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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定州是座商业城,那晋祥坊就是这城里的文化区“文”这个字沾上点边的东西,差不多都能在这里找到:大小不一种类齐全的书店,富绅商贾出银举办的学堂,各种各样笔墨纸砚的制造出售等,全部可以在晋祥坊找到,然而此处最具代表而出名的,却是一个叫做寒士阁的进方。
寒士阁在晋祥坊最深处,有人说只要寻着墨香的气味一直走下去,走到尽头处就能找到寒士阁。有此一说的原因在于,寒士阁通宵达旦不闭馆,聚在那里的人或钻研学问,或几人间畅叙修身治国之道,无论哪样,都会有人将他们的言论记录下来——当然琐碎的私事不包括其中——那是何等样浩大的工程,也只有寒士阁阁主那样的人才有足够的人力与财力做到,而每天洗笔的水倒入屋后挖出来的坑,如今已经成为一片墨湖。
寒士阁占地甚宽,有上中下三层,下层是吃饭休闲的地方,中层是寒士们睡觉的房间,最上层则是文人学子聚会讨论学问的所在。古朴厚重的大门时刻敝开着,门楣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天下之士在布衣。
可见这阁主好大口气,这天下能士大多出身无名,而他这寒士阁却是专门收留无名之人的地方,那岂不是说,这天下有作为有出息的人,都是出自他寒士阁了?虽然这阁主的态度很嚣张,却没有几个人站出来指责于他,只因多年来那些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确实有不少出身于寒士阁,还有好几个在民间极具威望的大官,也曾在寒士阁呆过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
就拿癸丘国当今的丞相来说,在裴修简还是个白衣书生时,慕名来拜访寒士阁的阁主,只不过那阁主从来不见外人,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裴修简在寒士阁一住三个月,没人知道他有没有见到过那个传说中的阁主,当其返回国内参加当年癸丘的科考,一举考上状元,从此平步青云,终至成为癸丘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丞相。而后,无论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门下学生,都要到寒士阁来呆上一段时间,甚至以此作为他门生选拔地一项要求。
因为这一点,后来出现在寒士阁的癸丘学子明显增多,压得青越国的读书人好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直到后来青越国地人多了起来,而癸丘人也明白了不是来过寒士阁就能得丞相赏识,情况才有所好转。
此时刚过晚膳时间,不过有些刻苦的学生忘了时间,现在坐在饭厅里吃着厨房给他们加热过地饭菜,一边吃饭,一边相互交流着今日读书的心得体会,只是时不时会向某个方向小心投去一瞥。在离他们这一桌不远的角落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衫的年轻人,正抓着馒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眼神恍恍惚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冉阳向那边看了一眼,向同伴倾身过去,低压了声音问道:“那个人是谁?怎么我来好几天了,总见他独自一人吃饭,也没有人跟他说话,是癸丘人吗?”
司徒送不屑地看过去一眼,刻意不将声音放低“谁知道了,不过听说是癸丘丞相最赏识的人,谁知是不是说出来唬弄人的。”
冉阳眼中惑色更浓,微微皱眉说道:“既然是癸丘国的人,怎么也没见他与同伴说话。来这里地三国的人都有,只是北获国的人要少些。既然大家同在一个地方学习,只要能交流学问便好,我们不该因为对方不是同一个国家的人就敌视,那也更不该孤立自己的同伴。为什么,我却看大家都对他有些敌意呢?”
司徒送忍不住翻个白眼。与他们同桌地农以时向他投去淡淡一瞥。眼底略有丝嘲弄——这出生书呆子世家地。看来也只能是书呆子。
“你当真是读书读傻了不成?”司徒送很不满地看着他。口气也很不好。“虽然定州学风开放。能包纳各方来地文人学子。而这也是家里让我们来此地原因。可毕竟现在是三国分立。我们青越不久前还打了癸丘一个大败仗。你让大家好好相处。还交流学问?没动手打起来都已经是顾忌这里地老板了——来这里之前舅妈让我好好看着你。没想到你还真是如此天真呢。我地三表弟。”
冉阳脸色微赧。低下头去吃东西不说话。农以时看不过去地淡淡说道:“他既然不懂。你这做表哥地不是正好可以多教教吗?”
司徒送瞪着他。“以时。我发现你总是帮着小阳啊。我才是跟你认识得比较久地那一个吧?”
农以时眼皮也没抬一下。将筷子搁下。端起茶慢慢抿了一口。这才不咸不淡地说道:“我看不惯你欺负弱小而已。”
司徒送将碗在桌上重重一放。指着农以时愤愤说道:“我是在教他为人处世地道理好不好。告诉他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决计不可胡乱同情人。我是在为他好啊。”
冉阳听他说得如此大声,偷偷向角落那人望去,却见那人还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馒头,似乎一点也没注意他们这边是在说什么。拉了拉司徒送,小声说道:“好了表哥,你不要说啦,你说这么大声,人家听得到地。”
司徒送回过头来瞪他一眼“我说大声又怎么了?人家听到又怎么样?他自己国的人都不来帮他说话,你一个不相干地人着什么急?”
冉阳气苦地看着他,跺了跺脚“司徒表哥!”
