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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亚对自己在这张餐桌上扮演的角色感到有些茫然。
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地点是丁绍军位在阳明山上宅邸的晚餐桌上。中秋夜,很正常的家人团聚时刻,只是对这三个大男人来说,家人的定义再广,好像都扯不到希亚身上来。
他们一家人的谈话她完全插不上嘴,只有旁听的份。聊丁氏公司、聊最近宅里的事、聊丁家亲戚的事,也聊丁鸿开的哥哥丁鸿钧在美国的近况。
她用力啃下一只蟹脚,食欲丝毫未受纷乱的思绪影响。
丁鸿开约她来吃这顿饭的时候,希亚着实有些惊喜。因为这两个礼拜以来,他就像躲瘟疫般躲着她。
唉!提到这两个礼拜,希亚真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
之前她和丁鸿开或许各自有自己的事要忙,但每天至少见个面、打个招呼还是有的,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两人的时间完全错开。常常她要出门的时候,他已经早一步出去或者还没睡醒,她进门了,他还没回来或者早就关进房里了;如果比她晚回家,丁鸿开还非得等她上床以后才进门。
连她刻意整天不出门留在家“堵”他,他都会“碰巧”一整天不在。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嫌过,希亚的自尊深受打击。
她知道丁鸿开在躲什么,他在躲避被说服的机会。他害怕她有能力强迫他去面对他的梦魇,他不希望她逼得他把对舞蹈的热爱提升到极致来与心魔相抗衡,他不敢想像现在的安全生活之外的生活。
但希亚不懂的是,这些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希亚扫视眼前这三个男人;如果说丁鸿开用“俊美”来形容,那么丁绍军得用“刚毅”而丁鸿钧则是有些“深沉”的感觉,但是三个人身上,却又有着共同的气质,像是机智、犀利和丁鸿开略嫌不足的自信。
希亚忍不住想去观灿凇鸿钧。在他那张酷肖丁绍军的脸上,有着比他父亲更严厉的线条,那显得有些突兀的柔和眼神,彻底地隐藏住所有的喜怒哀乐,让人无法摸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丁鸿开什么事都没跟她说,希亚只知道他哥哥是个工作狂,而由他们的谈话中,她依稀听出他负责丁氏的美国分公司。她也看得出来,丁鸿钧相当爱护父亲和弟弟;甚至,希亚猜想,他一定会去报复任何伤害他家人的人。
希亚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颤,以后记得要对丁鸿开好一点。
“我们好像忘了还有位美丽的小姐在身边。”丁鸿钧的眸光捕捉到希亚的打量,唇边泛着浅笑开口“不好意思冷落了你,希亚。”
希亚有点难为情,显然她瞪着他太久,被发现了。
“没关系,菜很好吃,我乐得专心用餐当听众。你们继续聊,别被我打断了。美国的姑婆怎么了?我还没听完呢。”希亚笑道,让丁家的人回到他们的话题。
一顿饭吃得还算开心,希亚偶尔也插入谈谈政治、健康等大众话题。除了丁鸿开对自己的近况明显地刻意痹篇,大致上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饭后大家到后院赏月,后院占地广阔,有游泳池、大片草坪之外还有一大片树林。
丁鸿开和父亲在泳池畔对弈,希亚看着看着觉得没趣,便抓着月饼往树林走去。
斑耸的树木夹杂些低矮的小树,看得出是经过悉心照料的半人造林。月光透过枝桠洒在地上,映出一个像是房子的影子,希亚有些狐疑地抬眼往枝叶深处望去
是树屋!
掩藏在浓密枝叶和夜色下的,是搭建在树干上,实实在在、不折不扣的树屋!
“那是我和阿开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一个声音平空冒了出来,吓得希亚赶紧东张西望。原来丁鸿钧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她身后,和她刚才一样抬头看着隐在暗处的树屋。
“你们是很幸福的孩子。”确定了来人的身分,希亚又回头看着树屋。
“太过幸福有时候并不是件好事。”
“是吗?”希亚不置可否,迳自往搭建树屋的那棵大树走去“我可以上去看看吗?”她企盼地回头问。
丁鸿钧笑着摇摇头“恐怕不行。十几年没动过,地板都腐朽了。”
“噢。”希亚的语气明显地带着惋惜。
“别难过了。愿意陪我走走吗?”
