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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提督衙门,高朋立刻把吕四海关进一间最隐密的牢房,并派遣了他手下的四大金刚日夜分班看守,规定不准任何人探视,然后抽个空,把人都调开,吕四海又杂在人堆里走了出来,等在班房里。
没多久,海中堂公馆里来了个二爷,持着帖子请高朋赴公馆一晤,还派了车子来接他。
高朋交待了一下,上车走了,吕四海也抽空上了车。
高朋把帖子留在班房里,帖子是海中堂的侄少爷具的名,不知什么时候,那张帖子居然被人带了出来,飞快地传到了和尚书的公馆,秘密呈交了记室管事王伦先生。
王伦看着那张帖子写着:“兹有私务敬烦赐助,请驾莅敝寓一晤。弟海明瑞拜。”
他脸上现出得意的微笑,立刻吩咐身边的小童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大人问起来,就说我要告几天假。”
小童唯唯答应着,他知道这位管事先生根本只是挂个名,从来不管什么事,尚书大人也从不过问。
但他却是府中人缘最好的一个,上上下下,没一个没得过他的好处,自然是和大人得到的最多。
据说他为了买这个管事的差使,足足奉献了五千两赤金,这笔钱足可买个候补知县他竟买个管事。
那也不算奇怪,和府的管事好处不少,尤其是一些经手办事的,两三年下来,就可以把本钱捞回来了。
可是王先生到府中半年,根本没插手管一件事,没落下一文好处,反倒又赔上了一两万银子。
王伦到了一壶春茶楼,并邀来京师几个包工头、花儿匠,商讨修建魏家废祠的事。
隔两间屋子,海公子海明瑞与九城总捕高朋也来了,谈的是要在城外建书房的事,请高朋帮忙。
他们的声音很大,王伦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高朋道:“公子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读书,中堂大人十分高兴,面谕在下协助,在下自然义不容辞。但魏家废祠的地点却不太适合,公子知道,那儿被一些青皮混混占据着,而且夺人宗祠是犯禁的,纵使原主不告,被那些无赖知道了告上一状,对中堂大人的令誉也颇有关碍。”
海明瑞却笑道:“原主没问题,兄弟已经跟他商量好了,给了他一笔钱。所以要请高兄帮忙的,就是吓吓那批无赖,不让他们生事。”
高朋一再拒绝,海明瑞一再恳求,始终没有结果。王伦听得心里着急,连忙悄悄叫茶房过来吩咐了一阵。
不一会遂听得海明瑞道:“高兄请稍坐片刻,兄弟隔壁有个朋友请我去说几句话,马上就回来。”
然后吕四海就朝高朋眨眨眼睛,到这边来了。
王伦把他拖到另一间静室中,吕四海立刻道:“王兄,高朋说魏家废词中还住了几个混混儿,是真是假?”
王伦道:“那倒不假,但他们是替兄弟跑腿的,兄弟出头盖房子,他们不会捣蛋的。”
吕四海道:“王兄怎么不早说呢,否财我就不必低声下气去看姓高的脸色了。我不是怕闹事,而是怕闹开来,传到家伯父耳中不方便。我就去告诉他,不用麻烦他了。”
说着回身要走,把贵族执裤子弟的浮躁气质表现无遗。
王伦却笑道:“公子,刚才你还在求他,现在又去回绝他,这不是容易启人疑窦吗?魏家祠的那些人确是京师的混混儿,您要说不怕他们耍无赖,总得有个理由。”
吕四海笑道:“那还不容易,照实话实说,我就告诉他我跟王兄新交上的朋友,而王兄压得住那些人。”
王伦忙道:“这不妥,兄弟不便公开现身,一切都要公子对外出头。尤其是在高朋面前,万不可牵出兄弟来,否则他就会想到兄弟以尚书门客,上结公子王孙,下交市井游侠,那疑惑就大了!”
吕四海道:“对!如果让他知道王兄为将来张本,王兄的发财大计就受影响了。”
王伦笑道:“兄弟的事还不打紧,此路不通走他途,只是公子的那批朋友就玩得不痛快了。”
吕四海道:“是的,大家都不方便。那又怎么办呢?”
