

    “什么?”沙如雪吃了一惊。

    “我就睡雪生前住的房间吧!”他很大方地替自己决定了。

    “可是”

    “我只是感受一下她的存在,不会弄乱房里的任何布置。”

    “葛瑞先生,我愿意全权招待你,替你订最好的饭店房间。”

    “雪的房间,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饭店房间。”

    “不行的!”

    “为什么?”

    “我我还住在这里呢!”她羞得面红耳赤。“这间小筑距离主院落有一小段距离,我们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不妥当啦!”

    “我想,安先生应该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男人吧?”他挑起眉。“而且,他既然能与未来的小姨子日久生情,可见本人也是个浪漫的奇男子,那一定更能体会我想追忆已逝爱人的心意才是。”

    “你不懂,杨家是个历史悠久、规矩很多的古老家族,对男女之防尤其看得严重,如果让杨老先生发现我的住处里收留了男客,他一定会犬发雷霆的。”她有些急了。

    “中国人不是有好客的名声吗?”

    “可是,我终究是个快出嫁的女人了”

    “如果你真的如此担心旁人会误解,不然这样吧!我打个电话亲自向安先生解释。终究你们两人也是准夫妻了,为了避嫌,在我停留台湾的这段期间,你去他的府上借住几宿应该不会落人话柄。”

    这下子更离谱!他厚著脸皮硬要留宿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把主人赶出去外头住,自己鸠占雀巢。

    “不必了,我相信我的未婚夫是一个明理的男人。既然葛瑞先生对我姊姊这么有心,在你停留台湾的期间,就不必客气,尽量住下来吧!”沙如雪除了苦笑,还能如何?

    “谢谢。”他一点也不愧疚。

    “请问你打算停留多久?”

    他露齿一笑,亮闪闪的白牙在傍晚的霞照里实在很刺眼。

    “都可以,我不急。”

    他不急?他不急!

    天下有这种客人吗?一句“不急”就赖在人家家里不走!

    从那天宣布完之后,伟大的柯纳葛瑞先生已经住在她的屋檐下七天了。每天除了拉著她散步、聊天、东摸摸西碰碰之外,什么事也不做。

    当然,他很大方地说,主人不必特别招呼他,尽可以回复自己日常的生活步调。可是,哪个女人家里多出一个近两公尺的庞然大汉,还能视而不见地继续过生活?

    旁的不说,光每天早晨起床,睡眼惺忪,跨出房间第一步就看见一个巨人笑容满面地杵在门口,邀她一起去晨间散步,就足以吓光所有睡意了。

    他们两个人,每天一起吃、一起睡当然是不同的房间,即使和她订了亲的未婚夫安君崇,也没和她如此“亲密”过呢!

    幸好小屋本来就地处荒僻,平时她的起居也都是自炊自理,园丁偶尔才来巡一次,刘嫂和司机口风很紧,而君崇最近公司忙,鲜少来找她,每天只通通电话,所以柯纳寄住一事还未真正被外人察觉。

    杨宅人多口杂,奇奇怪怪的流言特别多,她又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姓人,平时日常起居就已经很战战兢兢了。收容他的事,她并没有向大老爷报告,只希望柯纳能在形踪曝光之前,尽快回美国去,再不然也搬到外面饭店,别在她的地盘上制造紧张气氛。

    这天晚上,吃完了饭,她想躲回房间里工作,却被“客人”硬是叫住,邀她一起到院子里赏月聊天。

    今天是初二!可恶!

    屋内温暖的黄光流泄而出,落在门廊前的他们身上。柯纳拉著她坐在台阶上,满天银月与星芒争辉。

    “原来你是画插图的。”他拿起一片饼乾,有一搭没一搭地啃著。“我不记得雪会画图,起码我从没见她画过。”

    “画图是我的兴趣,不是姊姊的,她自己另外有工作。”她闷闷地说。

    “你整天待在家里,会不会很闷?”他不追问雪的事情,倒是对她好奇得不得了。

    “我的身体不好,不适合出去上班。”

    “是吗?”暗夜里,他雪白的牙齿笑咧得分外明显。“同样是双胞胎,雪的健康状态倒是好得很。”

    “所以,从小就有很多人打趣我们,说妹妹的营养全给姊姊吸收去了。”

    “是吗?”又是那种古里古怪的腔调。“多告诉我一点你们的事。”

    “过去一周你听得还不够吗?”她只能叹气。

    “我还想再听。”他微微一笑。“你说,六年前发生火灾之后,你在医院里住饼一段时间。”

    “对,我被火灾吓到了。”

    “有任何后遗症吗?譬如记忆错实、或短暂丧失等等的?”

    慢著,他该不会在想她以为他在想的那件事吧?

    “我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既没有丧失,也没有错置,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只是受到惊吓而已!”她说得清清楚楚、斩钉截铁,只差没加一句我不是你希望的那个人,死心吧!

    她也很希望姊姊还活著,但是,宜雪就是死了,人力无可回天!

    “了解。”他耸了耸肩,回头赏月去。“继续!”

    “继续什么?”

    “继续说一些你的事。”他给她一个亲切的微笑。“出院之后你就开始画图为生了?”

    “对。”他为何对她如此好奇?

    “没考虑过搬出去吗?”