“也好,免得我迷路。”希亚欣然同意。
宁静的树林里,有好一会儿只有虫鸣和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谢谢你。”
“为什么?”希亚诧异地望向丁鸿钧,不过光线太暗,看不见他的表情。
“爸说你把阿开照顾得很好。”
“有吗?”事实上,她采取这种近乎“放牛吃草”的方式是不得已的,丁鸿开是她所见过最顽固的人。
“你或许不知道,这是阿开车祸之后第一次回家,不但脸上有了表情,还肯开口说话;而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女孩子。”
希亚为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失笑。
“你绝对不会相信的,丁鸿开和我已经至少两个礼拜不说话了。”
“你们吵架了?”他挑高一眉地问。
“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我的身分是丁鸿开的复健师,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我会和他两个礼拜不讲话,是你那个宝贝弟弟自己不理我,我确定我可没和他吵过架。”希亚澄清道。
“是我多心了。”丁鸿钧的话中带着笑意。“他还是不肯接受复健,是不?”
希亚点点头“没错。你是他大哥,或许你对他会比较有办法。能不能由你来劝劝他?”
“恐怕是爱莫能助,因为我早就试过了。或许只能说我这个弟弟,是个太过幸福的孩子吧。”
“别老是叫他孩子,他已经快三十岁,是个有事业、有地位,有能力照顾自己的男人了。太过幸福或许是他生来的背景,但绝不会是他如此失意的原因。他无法处理的,不是现实的挫折,而是心理上责任感和良心的交互攻讦。他不是不解世事的小孩了,你知道吗?”希亚有些动怒地说。
“对不起,或许我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么了解阿开吧。”丁鸿钧的语气里没有任何不快。“你很直爽,希亚。”
希亚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不起,冒犯了。其实你是位很关心弟弟的兄长。”
“你早就看出来了,不是吗?”丁鸿钧微笑道。
丙真所有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在心里暗忖。
“我不认为我有能力伤害你弟弟。”希亚知道丁鸿钧指她看出的其实是这个。“还有,我不赞成你干涉丁鸿开的事,我说过,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我不会干涉他的事,但是我仍旧不喜欢看他受伤。”
“你放心,他比你想的坚强多了。”能独自撑过一次又一次的心理磨难,丁鸿开绝不是个软弱之人。
“或许,但在某些方面,他可能比你想的脆弱多了。”丁鸿钧语带深意地说,在希亚还来不及听懂前,他又开口说:“你和阿开住在一起也有一阵子了,谈谈你对他的印象吧。”
希亚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暧昧,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呃,他高高帅帅的,一副大男人的外表,可是却有颗超级敏感的心。偏偏不喜欢把感受说出来,老喜欢装得酷酷的,生气也不说为什么。在熟人面前能吃能睡还会耍赖,不过面对他工作,也就是跳舞,他就会变得很专业、很严谨,不认识的会崇拜他崇拜得要死。不过后面这些是我自己推测的。”希亚眉飞色舞地说。
“告诉我,希亚,”透出叶隙的月光映出丁鸿钧深思的脸“你接下这个工作的时候,对它的成功率有多大期许?”
“零。”希亚老实地回答。
“那现在呢?”
“不清楚。如果说是期许,我只希望他脑旗乐,也能拥有他该拥有的。这算零还是一百?”
“但愿阿开能有这种福气。”
“啥?你说什么?”希亚心不在焉的问,她的眼睛望向泳池畔因为输棋而有些烦躁的丁鸿开。
她没有看见丁鸿钧满意的笑。
开车下山时,时间已经不早了,丁绍军和丁鸿钧本想要他们留住一宿,丁鸿开却坚持要下山回他自己的住处。
希亚是无所谓,在哪儿住都一样。丁鸿开要回去,她也没意见,二话不说便发动了车子。
下山的路和上山一样,堵得水泄不通。中秋节大家都想上阳明山看美丽的月亮,人人都想享受美景,也就得忍受让人几欲发疯的塞车。
车内的情况比起车外也好不到哪去,车内流泻着沉重的低音大提琴,从车窗吹进带着寒气的晚风,可是那股比音乐还重个几倍的低气压,却怎么样也吹不散、化不开。
好不容易随着车流到了仰德大道上的麦当劳,时间已近午夜,希亚突然将方向盘一转,往路旁靠过去。
“你要做什么?”丁鸿开的声音冷淡,但没有不悦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我可是饿扁了。”希亚边停车边说话“照这样看,要下山至少还得花一、两个小时,到那时我早就饿死了。”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一起来吧。我看你晚餐吃得不多,以你的食量,我就不信你不饿。”
丁鸿开不语,自动下了车。丝毫没有泄漏心中突来的雀跃。
他在高兴什么?高兴希亚其实一直注意着他?还是高兴他们之间的联系其实一直都在?