王伦取出一卷银票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吕四海忙摇头道:“这不行,高朋这个人买不动的。”
王伦笑道:“不是去买他,是请他转个手,打发魏家废祠的那些混混儿,就说公子自己不便出面,由他代为转圜一下。高朋并不是真的不帮忙,只是不肯用官方的势力去压人而已,有了银子,他就好办事了。”
吕四海点点头,接过银票,一看是五张二百两的,不禁愕然道:“要这么多?”
王伦笑道:“钱多好办事,高朋未必会自己出面,一定交给手下人去办,总得让人落几文。兄弟估计,最多只能收回一半。”
“怎么说是收回一半呢?”
王伦道:“魏家废祠的人既为兄弟办事,当然不必用银钱打发,只是做个样子,事后必定会还给兄弟。但拿出一千,收回来时,恐怕只有五百了,不过还是值得的,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中间得好处的人以后总会帮咱们的。”
吕四海笑道:“王兄果然人情通达,高朋不要紧,他手下的人可不能喝西北风过日子。”
王伦道:“咱们只要提督衙门的人照应一下,并不一定要他高朋,只是高朋很精明,难以讲话,正好借这个机会借高朋的手交几个朋友,否则打发几个青皮无赖,那要一千两银子呢?这是向提督衙门做人情,所以不能寒酸。”
吕四海道:“对,塞在他们的嘴,以后有事根本就不必找高朋了。只是这笔银子”
王伦笑道:“公子又见外了,兄弟既然一手包办,怎敢要公子破费呢?何况兄弟还可以收得的一半来。”
吕四海道:“高朋如果自己出面,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但如果他叫手下的人去,恐怕收回一成的机会都很难,提督衙门的那些人,连我们的竹杠都敢敲,兄弟有一次在八大胡同参加一个赌局,还被硬敲了二十两去。”
王伦道:“一钱不回都没关系,兄弟也不在乎这点数目。”
吕四海揣起银票走了,走到自己的那间雅座门口,四下看了一看,取出银票数了一下,沉吟半天,方取出了三张掖在靴筒里,然后掀帘进去。
四下是没人,但确实有人在暗中张望,那是王伦。
吕四海也知道王伦在看,因此王伦在暗中发出一个得意的微笑时,他也带着微笑去与高朋商量。
没多久,屋中又有了争论声,海明瑞的声音道:“高老总,给他们银子还不行吗?我自己是不便出面,才麻烦你一下,这已经对他们很客气了。”
然后是高朋的声音道:“有了钱,当然好打发,可是高某也有不便,公子替我想想,我以后怎么管事呢?”
海明瑞笑道:“老高,你怕麻烦,就叫个手下人去跟他们接头吧。反正我盖书房的事已经禀明了家伯父,也当面托过你了,你不答应,我就找善铭去,他是我伯父的门生,说什么也得给我这个师弟的面子吧?”
高朋千难万难地答应了,两人相偕出了门。
到了午后,吕四海果然约了高朋,还有梁御史的二少爷梁租德,管皇庄的庄头琦王爷世子宗贝勒,以及镇远镖局的镖头一枝梅蔡庆,铁砂掌名家马四先生的记名弟子铁掌哈铁球与银枪小侯爷邱广超。
蔡庆与哈铁球是赵镇远与马四先生精选的,这两个人技艺已得真传,却一直混迹在那些花花公子之间,吃喝嫖赌,无所不为,显然是别有深意,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底子究竟如何,只因为吕四海这次要深入对方,才咬牙将他两个派出来作为支援。
其余几个倒真的是京师的大玩家,尤其是那琦王爷的世子宗贝勒,连他老子的王爷都是宗人府无名的,但琦善掌管皇庄,又是八旗世家,手里着实有几文,大家也就糊里糊涂地叫一声王爷,他的儿子宗文也就成贝勒爷了。
来到魏家废祠,高朋的人已经先来过了,住在里面的几个混混儿果然都被赶走。查元杰与牛青儿都没露面,大概是避着高朋的原故,只有九岁红一个人在招呼,而且还拉个叫云娘的妙龄女郎作伴款客。
园子里已经有工人在动手清理,后堂中却设下了酒菜,高朋略坐一下就走了,临走时朝吕四海飞了个眼色,叫他特别注意云娘。
其实他不打招呼,吕四海也心中了然,这个叫云娘的女子一双手虽嫩,尖尖的十指都没留指甲,而且指尖的地方微微发黄,显得粗一点。
在行家眼中,这是专练暗器的表征,练到这种程度,已经有着十分的火候,尤其是双手十指都有老茧,证明她的暗器手法在劲道、数量、准头上,都是不可轻视的人物。
高朋一走,色鬼宗贝勒等不及的叫起来:“小海,真有你的,上那儿找来这两个标致妞儿?”
