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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坐在一家茶馆里喝茶,听着说书先生唾沫横飞,馆里众人转叙,这几天定州城里发生的大事。
看在座之人全都听得一脸兴味盎然,文敛由此可知匡衡在当地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或者是他平日里太傲慢嚣张跋扈了些,让人看得不心里不爽,此时见他落难,人又不是他的亲舅,所以谁也不放过这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不过,匡家毕竟是定州城里的大户,对于普通百姓来讲,拥有那么多铺子还将生意做到了很远的外地去,在他们心目中,是有着非常远的距离的大人物,这种人,平常一根手指也能压死他们,如今人家落难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也只敢在旁哼哼,没有谁真的有胆子跑匡衡面前去对他落井下石。
不过,像现在这样听着他人的不幸,他们还是能过过干隐,得到一种隐密的满足。
文敛坐在楼上安静的饮茶,偶尔向楼下扫去一眼,眼底呈现出众人或幸灾乐祸,或嘲讽,或怜悯的神情,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目光无意间放在桌上的点心上时,想起一张天真可爱的小脸,眼中出现刹那波动。
夙清三步并做两步上了楼,向文敛走来,脸上表情有一丝凝重,在文敛身边坐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有发现了。”
文敛举杯的手微顿,她慢慢放下茶杯,看着夙清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虽然她们坐的地方已经很安静,还有赫在一旁坐着,夙清还是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我们按照小姐说的,这些天一直盯着那个贝先生,今天终于看到他出城,进了一间庙后很长时间没出来。小姐说他是个很会隐藏的人,所以我们没太敢靠近,就没有进庙里去。一直等到他出来——他进庙之前神色匆匆,表情颇为沉重,可是出来时却显得一脸轻松,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小姐,我想他肯定是在那里见了什么人,或许,就是我们一直在等的人也说不定。”
文敛听完后沉思不语,夙清也不打扰,奔波了一天她此时有点累,有点渴,自倒了一杯茶水喝了。片刻后,文敛向楼下扫去一眼,然后看着夙清淡淡说道:“你去告诉其他人,加紧注意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任何觉得不对的地方,无论多微小,一定来告诉我。还有,让他们一定小心。”
夙清略为不解地看向她“小姐,今天会发生什么事吗?”
文敛低下头,注视着杯里浅黄澄碧的茶水“无论是真还是作戏给我看,想破目前这样的一个局,必须要有预料不到地事发生,匡衡势败如山倒,那些人若真有本事,一定会制造一个变数。”
“什么变数?”
文敛摇摇头。看向她认真道:“这些人不可小觑。你们一定要小心。还有。那间庙先让人盯着。所有进出地人都给我查清楚——但是。暂时不要到庙里去。”
“是。”虽然不是很懂。却一点也不影响她执行命令地力度与果决。
夙清走后。文敛依然坐着安静饮茶。那说书先生以一句颇具气势地话为今天地讲说画上了句号。木尺一拍。凛然道:
“匡家破败地命运再无逆转。匡衡一生地风光已然走到尽头。”
当天下午。艳阳高照。气温很高。街上行人纷纷找荫凉处歇脚休息。地面摊上地小贩也歇了嗓子不停地挥袖扇风。时不时手搭凉棚往头上看去一眼。骂骂咧咧两句。
文敛坐在茶楼里也觉丝丝热气从地板上蒸腾起来,这座茶楼是一位冯姓商人地,此人正是几天前与文敛会谈的其中一个。文敛一份份看着夙清他们送来地情报,凝神分析——她坐的地方有老板事前打过招呼,无论是客人还是伙计都不会来打扰。
赫闲着无事,用内力给文敛的茶的进行冰镇,到杯子透着一股凉丝丝却又不至于冒寒气时,他停下送到文敛手中。文敛随手接过抿了一口,微清的凉意令她身心为之舒畅,尽头地烦闷消去不少,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笑容。
再将目光放在那些纸片上时,看了几行,忽然目光凝住,眉头微微皱起,连着看了几张后,神色越发肃穆,沉吟片刻站起身来道:“赫,我们走。”率先走下楼去。
赫自然是文敛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也跟着下了楼。
文敛越走脸上神情越发凝重,夙清远远地看到她忙快步走了过来,看清文敛的脸色后愣了愣“小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文敛将手里地纸片递过去给她,默然不语。
“午时四刻,刘二于旺发包子铺吃包子五个,清粥一碗,五刻,进张记药材店买止痛药一剂。”
“午时六刻,陈大牛到赵麻子家借陈醋一碗,笑言晚上杀鸡请客,走时逗花妞妞,许诺明天给她买瑞云斋的糖果。”
“午时七刻,马老板的二姨太到邻居家串门,略坐片刻回到自己家,闭门不再出去。”
“未时一刻,匡家伙计黄元回家一趟,劈柴一担,挑水两桶。”
“未时二刻,匡家西三街店门关。”
“未时三刻,匡家北四街店门关。”
“未时三刻,匡家东七街店门关。”
夙清一张张看下来,时不时向文敛瞄去一眼,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却又说不明白。这些东西都是经由她手交给文敛的,记的都是些普通人的琐事,唯一稍有不同地,就是前面提到的那几人先后指证过匡家。
夙清用不甚明白地目光看向文敛“小姐
有什么不对么?那些人很听话,没有说什么不向手里地纸片扫去一眼,语气流露出一丝惑“吃包子借醋什么的,都是些家常小事,没什么异样吧。”
文敛淡淡扫她一眼“那些人既然可以听你们地话,难保就不能听其他人的。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我现在也不知道。你再看看最后几张,匡衡在定州的十七家店铺,有哪家是没有关的。”
夙清身体微震,闻言将那几张纸片举起再细细看了一遍,眉头渐渐拢起,放下双手后对着文敛语气认真地道:“西街一号,那是——专卖烟火炮绣。”
文敛一边走一边问道:“现在还有人集结于匡家店铺吗?”