别傻了,是他自己先躲着她,先想离她愈远愈好的,不是吗?
麦当劳里的人多得不像话,希亚和丁鸿开排了一会儿队才买到足够两人吃的食物,一出门看见似乎分毫未动的车阵,希亚不禁发出一声呻吟。
“你累吗?”呻吟过后,希亚站在速食店门口吃起薯条,完全没有去开车的意思。
“不会。”丁鸿开有样学样,也抓着薯条送进嘴里。
“急着回家吗?”
“还好。”
“那么,”希亚收起薯条,开始往停车的地方走去“我知道有个好地方。”
希亚说的好地方,叫作“擎天岗”
丁鸿开依稀还记得小时候和家人来过,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他早忘了台北还有个类似欧洲牧场的地方就在离他自己家不远处。
老实说,当希亚掉转车头往回开时,他差点以为她要回他家去。
照理说,他应该很高兴回自己家,和久违的父亲、阿钧共度一晚的。
如果阿钧和希亚不是那么该死的一见如故就好了!
今晚看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树林,隔了好久才有说有笑地一起出来,丁鸿开几乎要忍不住上前质问的冲动。
和希亚无话不谈、和她相熟的人应该是他,阿开,而不是阿钧!
“怪怪!丁鸿开,”希亚夸张地叫着“肚子饿也不用摆出一张要杀人的脸,看起来很恐怖耶!”她把手上的纸袋分一个给他“喏,这是你的,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吃吧。”
希亚拉着他在草坪上席地而坐,打开包装纸就吃将了起来;她好像真的很饿,吃相狼吞虎咽,毫不淑女。
丁鸿开慢条斯理地嚼着自己的食物,思绪回到刚刚的问题上头。他对自己强烈的占有欲感到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这么在乎起一个人来了?
在坦诚了他的心理障碍之后,他决定开始躲希亚。她太聪明、太迷人了,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在面对她的同时坚守底线,所以他选择了最消极但最有用的方法躲避。
看起来他是成功了,可是天知道,他痛苦得要死!扁是每天不能听希亚问“吃过饭没有”他就不知道在酒吧用酒精杀死身上多少细胞。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很怀疑,他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不复健,拖着一条没有知觉的腿过完一生,对死去的安姬和洛克有何补偿,能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比较快乐吗?
他们快不快乐他不知道,丁鸿开只知道他自己非常不快乐,他憎恶拄着拐杖才能站立、走路的自己,他痛恨在完美的希亚身边显得残缺破落的他,他更害怕有一天希亚终究会用尽所有耐心,离他而去。
当安姬和洛克的影像不出现的时候,这种思绪的挣扎也算是一种凌虐。丁鸿开在心里自嘲地想。
与其到面对希亚离开的痛苦的那一天,倒不如趁现在还陷得不深的时候,及早与她划清界线,同时阻绝她对他强大的说服力。
丁鸿开所不愿意承认的是,躲避希亚的痛苦,远不及看她似乎毫无所觉,依然自在快乐地生活的痛苦来得大。
“啊!好美丽的中秋夜!”希亚吃饱喝足,整个人往柔软的草地躺去,一边发出惊叹声。
丁鸿开听着她的话打量四周,除了很远的地方有稀稀疏疏的人影外,这方圆几十公尺内就只有他们俩,星星和月亮近得怪异,整个情景看起来会让人有种遗世孤立的错觉。
的确很美!
丁鸿开仍旧不发一语,静静地吃他的东西。
“喂!丁鸿开,”希亚边叫边用脚碰碰他“告诉我好不好?”
“告诉你什么?”他没有回头。
“除了梦魇之外,你究竟还在怕什么?”
“没有。”丁鸿开闷闷地吐出两个字,继续啃他的汉堡。
“那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惹你了?”
“没有。”语气依然是闷闷的。
“那就奇怪了,”希亚一使劲坐起身来“你既然什么都不怕,我也没有哪里犯着你,那你连着两个礼拜不理睬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丁鸿开不敢面对她的逼视,撇开头继续吃东西。
“喂,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希亚伸手去扳他的头“转回来!转回来!”
丁鸿开的头被希亚扳住,两眼没好气地和她互瞪。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才想问你咧!你究竟想怎么样?我知道你老兄不想做复健,,不想做就不要做,有必要躲着我吗?”
当然有必要!不过丁鸿开没说出口。
看他不说话,希亚又急了“喂,你这样要我怎么跟你沟通嘛?我又不会读心术!”