迫不及待地就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女的轻薄起来。
吕四海道:“王老大呢?说好了我要给他介绍几个朋友的,怎么还不出来?而且光是你们两也侍候不过来呀!”
九岁红娇笑一声道:“海公子,您急个什么劲儿呀?王爷早就到了,因为他不想跟高爷见面,在后面避着呢。”
宗贝勒自己是个冒牌货,一听王爷两个字就眨了眼儿,忙问道:“什么王爷,是那一家府里的?”
王伦从后面出来笑道:“贝勒爷,兄弟姓王名伦,红红是为了客气,加了一个爷字,在您这位贝勒爷前面,可不敢托大,也不敢掠夺大人之美。”
宗贝勒是认识他的,叫道:“王兄,原来是你呀!可吓了我一大眺。我家老头子很讨厌,我怕真有什么王爷在这儿,在老头子那儿告我一状,我就玩儿不成了。”
王伦忙道:“是的是的,红红,贝勒爷最怕听这两个字,以后你在称呼上小心点,别吓着了他。”
宗贝勒尴尬地一笑道:“王兄,兄弟的底子,在座的各位都清楚,老头子不过是皇上的一个奴才而已,却偏要打肿脸充胖子,爱听人称呼一声王爷,其实离王爷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我这个贝勒更是听来愀心,所以我一听王爷两个字就提心吊胆,你就别损我了。”
吕四海笑道:“原来你们是认识的!”
王伦笑道:“赌局上见过几次,宗兄的贝勒虽然不在宗人府挂名,却比一些挂名的扎实多了。”
吕四海笑道:“可不是吗,上当铺的王爷也有的是,那还是货真价实的王爷,比起来,宗兄的这个贝子可真个不输他们,但在赌局上却是常输之将。王兄,今儿让你破费了,所以我特地找了个冤大头,让你捞点本去。”
王伦笑道:“可不是,高朋的人上午来了,发了一阵狠,结果只丢下了四十两银子。”
吕四海哦了一声道:“他们这么狠,居然吞了三百六”
说到这儿,他似乎自知失言,连忙打住了,不知如何接腔。
王伦却笑道:“他们是三百六十行外的三百六十一行,不靠这个吃什么?好在兄弟不在乎这点。”
吕四海擦擦汗道:“是的,三百六十一行,兄弟也是说他们吞下了三百六十行,另创了一行。来!来!咱们一面喝一面玩儿,宗兄、梁兄、邱侯爷,都是送钱的祖宗,只是他们玩儿时有个毛短病”
王伦一笑道:“兄弟知道,这几位的赌兴豪、赌品高,但赌得也精,只有美人在侧,红袖添香时,才会心不在焉。兄弟要想赢他们的,一定得准备这一手儿。”
他招招手,邢玉春与牛青儿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来了,大家略作寒喧介绍,就开始入席赌上了。
三位贵公子,每人有一个女的作伴,吕四海似有意似无意直向邢玉春溜眼色,邢玉春本是应酬四个人,王伦见状笑道:“玉春,你就专心侍候海公子吧,看来他对你特别垂青呢!”
