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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文敛在玄启城的事尘埃落定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扶摇山,一场至关重要的家主之位的争夺也已接近尾声。
说是争夺,其实不若说是正式交接,因为在虞摇心里,她从来没有真正地想过要做虞族的家主。那五年的在位期,于她来说是整整地束缚了五年。
这一次她重回扶摇山,不是为了争回被叔父虞昊人抢走的家主之位,而只是说服他拖离癸丘皇室,将家族从皇权的争斗中摘出去。虽然有长老会的支持与许多拥护她的族人的赞同,但一心要想将家族势力再次扩张的虞昊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劝服,每每争执到达快要以武力解决时,她忍了下来,拂袖而去,等到气消了之后再次开始争执。、
眼看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因为不知玄启那边的情况更是心焦,最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虞摇一把抓住虞昊人奔到扶摇山顶,直到天色将晚才从山上下来。在此期间,虞摇撂下落话谁也不可kao近,所以没人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什么。虞昊人自山顶回来后便一改前几日的固执,终于同意了虞摇的建议。
关长天问虞摇是怎么说服虞昊人的。虞摇却只是娇娇娆娆的笑,交待了关长天以后要好好协助长老会辅助虞昊人,然后挥挥衣袖,飘然而去。这是虞族人最后一次见到虞摇,那一个年轻而风华绝代的上任家主。
虞昊人站在晚风中,目送着那人在漫天霞光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天尽头。对于这个惊才绝艳的侄女,他心里一直是又妒又佩,却是从来没有恨过。虞摇最后一次跟他说的话,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会将之带入坟墓。只是在被唯一的儿子问急了时,他只有拿虞摇那日说的最后一句话来交待,而之后无论儿子怎么问,就再也不肯吐lou一辞了。
那一日在虞摇说完了所有的话时,他震惊地不知作何言语,虞摇背对着他傲然立于岩峰上,然后说了最后一句话:
“就算你看不清天下大势,那么以你对栾豫的了解,他是那种可以共富贵的人吗?虞族于他,不啻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摘不掉,便毁之。”
虞摇独自一人行走在山间,这一趟扶摇山之行让她与虞族作了最后的了结,自此以后,她只是虞摇,只有一个姐姐叫桐凰,虞族的一切再也不与她相关了。
呼吸一口山林间的清新空气。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敞快,然而虞摇却在下一刻微微皱眉,停下了脚步,淡淡向右前方的一块岩石望去,轻喊道:
“出来吧,不要躲了。”
岩石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怯怯地探出脑袋,怯生生地摔抬头望了虞摇一眼,却只看到虞摇一脸无动于衷,只好慢慢地挪着步子走到她面前,做错事一样低着头,呐呐喊了一声:“姐姐。”
虞摇本来是板着脸,看他这个样子终于是放柔了表情,轻叹一口气“小穆,你怎么一个人跑了出来,你爹会担心的啊。”
“姐姐,你是不是——是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虞穆虽则才十岁,却很聪明,这些日子看着自己最喜欢的虞摇姐姐和爹争执不休,现在姐姐一个人走了,他知道。姐姐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他实在是舍不得,所以就守在了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虞摇看着他的目光满是温和,在虞族里除了桐凰外,她就只和这个小堂弟最亲了。离开虞族对她说是重获自由,只是以后怕再也没有机会与小穆相见了,揉了揉孩子软软的头发,虞摇温和地着说道:“姐姐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这里——”虞摇回头望了一眼“也不再属于我了。”
虽然不是十分懂,可他听明白了,姐姐这是真的走了,不打算再回来了。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姐姐,甚少流泪哭泣的虞穆红了眼眶,他望着虞摇,忍住哽咽问道:“姐姐,是不是因为爹爹和你吵架,你生爹的气了,所以才不想再回来?”
“我不生你爹的气,是姐姐自己的原因,姐姐不想再回来了。”想了想,虞摇从怀里拿出一串手链“小穆,这是姐姐很喜欢的一串手链,现在送给你。”
虞穆眼中的泪终于滑了下来,可还是忍着不哭,一张小脸憋得红红的。虞摇看了心有不忍,将手链带上虞穆的手上,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小穆。以后我不回来,但是等你长大了,你可以去找姐姐啊。你带着这个手链,会有人告诉你我在哪儿的。”
虞穆一听,立马转嗔为喜,脸上泪水犹在,却已是迫不及待地拉着虞摇的手问“姐姐,你是说真的吗?我以后真的可以去找你吗?”
虞摇点点头,再揉了揉他的头发,笑了笑,转身断续向前走去。
虞穆捧着手里的手链,满是不舍地看着虞摇离去,一想到虞摇刚才说自己可以去找她,小小的心里已经开始期待了。现在还不行,因为爹说癸丘和青越两个国家在打仗,外面很不安全。那么,等到不打仗了,他就去找姐姐。至于虞摇说的等他长大,这小孩子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因此,在几年之后,一个漂亮的男孩带着一串特别漂亮的手链找姐姐,在江湖上也xian起了不小的风浪。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正如大多数人所预料的那样,癸丘国的防线节节溃败,上善珑玦率领的王师很快进入了癸丘国腹地,而决战比人们所想的还要快地到来了。
嘉喜十七年,秋,九月初三。青越军与癸丘国的主力在昊溟原相遇,此是癸丘国的最后一道防线,若再失守,青越大军便长驱直入,踏平玄启!