    “学生时代我和姊姊都提过,老爷子以我们年纪大小,让人担心为由,否决了,在大学毕业那年,火灾便发生了,我也因为身体健康因素,迟迟没再想过搬出去独居的事。”她低头把玩手指。“留在这里,好歹还有一点同胞手足的回忆。”

    “真巧。”

    “什么东西很巧?”

    “我只靠回忆而活,你也只靠回忆而活,这不是很巧吗?”

    柯纳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给她不祥的预感。

    他该不会受刺激过度,想把焦点转移到她身上,找个替身来“睹妹思人”吧?

    “柯纳,你听我说”她打算把一切摊开来谈。

    “咦?有流星!”他抓住她的手,兴奋地指著天上。“快!快许愿!”

    然后就闭著眼睛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放开我!”沙如雪丽颜红赤赤地把手抽回来。吃她住她是一回事,藉著流星占她便宜就太过分了!

    “怎么了?”他睁开眼睛,一脸不解。

    “你到底什么时候要离开?”她终于爆发了。“为了怕你被别人发现,我这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像陪你坐牢一样!”

    “干嘛怕我被人发现,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他还是很无辜的样子。

    “你”她真是有苦难言,有理难诉。“你不知道杨老爷子的家规有多严,被他发现我未出合前私自窝藏男客,我有几条命都不够他罚!”

    “情况有这么严重?”

    他的大半张脸隐藏在夜色里,只剩下鼻端与口唇落在灯光的范围里。

    沙如雪忽尔想起来,她对他的认识并不深,一切都只是靠他单方面的陈述而已。此刻的他,如同一个来自天外的陌生人,阴暗危险,而她身高体重不到他的一半,两人独处在毫无人烟的山林里

    她突兀地站起身。“我我有点累了,想先回房里睡觉。”

    她只来得及走到门边,身后猛然一道黑影袭上来。

    “喝!”她倒抽一口气,迅速翻身面对他。

    现下,他的整张脸都笼在阴影里了,只有那双灼亮的揭眸,带著吞噬人的烈芒。

    “你你、你要做什么?”

    “很像真的很像”一只食指轻轻滑过她的颊畔。

    “我我们是双胞胎,长得当然很像。”她颤声回应,不断往门上靠去。“你不要搞胡涂了,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竟然真的退开了一步。沙如雪哪还有迟疑的,转身开了门火速冲进去。

    “站住!”他马上追上来。

    她无暇去锁大门了,一个箭步往楼上冲!

    快!警报系统都在房间里,只要进了房间,她就安全了

    “雪!”他的块头虽然大,速度却快得离谱。发出这串叫喊时,人竟然已经在她的两步之外。

    沙如雪脸色苍白,没命地往二楼飞奔。身后同样快速的步伐追上来。

    房门就在眼前!

    二楼没有开灯,她就著夜色绕过沙发,冲向房间,回身关

    砰!房门被一只手臂顶住!

    “啊!”她被他的力道反弹到地上。

    “雪!”柯纳连忙将她扶进怀里。

    “放开我!”她死命地推他打他踹他攻击他,像只落入绝地的小动物般宁死不屈。

    “别动!你该死!住手不准动不、准、挣、扎、了!”

    他猛然一声大喝,只用两只手臂的力量就制住了她。

    她背贴在他的胸前,全身被锁在他的怀里。

    呼,呼,呼她垂挂在他臂上,动弹不得。魅暗里,只有两个人急喘的呼吸声。

    柯纳用鼻尖拨她颈后的发,轻轻吻上她的颈项。沙如雪浑身僵直。

    好香,好甜他轻轻地吻著,吮著,舔著。这个滋味,和当年一模一样。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的体香,爱她的感觉

    “柯纳”她低声抗拒。

    “住口!”语气凶恶,舔吻的动作却还是温柔多情。

    她不敢再出声,只能先放任他去做。

    而他,也没有再进犯其他地方,只是不断吻著她颈后的那块肌肤。

    “还记得吗?每次做ài的时候,我最喜欢舔你颈后的这小块皮肤。”沙哑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的惊心动魄。

    她绝望地掩住脸。“你弄错对象了,我不是你的雪。”

    他仿佛没听见她的抗辩。“我以前好像没有告诉过你原因,对不对?”

    她无助地不想再接话了,反正他也听不进去。

    “那是因为你的后颈有一个圆形的小胎记,就长在发根的地方,一大半隐藏在发线里,即使你留短发都不会露出来,除非你剃成小平头。”他微微一笑“而,你是女人,你的发型即使再短,都不太可能理成小平头。”

    怀中的娇躯僵住。

    “雪,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这里有一个胎记,对吧?”他把她翻过身,两人面对面。

    她缓缓放下掩面的双手,俏脸雪白。

    “你演得很像,真的很像。”他轻声说。“内向,羞怯,苍白,娇弱,手足无措如果不是在墓地里,那阵风险些将你吹倒,露出了这块胎记,我几乎要相信你就是那个胆小腼腆的妹妹了。”

    她的脸色更苍白。

    “当然,双胞胎相像的地方很多,血型、长相、甚至dna都一模一样;可是,要说服我相信,两个人连胎记都会长在相同的地方,颜色、形状、大小都毫无差异,那就需要很大的说服力了。”他在她耳畔,轻声引用纪伯伦的名言

    “唯有一次我无言以对,就是当某个人问我你是谁?之时告诉我,亲爱的沙如雪,你是谁呢?”

    她抿著唇,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