吕四海讪然道:“那里,那里,我只是觉得这位碧姑娘不同凡俗,好像特别投缘似的。”
邢玉春今人并没有打扮,而且在年岁上也此其他三人大一点,所以大家都不在意。
王伦笑道:“海公子果然有眼光,春姑娘别有一套水磨功夫,能使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你多亲近一下就知道了。”
吕四海把邢玉春拉到身边,开始赌了起来,他们推的是牌九,一翻两瞪眼,不是输就是赢,所以称为强盗赌。
可是这批贵公子赌得比强盗凶,轮流推庄都不过瘾,干脆来个四海一家庄,那就是不论庄闲,一副牌比三家,不限注,押多少算多少,押五十两,就得准备一百五十两输赢。因此资本雄厚的,一注押一万两也没关系,只要另外三家注子不大,只照对方的注码计胜负。
宗贝勒是大户,邱广超是世袭忠义侯,也是大户,只因为有两家大户,他们才不敢太狂,每人都是二百两一注。
梁御史的公子梁祖德外强中干,他老子虽然在朝中是铮铮之臣,可是他最可怜,只是二十两一注小押,连输了三四把,额间就汗水直流,因为他已经输脱了底。
在他身边的坐的牛青儿悄悄塞了一把银票过去,他拿了一看,竟是十张五十两的庄票。
牛青儿又悄声道:“王大爷给您预备的,梁少爷,别放在心上,赌运是跟着胆气走的,狠狠的下他几注。”
有了银子,梁祖德的胆气也壮了,感激地看了王伦一眼,王伦报以一个微笑,眨眨眼睛。
梁祖德果然如牛青儿所言,牌运也转了,居然连进了几副大牌,面前堆满了票子。
王伦自己不赌,他是主人,只管分牌,吕四海于蔡庆、哈铁球合押一门,三个人都各以二十两一注为底,合起来也有六十两,是不大不小的台面,真正对拚的只有宗文兴与邱广超,他们一出一入,没多大输赢,但其余两门都有斩获,等于赢了他们两个人的钱。
吕四海志不在赌,赢了四百两银子时,就推说头有点痛,要出去吹吹风,邢玉春也跟着出来了。
走到园子里,两人找个僻静的地方,邢玉春首先道:“吕兄弟,你真行,昨晚上一闹,不但把太极门两个老的分开了,而且还使吕四海暂时不出面,你这海公子大可以自由自在活动一阵子了。”
吕四海道:“没办法,我要分身应酬王伦,必须要谨慎一点,以免让人看出破碇。王伦是个很精明的人。”
邢玉春道:“不错,王伦对吕四海很注意,但我承认那对水晶如意在我手里,暂时他不会去找吕四海的麻烦了。”
吕四海道:“多亏你了,可是陈世骏怎么办呢?”
邢玉春道:“目前他不知道我在那里,过两天我叫王伦出头去跟他打招呼,谅他还不敢跟清水教冲突。”
吕四海皱着眉道:“这不大好吧,万一他不肯认帐呢?”
邢玉春-满脸杀气道:“就让他们斗去,陈世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狗咬狗,对你只有益而无害。”
吕四海正要开口,邢玉春道:“兄弟,是为你昨夜一声大姊才为你背黑锅,你还要我怎么样?假如你不满意,老姊姊只好卖了这倏命,来个一抹脖子,让陈老头死了心。不过老姊姊就舍得这条命,也未必解得了围,陈世骏不找你就找王伦,除非你把东西追回来还给他们。”
吕四海只有一声苦笑。
邢玉春又道:“兄弟你要引王伦入壳,目的是达到了,但后果却相当严重。”
吕四海道:“是的,我晓得,刚才牛青儿塞了一把银票给梁祖德,小梁就算给他套进去了,时日一久,就是宗文与邱广超这些大户,也难免不入圈套。他们纵有万贯家财也经不起摆布,王伦的赌技太精了,他给牌能控制输赢,不过我会想法子。”
邢玉春道:“严重处不在这儿,而是王伦借这个机会,把他的得力手下都慢慢的引了进来,修园子的那些工人,有一半都是清水教中高手。”
吕四海道:“我知道,高朋也跟我商量过,预料到这一点,他准备运用他凤尾帮的长老身分,把凤尾帮与神龙帮中的好手也调集一部份,渗透到工人群中。”
邢玉春道:“瞒得过王伦的耳目吗?”