九月初五,两军对垒两天。决战暴发。
初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鏖战半日后,癸丘军士气渐低,弱势不能守。到傍晚时分,主将寿奕临阵拖逃,如压在驼骆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般,终于令癸丘军队出现全线溃败,人人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初七,上善珑玦整顿兵马,挥军南下,直奔癸丘国都——玄启城!
一封封战败报告如雪片般飞入癸丘皇宫,堆在栾豫面前的桌案上,他终于有了些清醒,独自坐在御书房中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唤来了传旨太监。
“去安远侯府,宣魏无壃进宫——不,还是我亲自去请他,阿壃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定会帮我的。对,我还是亲自去为好。”
栾豫换好衣服,多年来终于再一次走出了皇宫。
魏无壃自被撤去军职后便整日闲赋在家,栾豫封了他为安远侯,赐给他一座安远侯府,他便日日蜗居在府里,连门也甚少出了。拒绝了宾客的拜访,又将跟从他的侍卫仆役散去大半,如今偌大的安远侯府里也没几个人。以至当朝太子栾豫到来时,竟没有一个通报的人,栾豫一路行去,在后院几排竹子围成的休憩之所看到了正在自斟自饮的魏无壃。
栾豫眉头微皱,现在的魏无壃看起来比他还要落魄,随便地躺坐在青石上,额前零乱地散着几根发丝,若不是他穿的一身黑衣。只怕能看到满身的污渍。、
左手执壶,右手执杯,脸上的淡淡笑容让他看起来显得淡漠疏离——分明人在眼前,却无端令人生出遥不可及的距离。
栾豫心里涌出一股不安,说起来魏无壃今日的情形绝大部分是他造成的。
“无壃。”栾豫轻轻唤了一声,便如同打破魔咒般,魏无壃身上那种疏离的气息顿时散去,他满脸错愕地循声看去。
“殿下?”魏无壃连忙站了起身,眼中布满惊愕“殿下怎么来了?我——微臣拜见殿下——”突然想起要行礼,不过在他还没拜下去时,栾豫抢步上前将他扶住。
“今日我是以朋友身份来见你,就不要管那些个虚礼了。”
听到他说朋友两字,魏无壃的眼神有些复杂,瞬间回复平静,保持着应有的臣下之礼问道:“不知殿下今日来有何事?”
栾豫却没有回答,看到他还拿在手中的酒,笑道:“无壃,你我二人许久不曾对饮过,今日难得有此机会,不若我和你好好痛饮一翻。”
魏无壃心有不解,却也只得听从,一边陪着栾豫饮酒的同时,一边在心里揣摩着他的来意。不过栾豫此来似乎真是为了与他饮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手不释盏,间或提起一些两人小时候的事,谈论一些日常的琐事。大多时候是栾豫在说,魏无壃只是面带笑容静静听着。
直到旁边的石桌上已经摆满了空壶,栾豫酒量没有魏无壃好,脸色已经开始发红,这才停止了这场言不由衷的劝酒。栾豫用手轻轻抚着杯盏,表情渐渐阴沉,抬头望向魏无壃,终于沉声开口:
“无壃,前线的战报你已经知道了吧?”
魏无壃一愣,刹那明白了栾豫今日来府的用意,慢慢抬眼向栾豫看去,忽而轻轻笑了笑,恰到好处的流lou出一丝苦涩“殿下难道忘了,我不能cha手军中事务了么?”
栾豫也是一愣,待想起是他亲自下令撤去魏无壃的一切军职后,即便是他也感到脸有些发热——但也或许是酒喝多了的缘固,掩饰性地咳了咳“那个,今天从前线传来了最新的战报——昊溟原失守了。”想到这场战役对癸丘国的重要性,以及战场上自家将士的表现,栾豫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暴发了“想不到我癸丘二十万大军居然一天都坚持不到!要粮食有粮食,要装备有装备,倾国之力竟然抵不住青越一天的攻击。寿奕那个狗奴才,居然敢临阵逃拖逃!我剁了他诛他九族不可!”栾豫气得捶桌子。
魏无壃安静地听着,并不言语,心里也没什么情绪起伏,今日之局他早已预料到了,在他尽全力挽救避免而不可得时,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已经注定。这些的年来他一直呆在府中寸步不出,其实,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吧。他在心里笑了笑,癸丘战败在他的预料中,可他没想到这一天到来时自己竟然可以这样平静,看来阿摇高估了他——癸丘在他心中,并没有他想的那样重要。
栾豫兀自愤怒着,没有注意到魏无壃的走神,等他发泄的差不多后,想起此来的目的。豁然一个转身,目光灼灼地望着魏无壃,语气坚定地说道:
“无壃,我希望你能领兵。”
魏无壃回过神来,迎向栾豫灼灼的眼神,此时的他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得知能够复出时的喜悦,只是静静地看着栾豫,许久没有说话,而在栾豫听不到的心里,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