司徒送拍拍他的肩,不再说他,知道小阳平时都叫自己表哥,生气地时候就会加上姓,对他笑了笑道:“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嘛。我们也吃完了,赶紧回去继续看书吧
到要求,回去可是要吃鞭子的呀——这寒士阁真是,么书,编书就算了,还编得那么多,这不是要人命吗?”
口里不满地说着,与另外两人起身离开了饭厅。冉阳在走出门口时,回头再看了那人一眼,觉得那人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看上去却满是沧桑的味道。
好像是冉阳又问了一句什么,远远地传来司徒送不耐烦的声音。
“怀生怀谨谁记得啊。”
此时饭厅里只剩角落那一个孤独的身影。一碟馒头,一碗清水,一个人。
同伴?他现在还能分得清楚谁是同伴吗?低头苦涩一笑,本来就没什么滋味的馒头,此时吃起来更加如嚼蜡。
忽然眼前多了一盘牛肉,然后是一盘青菜,一碟花生米,一壶酒,接着坐下了一个人。
他愕然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穿白衣,手摇墨玉扇的人坐在了他面前。这人折扇一收,对着他微微一笑,问道:“怀慎?”
他愣愣地一点头,对方给了他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在下凌虚之,赏个脸,我请你吃一顿如何?”
怀慎眯起眼来,他很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而在这里的,青越人视自己为异族提防于他,癸丘人以自己为敌孤立于他,他来此将近一个月,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跟他说话。
凌虚之对着他很友好地一笑,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盯着他道:“别这样严肃嘛,来来来,先喝一杯再说。”
怀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拿起杯子被迫地跟他喝了一杯,凌虚之脸上的笑容越发热情“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恰恰相反,我是来帮你地。”他脸上的笑本来就很真诚,而当他定定地看着一个人时,可以让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他地真诚。
怀慎却是冷哼一声“帮我?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能帮我?我又有什么可以让你帮?”
凌虚之笑容不改,心里却在犯嘀咕:这人跟那冰块一样不讨喜的性格嘛,怎么出面地人就是他呢?赵护卫哪只眼睛看出他比较适合当说客。
“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不过你也没有必要用这种愤世嫉俗的心情和仇恨所有人的眼神来看着我吧。”真难得他在那样冰冷的目光下,还能面不改色地将这些话说完,说完后挟了一筷子牛肉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吃着。
怀慎再冷冷地看他一眼,就要起身离去。
“有人要我给你带句话。”凌虚之忽然收起所有嘻皮笑脸,很快地说了一句。
怀慎站起一半的身形一顿,眼睛看向他。凌虚之却又不再说了,笑眯眯给他倒了杯酒,再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
微微皱了皱眉,怀慎重新坐了下来,然后一言不发地端起酒杯。喝完一杯,凌虚之便又给他倒满,还很殷勤地给他挟菜,而怀慎则是来者不拒,倒酒,他便喝,挟菜,他便吃。
这一幕让躲在暗处看着的赵子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凌虚之再这样胡闹下去,他可就完成不了王爷交待地任务了。早知这样,还不如自己亲自出马,不去拜托这两个人的好。
一边坐着的神情冷漠长相却极为漂亮的男子,淡淡瞥去一眼,用冷漠的声音说道:“放心,他做事自有分寸。”
赵子义听后愁眉稍缓,也只好一心等下去。
很快一壶酒被喝完,凌虚之看着面色不改的怀慎啧啧道:“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好。”
怀慎冷眼看他不语。凌虚之与他对视片刻,眼神慢慢变冷,忽然声音极冷地问道:“你为何读书?”
怀慎微微一愣,这个问题老师也曾问过他,下意识答道:“为天下万民福址。”
“何为天下万民?”凌虚之此时俨然变成了一个极为苛刻地师长,一心要学生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怀慎的眼神慢慢沉静下来,异常认真地说道:“普天之下,是为万民。”
凌虚之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可你现在仕途受阻,你又如何为民谋福?”
怀慎默然不语,凌虚之不放过他,步步紧逼“你现在心事摇摆不定,自身难保,还谈什么以天下为己任?你现在的行为就是逃避,你连自己面前的小小挫折都不敢面对,还谈什么其他?”
“我——”怀慎低下头,一句也反驳不了。
凌虚之看他一眼,语气缓下来,也不若刚才般冷漠无情“你现在所遇到地问题,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怀慎头垂得更低。
“有人要我给你带句话,要我问你:如果不能为官,你是否甘愿一生就此浑浑噩噩?”
怀慎身躯微震,片刻后慢慢抬起头来,脸上的惶恐不安一丝也不见,只有如磐石般地坚定“腹内贮书千万卷,岂肯低头就草莽。我一生的追求,从未改变过。”
凌虚之露出淡淡地笑容,取出一封信交到他手上“既然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改变,为何还要执着于自己的归属?别忘了,你也是天下万民之一。”
怀慎愣愣地接过,一时也不知作何反应,凌虚之对他点了点头,道:“你自己看吧,如何抉择,全在于你心中所想。”
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出了饭厅。
怀慎地目光放在那信封上,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慢慢地,似乎往日那种坚定不移地信念再次回到了身上,让自己,生出无穷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