吕四海道:“大姊,现在是自己人了,兄弟不必瞒你,这批人在京师已经扎了根,土木泥水匠工本来就是江北帮的天下,利用原有的人,引进一些新人,应该没有问题的。我所以要使王伦急急赶工,就是要他急召大批人工,他总不能完全用自己人,所以方便了他,也方便了我们。”
邢玉春道:“这方面既有布置,我就放了一半的心,但还有一个人,你要特别注意。”
吕四海道:“我晓得,是那个叫云娘的女子,但不知道是什么路数,大姊知道她的底子吗?”
邢玉春道:“当然知道,混江湖的人不认识地,江湖就算白闯了,你难道连千手观音的大名都没听过?”
吕四海一惊道:“会是她?千手观音云飘飘?”
邢玉春点头道:“不错,就是她。她还有一个外号叫追命罗刹,一身内外功不说,光是她那一手暗器,就没人能在她的手下逃过活命。”
吕四海愕然道:“她怎么会跟王伦在一堆去了呢?”
邢玉春冷笑道:“江湖上只知道她是红粉煞星,却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出身来历。”
“她是什么来历?”
“她是白莲教主徐鸿儒的关门女弟子,是王伦的小师妹,现在你总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了。”
吕四海惊得呆了,这的确是太令人震惊的消息。
千手观音云飘飘是江湖闻名的红粉煞星,为人在半正半邪之间,但万想不到她会是白莲教的门下。
他连说了几个想不到,邢玉春冷冷地道:“你以为她的名声比我碧眼狐狸好得多是不是?
别忘了白莲教在表面上都是好人,他们也打着反清的招牌。”
吕四海沉痛地道:“是的,白莲教起事之初,的确很吸引一批有识之士,因为他们的方法是对的,以符-治病而吸收教徙,以神道思想稳固民心,的确颇有效用,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愚民心中但知有神鬼,不知有汉夷,只是他们的作风到后来就变了质,成了营私自肥的工具。”
邢玉春道:“兄弟,你别跟我掉文,我可不懂这些。”
吕四海道:“我只是有一点不懂,云飘飘跟王偷混在一起,为的是什么?”
邢玉春道:“他们是师兄妹,还能为什么呢?”
吕四海道:“话不是这么,正因为她也是白莲教出身,对王伦的那一套不会不清楚,她身挟奇技,屈身沦为娼妓,总不会是无缘无故,自甘下流吧?”
邢玉春微感不悦道:“我也混在里面是为了什么呢?”
吕四海笑道:“大姊是为了对王伦报复,也是为了一口气难申,但这些原因在云飘飘身上都不可能成立,所以我很费解。”
邢玉春冷冷地道:“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一个毫无心肝的人,不可能为了一些更好的理由吗?”
吕四海笑道:“大姊,这是昨晚上你自己说的。”
邢玉春道:“因为说别的话你不会相信,在你们侠义道的眼中,碧眼狐狸就是这么一个人而已。”
吕四海怔了一怔,以深澈的眸子朝邢玉春望着,邢玉春的目中浮着泪光道:“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生,我的确有一股生不如死的感觉,尤其是知道你的身分之后,我更想振作一下,做一点使自己抬得起头及见得了人的事。可是我不敢说,说了恐怕就离不开你那间小屋子,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声名狼藉的碧眼狐狸会有那种想法。”
吕四海忙伸手紧握住她的手道:“不,大姊,我相信。”
邢玉春没有挣开他的手,反而将身子靠过来道:“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你只是口中说说而已。”
吕四海微微一怔,但没有避开她,反而用手揽住她的肩膀道:“大姊,我是真正地相信,你替我承担了水晶如意的事,我就相信了,你说要王伦那儿收回一点你被骗去的财物,我也知道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凭大姊的身手,在那儿都能捞回来,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
邢玉春的身子颤了一颤道:“可是刚才你”吕四海笑道:“我那样说,只是希望听你亲口说出你的抱负,使别的人了解大姊的看法。”
邢玉春一怔道:“别人?还有谁在这儿?”