希亚生气地放开他的头,转到一旁抱着大腿培养怒火去了。
“我不是不说话,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至于不理你有些事我需要一个人想清楚。”幽幽的声音在空旷寂寥的山头慢慢泛开。
“现在呢?想清楚了没有?”希亚兴匆匆地转回来。
“呃大概还没有吧。”
“意思是说我们还要继续捉迷藏下去?”
丁鸿开又不说话了,看来他是默认了。
“好吧!好吧!我投降了,阿开。你要想什么尽管去想,你可以不跟我说话,但是不准躲着我!”
希亚用的是肯定句,没有留给他说“不”的权利。
“很好,就是这样。”希亚迳自做下结论,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我们换个话题吧,谈谈你哥哥怎么样?”
“你对他就这么感兴趣?”若要谈这个,丁鸿开宁愿回到刚刚那个话题。
“还好吧。”希亚耸耸肩,丝毫没有察觉丁鸿开话中的醋意。“他是一个保护色很重的男人,很深沉,让人忍不住会对他感到好奇。”
“是好奇吗?我看是对他动心了吧!”他讽刺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希亚终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一整个晚上像只花蝴蝶似的,绕着我那俊挺迷人的哥哥飞来飞去,我的话你还好意思装不懂。”丁鸿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种刻薄话不经思索就脱口而出。
她不悦地瞪着他“你在说什么我是真的听不懂!你哥哥是很迷人没错,但是我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不知羞耻地围着他转。”
“哈!承认了吧!你根本就迷他迷得要死。”他就是忍不住想去激出她的辩驳证明她真的对丁鸿钧不感兴趣。
“你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都几岁的人了。说几句话就叫‘迷他迷得要死’?你当我是什么?花痴啊?”她语气里的怒气愈来愈明显。
“对!我幼稚,他成熟!你也知道你自己像花痴啊。早知道他那么对你胃口,我应该早点介绍你们认识,你也不用整天守着我这只有一条腿、‘幼稚’的废人!”
“你真是不可理喻耶!”希亚懊恼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我不是说你幼稚,更没有说过他成熟。随便你爱叫我花痴还是什么,总之我不会对他感兴趣,至少不是你说的‘那种’兴趣。”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向他解释这么多,也没想过他是不是有资格管她。“我是来替你做复健的,但是你自己选择要保持现在这种情况,现在你又反过来称自己为废人,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她忿忿地闭上嘴。
“那么我们再换个话题好了。”丁鸿开突然心平气和地开口,和之前的气焰高张判若两人;也没让希亚看出他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嗄?”对于他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希亚有点转不过来,只能睁大眼傻傻地瞪着他。
丁鸿开听从了内心的渴望,毫不犹豫地以唇封住希亚微启的唇,他实在抗拒不了她难得天真发愣的这种致命诱惑。
丁鸿钧目送希亚和阿开的车消失在山路的转角,才和父亲一起离开大门,踱回主屋。
“怎么样,希亚这小妮子,不错吧?”丁绍军笑呵呵地问道。
“别说她小,否则她会刮得你没地方逃。”丁鸿钧唇边挂着一抹笑的说。
“当初米契尔找上她的时候,我还很怀疑有人能奈何得了阿开那死性子吗?现在可好啦,一物克一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改变了。这艾希亚的确不简单!”丁绍军自得地点点头。
“可惜你那个小儿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怎么了?他们俩在闹别扭是不是?”
