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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抬眼,慢慢看向他“所以也是恨我的,是吗?”
李漾白震动了下,却紧闭着嘴不说话。
格桑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声音轻忽起来“如果,如果我不是真烈族的公主,不是父汗的女儿,也不是大哥的妹妹,李漾白,你会跟我在一起吗?还会赶我走吗?”李漾白依旧不说话,格桑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果然,还是不行吗?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若是放下能更快乐,便不要太执着。李漾白,我现在请你放下,好不好,反正,反正我不会再回棘罗啦。”
李漾白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我修行不够,做不到,所以——所以你还是回去吧。就当从来没找到过我,当这世上,没有我这个人。你回去后——嫁人生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就——忘了我吧。”
格桑呆呆的看着他,脸上也没什么激动的表情,那样静静的,似乎还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眨了眨眼“原来,你这么不想看到我啊。还是,还是要我走么?”喃喃地转过了身,真的向着外面走去“这样的话,我就不要呆在你面前好了,走了,走了的好。”
看着格桑一步一步走出院子,走出自己的视线,李漾白要用尽此生的力气才能保持着站姿不动。格桑走着走着,晃了下,差点跌倒在地上,她站直了身子,跨出一步,却似乎再没力气走第二步。
李漾白蓦然惊觉不对,飞扑过去,刚好接住格桑颓然倒下的身体。一个照面之下,吓得魂飞魄散——格桑此时,满脸惨白,血顺着嘴角,止不住的往外淌。
李漾白甚至不敢用手去擦拭,此时的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最孤苦无依的时候,抱着格桑,前所未有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格桑,你、你怎么、了?”颤抖地不成语调。
格桑看着他,神情很安详,甚至有一种,夙愿得偿的满足“李漾白,你终于肯抱我啦。”
“不要说话,我抱你去找大夫,找大夫。”
“你忘了,我就是大夫啊。”要起身的李漾白浑身一颤,了悟之下震惊的看向她。格桑朝着他轻轻一笑,那笑有一种久远了的味道“我服毒啦,这样就可以走了,走的远远的,你就不用再看到我啦。”
“我没有要你那样走!”压不住地恐惧丝丝冒出。声音里不可避免地带了哽咽。“解药。解药在哪里?”李漾白在她身上慌乱地找着。
“没有、没有解药地。不要找啦。”血已经染红李漾白地白衫。可还在流。没有停止地迹像。李漾白闻言震住。呆呆看着她。格桑还是笑。“这种药是巫庙密制。没有解药地。我本来想着。能走出这里。可是。却没有。果然。我总是输啊。”
李漾白仿佛在片刻间镇定下来。他那样看着格桑。眼里空空地。什么也没有。就连声音。也似乎在一瞬间被抽掉了所有地情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格桑想努力地笑笑。但因血流地太多。已经虚弱起来了。“因为我回不去啦。我和父汗闹翻。被他赶出族里了。所以。所以你也要赶我地话。格桑就。就没有地方可以去啦。”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跟自己打了个赌。”格桑咳了下。吐出更多地血。唇已失去血色了。“我想找到李漾白。告诉他格桑要跟他在一起。虽然。虽然有那么多地理由。可是格桑要试试。或许是我想错了。或许。或许李漾白可以不在乎。总之。要试试。”格桑认真地看着他。极力露出一个笑容。“现在好了。我输啦。果然仇恨像你们中原人讲地一样。是不可以生活在一个天空下地。我现在。可以去找慕欢。向她说对不起。”
说到这里,格桑忽然紧紧拉住李漾白的袖子,脸上出现很慎重的表情“我要走了,你要放下啊,因为李漾白,一直一直都不快活。也不要,恨恨我了。”说着又露出企盼的神色“我可不可以,喊你漾漾白?在中原,这样是更亲近的了。如果我不是就好了。”慢慢地闭上眼,声音已几不可闻“可是,格桑很幸福呢,因为漾白,抱着格桑啊。”
最后一点声息消散时,眼角,终于有一滴泪,滚了出来,混着嘴角的血,慢慢滑落,落在衣襟上。
这个坚韧从不哭的女子,终于在临死前,躺在至爱之人的怀里,落下了第一滴,也是最后的一滴眼泪。
李漾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垂着头,良久不动。刚才格桑说话时,他便一直不再开口。此时,紧抿的唇,一丝丝血流了出来,一直握着的左手,松了开来——掌心,早已鲜血淋淋。仿似觉察不到,异常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女子,唇边的一丝笑容,让她看起来很安详,安详地只是睡去。
“傻瓜啊,怎么会——恨你呢。难道不知,就是为了你,才离开的啊。为什么,你要来,找到我呢?”随着轻风一样的呢喃,一直低着头的男子,眼里涌出的泪水,一点点,全滴在女子脸上。
仿佛感受到身边人的所想,闭着眼的女子,笑容更加满足起来。
过了很久很久,庭院里的风,起了又止,止了又起,来来回回,摇得头顶的叶“沙沙”的响,温柔缱绻,如低吟浅唱。
风啊,为什么总不会停止呢?头发被吹乱了,遮住了眼睛,让他看不清想看的人儿了。
李漾白小心地、仔细地、极轻柔地,将格桑唇边的血擦干净,那样小心翼翼,仿佛他触碰的,是一个梦。
抱着女子站起来,抬头看了眼比这院里的树要深远多的天空,流露出一丝况味不明的笑,低低叹息了声,忽然说道:“烦请小姐转告一声,说漾白无心再留,这便告辞。数年相待,漾白谢过了。”
文敛从院门外慢慢转了出来,孩童的脸上染了层淡淡的悲意。李漾白低头温柔的看了怀中女子一眼,然后就那样,抱着格桑一步步走了出去。
“先生,就这样走了吗?”看着李漾白出了院门直向大门外去,还是忍不住问了声。
李漾白脚步未停,轻柔的声音传来“我只想带她去一些地方,无关紧要的东西,还带着做什么。”
文府的下人看他抱着格桑一路走出去,一个个都很惊异,可是谁也不敢上去问什么。
文敛垂首站在那里,她并不感到有多悲伤,虽然她其实很喜欢格桑,尤其她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但毕竟不是文家人,于他人的生死她向来淡漠,所以,只是觉得有些怅然若失,感到了,这深秋的凉意。
格桑她,是个勇敢的女子,比很多人都勇敢。这种人,应该得到幸福。
如果她现在祝福,会不会太晚?
文敛也抬头看天,露出淡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