吕四海努努嘴,藏在花树后面的一枝梅蔡庆探头出来道:“海公子,王兄怕你们失踪了,叫我出来找你们呢。”
说着眨眨眼,手朝后面一指,果然王伦也慢慢地掩了过来叫道:“海公子,你倒真会享福,带着知心人偷偷溜到这儿来谈心了,快点回去吧,里面快闹翻天了。”
吕四海哦了一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伦摇摆走了过来:“宗贝勒急了,要写欠条翻本,邱侯爷不肯认帐,两个人掳袖子差点打起来。”
吕四海道:“老宗输了多少?”
王伦道:“约莫三千多两吧!”
吕四海一笑道:“老宗也太小气,才三千多两就发急了,平常他输上个万把两也面不改色呀。”
王伦一笑道:“最近一阵他的手气不好,已经有点闹亏空了,这三千两是南安太妃托他老子放的体己银子的利息,必须今天晚上给送去,所以他才着急。”
吕四海道:“这点小事,王兄就为他们张罗一下好了。”
王伦道:“兄弟是想给他们做个和事佬,而且答应在欠条上做保,可是邱侯爷不答应,认为兄弟的保人不够重。”
吕四海道:“广超的眼皮太浅了,王兄拔根寒毛比他们的腰还粗呢。”
王伦趋前笑道:“海公子,兄弟的事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也不敢强出头,因此兄弟只有请蔡兄出来找公子回去。”
蔡庆笑道:“我找到海公子,却因为他们谈得正高兴,不敢打扰,想不到王兄又来了,公子就去排解他们一下吧。”
吕四海皱皱眉道:“这个保人可不好做,广超在银钱上最认真,老宗万一到时黄了,追到我身上,我也垫不起,给家伯父知道了,连我也没得混了!”
王伦笑道:“这个海公子大可放心,宗贝勒能还最好,还不出来,兄弟就为公子补上。”
吕四海道:“那王兄干脆就借老宗三千两算了,又何必搭上我一份,分担这个人情呢?”
王伦压低声音道:“海公子,这个人情兄弟宁可卖在你头上,宗贝勒这个贝勒只是大家叫叫而已,实际上他在那儿也伸不直腰,兄弟要结交的对象不是他。”
吕四海心中了然,宗贝勒的贝子是假的,仗着有几个子儿才挤进了贵族子弟的圈儿,实际上根本算不了人物。
在王伦的眼中,梁祖德的份量或许比这个假贝子还重呢。
他今天真正想结纳的还是银枪小侯爷邱广超,自己离开的那段时间内,他一定做了手脚,让邱广超大赢了几笔。
因此一笑道:“既然这么看,以后就少要老宗到这儿来吧。”
王伦忙道:“那倒不必,宗贝勒的贝子是假的,银子可是真的。兄弟虽然不怕亏损,但能找几个人帮衬一下也是好的。这样兄弟也可以多为公子尽点心。”
吕四海笑了一笑,觉得王伦不但够狠,也够贪,他一方面要借机会爬上来,另一方面还要捞一票。
沉吟片刻才道:“真讨厌,我好容易找到投机的人谈谈”
王伦笑道:“公子对玉春这么中意,机会有的是,现在还是劳大驾给他们调解一下,宗贝勒今天不把银子弄到手,真会找人拼命的。”
吕四海笑道:“谅他还不敢,尤其是广超,不但是世袭的侯爵,银枪也是名不虚传的,当年他们家老侯爵就是靠一杆银枪挣下功名。”
王伦道:“那当然,可是闹出事来,对大家都不好,园子今天才兴工,最好不要让人太注意。”
吕四海无可奈何地揽着邢玉春走了,边行边道:“赵镇远与马四先生都是有心人,蔡庆与哈铁球都是他们特地派来照应我的,今天你把心迹表明了,他们一定对你刮目相看,以后有麻烦时,如果我不在的话,他们也会帮你一手。”
邢玉春笑笑道:“假如我有问题,他们也会杀我。”
吕四海笑道:“大姊,这是必然的措施,你不会见怪吧,但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再监视你了,即使盯得你紧一点,也是为了保护你。”
邢玉春笑道:“怎么会呢?我也是在外面混的,多少还懂得个人情世故,光凭你跟高朋两个人,要跟王伦周旋,力量实在太单薄了一点,知道还有这些人撑腰,我办起事来胆就壮了。”
吕四海道:“目前没有什么别的事,有机会你不妨跟云飘飘多接近一下,探测一下她的意向,她混迹其间,究竟目的何在?一个身负奇技的女子,究竟牺牲色相,自污行节,必然是有个原因的。”
邢玉春道:“为名、为利、为权势、为情,一个江湖女人,不外是这四项,还能有什么呢?”