“是阿开自己躲着她。我猜他大概已经意识到希亚的影响力有多大了。”丁鸿钧相当了解自己的弟弟。
“唉!那个傻瓜,给他请了这么好的复健师,他还在那里抱着那条腿不放。唉!我丁绍军怎么会生出这么拗脾气的儿子啊。”丁绍军深深叹了口气。
“希亚付出的,早就超过了一个复健师该做的程度了。”丁鸿钧深思地说。
“你就不知道你和她进林子里去的时候,阿开那张脸有多难看,我偷了他好几颗棋他都不知道。他早对人家有意思啦!”丁绍军得意地发表他的观察心得。
“再加把劲,你就有孙子可以抱了。”
“可惜阿开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肯让希亚说服,去治他那条腿。”
“放心,就快了。”丁鸿钧很有把握“而且,我打赌不用希亚再去逼他、劝他,他会自己同意的。”
星期六午后,阳光懒懒地洒下,希亚坐在厨房餐桌前,轻啜着卡布奇诺咖啡。
丁鸿开一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在家,随便打发了午餐,现在正盘算着上哪儿去消磨时间。
最近在找的资料已经大致找齐,另一个进行中的计画也告一个段落,所以没什么事情好忙,大半时间都待在家,幸好和丁鸿开的相处又回到了往昔的正常方式,不至于相看两相厌。
从阳明山回来快两个礼拜了,丁鸿开依言没有再躲她,但他似乎还需要时间来思考,面对她时常是静默无语,表情复杂,听她一个人在喳呼。两人都刻意不再提到擎天岗的事关于他们吵的那一架和那个吻。
希亚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自己的唇,那晚他在上头留下的湿热余温,他新冒出来的胡碴轻抚过她的脸那种刺麻快感,以及猛地呛进她鼻腔,混杂着淡淡的古龙水、肥皂和他特有的带点尘土味的种种味道她没有一刻忘怀过,也无法忘怀。
她当然还记得自己强调过他们俩现在身分的问题,不宜有任何正常情况外的发展。她也清楚知道,复健堡作常得和病人有身体上的接触,更是复健期间,病人心灵上倚赖的对象,因此而产生情愫的不在少数,但是那毕竟只是一时情感的假象,往往随着复健的结东,恋情也就无疾而终了。
思及此,希亚懊恼地趴在餐桌上,猛搅杯里的咖啡。其实她根本不是怕复健师和病人卷入感情纠纷的复杂性,她怕的是那个“无疾而终”
虽说她的爱情观在旁人眼中可能有点游戏的感觉,可是她也有她的原则,像是不谈没有把握的爱情就是其一,她坚决不浪费时间在“八成会完蛋”的恋情上。
偏偏他们之间的电流又是这么不可思议的强大,而他们甚至连身体碰触的机会都很少,因为复健谤本就还没开始。
希亚又叹了口气,把头趴到咖啡杯的另一边去,手上还是猛搅着咖啡。她和丁鸿开“同居”都快两个月了这几乎是某些病人复健到康复的全部时间而她还没能让他自愿接受复健。虽说当时和米契尔约定过复健时间长短不限,但是和丁鸿开这样耗下去,她不但开始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也担心自己的芳心还能保得住多久
停!再这样想下去,她可能会行李收一收走人了!她是不怕别人笑,可是自己会先受不了良心谴责跑去自杀。
希亚用力坐直身子,一口喝光已没泡沫又凉掉的卡布奇诺。
她得去找些激励人心的事来做才行。
希亚带着一大袋零食饮料,去找她高中时的同学晶晶和王天诚夫妇。
提起晶晶和天诚这对夫妇,希亚老是戏称他们为“雅痞”加“顶客族”结婚六、七年了还不肯生孩子,倒是大大小小有关舞蹈的学位,他们两个拿了大概不下十个。每每在大型巡回公演完后就相偕直奔美国,拿着刚赚到的钱继续修一大堆课。
开舞坊是晶晶的主意,因为两个人都爱小孩爱得要死,但是一提到生小孩,他们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那是三十岁以后的事。”
停好车后,希亚兴奋地抱着东西往公寓的楼上冲。她大概快两个月没来了,小表们不晓得还记不记得希姐姐?
和外头柜台的小姐打过招呼后,希亚蹑手蹑脚地往练舞的教室走过去,隐约听见老师在数拍子和纠正姿势的声音。她探头进门,一个男人身着舞衣立在一旁,监督着在拗骨头的小朋友们,是天诚!
天诚回头瞧见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希亚,笑吟吟地走过来“嗨!希亚,好久不见了。再十分钟就是休息时间,你又带什么好料的来?”说着就伸手想拿走希亚手上的袋子。
希亚马上把袋子藏到身后“这是给小朋友的。你再嘴馋,小心我向你老婆告状。”
场上另一个老师还在教舞,希亚被墙挡住看不见是谁,只知道是个男的,声音听起来挺耳熟。
“怎么这回这么快就回来啦?你们不是六月初才到美国的吗?”希亚问着还是抢了包饼干的天诚。
“这次修的是短期班,三个月就结束。趁下门课开始前的空档,晶晶说要回来看看小家伙。我们只回来三个礼拜,就快走了,刚巧给你碰上。怎么,现在你还在台北?”
“这回接的case在台北。晶晶呢?”
“不知道。”天诚说得理直气壮,好像他不知道老婆的行踪是正常的。“她说她今天放假。”
场上的老师宣布休息十分钟,霎时整间教室的小孩欢呼声四起,闹烘烘地冲向门口,一大片“希姐姐”的声音顿时包围住希亚。
希亚的眼神却定在跟在小朋友后头,拄着拐杖慢慢往门口走来的人身上。
是丁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