“是,飘香说不把匡衡逼得现身,过两天,她就带着人直接冲到家里去。”
文敛脚步一顿,略显严厉地斥道:“胡闹,匡衡做了什么与他家人有什么关系。飘香当真喝酒喝得糊涂了,其他人难道也跟着她一块闹?”
夙清微微低下头去“小姐知飘香的性子,旁人说话她根本听不进去,加上有个庄家公子陪着她闹,还有一个叫伊浩月地人,比她闹得更凶。这定州城里的商人,这些年来多多少少受过匡衡的气,现下有机会讨回来,谁还顾得了他人是不是无辜。”
文敛眉头微皱,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某些人心底的怨气,或者说,低估了商人的某些特性。“不管怎么说,不要把匡衡的夫人与孩子卷进来,你们分几个人去守着,如果真起了冲突,注意护着多多母子。”
“是,小姐。”夙清点头应了一声后,悄悄地抬眼观察文敛的脸色,小姐对那个孩子很关心,她在昨天就已经发觉了,那时的口吻,除了对心智如儿童地妩姑娘外,唯一的例外便是昨天那个叫多多地孩子。难道是因为小姐对**抱有戒心,反而只对小孩子亲近?
走了两条街后文敛额上已经冒了许多汗,夙清见她喘息渐重,脸上开始发红,有些不忍心地劝道:“小姐,休息一会儿吧。现在这个时候这种天气,应该没多少人出门,或许那里根本就没有人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去了又有什么用?”
文敛站住稍稍歇会儿,看了看前方行人稀少略显空旷的街道“既然发现事情有异,又怎么可能和平时一样呢?做人,还是不要存侥幸心理好。”想了想,对夙清交待道“想办法,将所有赶往那边的人都拦住,另外,叫其他人暂时都停下现在的行动,过了今天再说。”
“是,小姐。”不明白文敛在担忧什么,所以只好将文敛交待地事尽量办妥办好。夙清向旁边的小巷子走去,很快又回到文敛身边,对文敛点点头表示她地话已经传下去了。文敛也不问她是怎样传的,作为暗护,他们自有一套联系方法。
待喘息略略平复下来,文敛又迈开了步子向西一街赶去。
文敛走地胸闷气短,一口气在胸口处堵着,极不舒服,其实她所受的伤还没有好全,还不能像现在这样奔波劳苦,否则也不会自己坐在茶馆里任夙渊他们来回跑。要不然以文敛的性子,事事都宁愿自己去做,倒也不是体谅人什么的,说到底,其实在她内心深处,除了自己外怕是谁也不能得她全然信任。
然而尽管像现在这样有着很多不适,她却连脚步也没慢上一丝半点,对夙清不时投来的担忧眼神,根本就装没看见——因为,虽然不知有何事发生,她越靠近,心里地不安也在慢慢扩大。
终于匡家的铺子已近在眼前,如文敛所料地一样,大门前围着不少人,依旧吵得沸沸扬扬,平时可供二三人进出的门,现在却是被挤得连只苍蝇也飞不进。这一幕跟几天来在匡家铺子上演地情景很象,人人都奋力地喊着要主事者出来。只是这一次的却又略有些不同,喊是依旧有人在喊,但那声音一听就知是在作戏——虽然本来就在作戏,但既然收了银子,难道不应该敬业点,演得逼真点?
文敛在人群里仔细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可地人,眉头微微皱起“这样闹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找人来让他们散了吧。”一边说着,又向走了几步,她料定是有人故意将众人集在此处,事出必有因,那么此举背后必定也有深意,文敛打算待人群散去后进店里查探查探。
夙清应了一声“是”刚转过身,一步还没全跨出去,一道极之突兀的震天巨响在耳边响起,直如山崩地裂,天也为之变色。强大的气流推倒了房屋,瓦砾横木砖块似冰雹般向四周激飞而去,没有被炸伤的人也被飞来的砖瓦砸中,头破血流,哭爹喊娘声一时响彻云霄。
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那一声响刚起时,他已经抱着文敛闪电般向后退去,甚至还助了夙清一臂之力。
三人在更远的地方停下,望着眼前的灾难,全都丧失了说话的力气,那本是大门的地方,那里挤着的人最多,现在却是一片人间地狱,尸横于地,血水漂流,还有声声绝望如野兽般的哀嚎。
文敛定定看着,双手止不住发颤,眼底深处,一缕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火愈燃愈亮,就似要叫嚣着冲出束缚,来这人间肆虐一翻——
居然当着她的面,策划了如此泯灭人性的事件,竟然就在她眼前,一起爆炸,夺人性命!
真的,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