吕四海笑笑道:“大姊这一说,就把自己看轻了。她可能也跟大姊一样,是为了一个远大的目标。因为据我所知,千手观音在江湖上闯荡时,杀了不少白莲教中声名狼藉的党徒,所以我听说她是白莲教出身时,真有点难以相信,因此我想进一步地了解她,如果地真是为了民族大义,则很可能会是我们的同道。”
邢玉春默默地点头,大家又重回厅中,赌局停下来了,邱广超面前堆了一大叠银票,宗贝勒则脸色铁青,一见他进来,立刻道:“明瑞,你评评理,我宗文可不是输不起的,今天不过是手头不便”
吕四海笑笑道:“我都知道了,但广超的脾气你也应该知道,他一向是赌现不赌欠的。”
邱广超冷笑道:“那也不一定,朋友之间银钱交往,互通有无,本是常事,但要让人信得过。”
宗文叫道:“我几时拆过烂污了?”
邱广超道:“不错,你家管着皇庄,但也只是管着而已,那一份地是你自己的?”
宗文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吕四海笑道:“广超,这么好了,老宗的欠条我担保,到时候他还不出就由我还。让他再翻翻本,今天我是主人,你总得给我面子吧?”
邱广超道:“有你担保当然没问题,但借了银子给他我就不赌了,赌局上最忌讳这个,输赢全是我自己的钱,坏了手气不说,也没了味儿,我不在乎于几千两银子,大伙儿玩玩,就是为了一个趣味。”
吕四海道:“收了也好,今天只是让大伙儿认个地方,来日方长,等园子盖了起来,天天都可以聚会。老宗,你的银子还要应急,何必这么拚命?赌没有稳赢的,如果又砸了下去,岂不是越陷越深?咱们还是喝酒吧。”
宗贝勒的目的只想应付过目前的急关,见邱广超口气松动了,也怕他变卦,才悻悻地道:
“好吧,三天内我准把欠条赎回,而且还带一笔本儿来好好再赌一下。”
邱广超道:“倒不必这么急,三个月都没关系,你明天把条子赎回去,也是那个老规矩,只要清了前帐,怎图赌我都奉陪,还是那句老话,赌现不赌欠。”
吕四海笑道:“广超,你也太狠了,老宗说三天,他一定有办法,你好意思照规矩?”
邱广超冷笑道:“这规矩又不是我兴的,月利三分,三月到期,那怕转个手他就还,也少不了个子儿,他以前也不是没收过人家的欠条。”
宗文道:“一起也不过二百七,难不倒我,照规矩就照规矩,谁让我求着人了呢。”
邱广超冷冷地道:“有本事你就别求人。”
吕四海连忙打圆场,说好说歹地把欠条写下了,自己押了保,向邱广超取过了银票。
宗贝勒憋了一肚子气,连酒也没兴趣喝了,意兴索然地拿了银票就告辞而去,吕四海送他出门后,才笑道:“广超,你也是的,老宗虽然手头一时不便,倒不是个赖帐的人,你又何必硬跟他过不去?”
邱广超也笑道:“我是为一些穷朋友出气,这兔崽子仗着有几个钱,眼睛长到头顶上去,忘记自己是什么了。不信你问问小梁,前个月小梁欠了他的二百银子到了期,他追上门去,连一的天期限都不肯宽,逼着他还,否则就要找梁老头要钱。小梁没办法,找到我才把条子取了回来。今天有这个机会,我正好整整他。”
吕四海哦了一声道:“想不到老宗这么混帐。”
邱广超道:“本来就是,你别以为他底子硬,其实还不是拿着别人的钱在转,宫里几个老太妃省下的脂粉银,托他老子在外面放息,他们欺负宫里不明外面的行情,低息收进,高利放出,赚的全是昧心钱!”
王伦神色一动道:“宫里放出的利息多少?”
邱广超道:“年息一分,到了他们手里,就以三分月利放出去,每年转转手,就是几倍的利润。要不然凭他一个庄头,凭什么在外面混充王爷?”
王伦算了一下道:“他要交付南安太妃的息银是三千,那就是母金三万两了,宫里面的人也要赚利吗?”
邱广超一笑道:“除了皇上跟娘娘,宫里那一个不用这个法子赚几文,钱还怕多?”
王伦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宫里出不来,吃喝穿着都有公份,他们要银子干吗?”
邱广超道:“王兄对内宫的情形很隔阂,自然不清楚。宫里虽然衣食无缺,但自己若不花费几文,日子未必就过得痛快,三餐不缺,送来的东西,可能就不能下咽。”
梁祖德接口道:“是啊,上上下下,经一道手,脱一层皮,尤其是那些太监,个个都是坏透了的黑心货,除了皇上皇后、太后、老祖宗,连贵妃也得看看他们的脸色,不给他们一点好处,日子就别想过得安稳。”
吕四海皱起眉头道:“这些话咱们最好少谈。”
王伦一笑道:“兄弟倒不是想探听这些宫闱秘闻,而是觉得这项财路不妨弄过来。”
吕四海道:“王兄,这条路不容易走得通,因为门路很难,第一接触很难,见不着面,你就没办法叫人把钱转到你手里,而且担的风险很大。尤其是你是汉人,中间转手的全是太监,汉人是严禁跟宫监交往的。”
梁祖德道:“一定要走门路,倒不是没办法,只要做得秘密一点,而且多许转手宫监一点好处就行了。”
王伦大感兴趣地道:“粱兄有门路吗?”
吕四海道:“门路当然是有的,但这条财路为旗下大爷们包定了,王兄如果插上一脚,等于是从狗嘴抢骨头,好处有限,却要得罪很多人,似乎犯不着。”
王伦这才不往下追问了,喝了一阵酒,也就散了。
吕四海走在最后。王伦道:“海公子,如果能走通宫里的关节,对将来不是很有帮助吗?
你怎么一个劲儿反对呢?”
吕四海叹了一口气道:“宫里偷偷往外放息的,都是不走红的霉人,沾上了有什么好处?
真正有办法的,都在别处赚大钱了,王兄既然要大干一番,就不能在这些小地方打主意,而且得罪了那些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伦道:“兄弟不过是说说,既有这么多关碍,自然就算了。公子对玉春很有兴趣,要不要兄弟给你安排一下?”
吕四海道:“改天吧,今天是出来看地方,回去得向家伯父回禀一声,明天我再来。”
他告辞出来,心中却压着一块重铅,王伦既然想在京师推展实力,任何门路都不会放过的。
如果跟宫内也套上了关系,虽然没多大好处,对他的计划却大有裨益,因此他定不会放过这条线。
嘴里说算了,他私底下一定会跟梁祖德去接头。
吕四海心中很后悔,但事前再也想不到会牵出这些事。
他回到海公馆后,立刻把高朋找了来,详述了这一天的经过。
高朋也忧形于色道:“这一条线绝不能让他搭上,而且吕老弟,我觉得不能再照原来的计划,随王伦慢慢地磨了,接触愈多,他的网就张得愈广,套上的人愈多,一旦根深蒂固,想动他也动不了。”
吕四海沉思片刻才道:“对,动手,跟他搏一搏!”
高朋道:“那怎么行,目前你是海公子。”
吕四海道:“海明瑞不能动手,吕四海却可以。”
高朋道:“可是吕四海在提督府的监房里。”
吕四海笑笑道:“那可以设法的,高兄回去找善铭,把吕四海驱逐出境,然后我再跟邢玉春商量一下,找个机会,把王伦弄到郊外去,由我放手干他一场。”
九门提督一纸手谕,把刁民吕四海驱逐出境。
吕四海就这样在高朋的翼护下,秘密地离开京师。
虽然秘密,却也瞒不过一些人,王伦知道了,陈世骏也知道了,但他们对这件事都不太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