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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小虎已经被李成架了出去,由刘瞎子劝着他离开了。
岳大娘还留下处理善后,她对这个结果似乎很满意,第一没出人命,第二是马大雄双腿俱废,以后不可能来拚命了。当然马大雄的门人众多,部属也不少,当然还会有麻烦。但总是简单得多,因此苦笑道:
“今天的情形,二位老爷子是在场目睹的,我们都没出手。至于说小虎能伤了马老英雄,那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只有归诸天意了”
吴三清也叹着气道:“谁想得到呢?唉!马老真是的,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火气还这么大,跟一个小孩子使的什么性子呢?这叫我们怎么对人交待!”
岳大娘道:“说起来是小儿不对,但马老英雄也有不是处,他是武林前辈,但先夫被官府处刑的事,也不必用来刺激一个小孩子!”
徐广泰只有叹了口气道:“你们两家的是非曲直,别人也很难论断!”
岳大娘道:“我不要求二位帮谁讲话,只希望有人问起来,二位能把经过告诉人家。”
吴三清道:“马老兄受了重伤,却并非不会说话,他自己会对人说的。”
他的意思是在推托,岳大娘就不高兴了,冷笑一声道:“照马老英雄的为人,我不相信他会实话实说,一定又往我们身上赖,说成是我们群殴下手的了。吴老爷子,你是马大雄接来做见证的,也是他的朋友,您要帮他我们也不在乎,公道自在人心,究竟在场目睹之人也不止是您一位,那就随便您怎么说了,回头我就叫人把他送到府上。”
吴三清更着急了,连忙道:“怎么送到我家去呢?”
岳大娘冷笑道:“因为你是他邀来的,如果您不管,我就抬了放在大街上。吴老爷子,您这江湖前辈如果是这样子当的,可就难以叫人尊敬了!”
说完回头就走,徐广泰叹了口气道:“岳大娘,麻烦你叫辆车子,把人送到舍间去吧!
我送他回汝州。”
岳大娘这才有点笑容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刺伤他的是我儿子,我绝不推托。马大雄的徒弟也好,朋友也好,找上门来,我们只有接待,我陶静婉虽是两截穿衫,三绺梳头的女流,毕竟也是在相州混世面的,不是没名没姓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不见得为了怕他姓马的,就躲着不见人了。”
她落下了话,吴三清就更不是滋味了,被徐广泰劝着走了。
一直到了徐广泰的家里,他还是唉声叹气。徐广泰道:“老吴,又不是你杀伤马大雄,你着个什么急?”
“我知道。但是马大雄受伤的情形,实在难以叫人相信。我们若照实说了,他的门人子弟一定以为我们在偏袒岳家,兄弟为难的也是在此。”
徐广泰道:“好在马大雄自己也有嘴巴”
“问题就在此,他能承认是伤在小虎手中的吗?”
徐广泰道:“那是猝不及防,又不是武功不如,我们说出当时的情形,不论是非,马大雄如果自己不肯承认也没办法。老吴!你也别尽想做老好人,或是躲开不管事,我跟马大雄不熟,他一来是先找上你的,你也别怕得罪人,马大雄固然麻烦,陶静婉又那里是省油的灯。
这一亩三分地是她的地盘,我们若是昧着良心,得罪了她,连安静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这个女人太厉害!”
吴三清还要开口,徐广泰道:“根本上马大雄这次就是错了,为了白玉堂的事来找人理论已经站不住脚了,然后又要去跟一个小孩子动手动脚”
“也难怪他,白玉堂是他的妻舅,又是跟他学的功夫,他若不扳回点面子,以后怎么混?”
“现在他受了伤,又残了双腿,本也就没得混了。人家给了他下台阶的机会,是他自己给弄拧了。”
吴三清也听出徐广泰多少是偏向岳大娘这边了。他自己并没有立场,也不想偏那一边,但事情挤到头上,虽不知如何是好,也只有硬着头皮挺了。
花牛儿李成把马大雄送来了,也送了一千两银子,说是给马大雄养伤的。
岳大娘自己则到了天齐庙,刘瞎子在庙后一个木棚子里住着,岳小虎也被他劝着在屋里待着。岳大娘忧虑地道:“小虎,你看你闯的祸有多大呢!”
岳小虎瞪起眼睛道:“我可不认错,是那老头子欺人太甚”
“现在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马大雄早年英雄了得,但他上了年纪,那柄金刀也镇不住汝州了。不过他的门人子弟很多,大半在镖行里保镖,你伤了这老头子,他们一定是不甘休,要是纠众找了来,我可不胜其烦!”
“那我就到汝州去,看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岳大娘怒道:“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强项,江湖上讲的不会是道理,最重要的是面子,你倒了他们的面子。”
刘瞎子也道:“小虎,这话不错。马家的门人就指着他那张老脸混饭吃的,你杀伤了马大雄,他们不会跟你讲道理,只要你也弄伤两条腿来遮住他们的面子,依我看,你还是躲一阵子吧!”
“要我躲他们?”
“也不是躲他们,反正他们找了来,你不在,他们也发作不起来,相州地面上究竟也有一些江湖人的,不会让他们横行,听我的没错,出去躲躲吧!”
岳大娘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出去避上三、五个月,我在这边跟他们讲道理。小虎,你可别以为是自己英雄了得,你刺伤了马大雄只是出其不意,那并不光采。”
岳小虎低头不响了,岳大娘取出了一个小包道:“这里面是二百两银子和一叠银票,总计是两千两,我想足够两个人混他三、五个月的了。”
“两个人?还有谁要眼我一起?”
“我这儿的人手分不出来,我想请刘师父陪你一起,照应你一阵子。”
岳小虎一听要刘瞎子陪他,心中倒不反对,刘瞎子也挺高兴地道:“几年前,我倒是走南闯北跑过一阵,后来人懒了下来就没再动,正好借这机会出去动动。”
岳大娘的眼圈有点红道:“小虎,出门在外,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不比在相州,有我这个老娘挺着。”
“娘!您放心。我也没指着您的势力欺侮谁过。”
刘瞎子也道:“岳夫人,你放心好了,小虎生性任侠、为人正直,倒不是那种逞性凌人之辈。而且他也该出去走走,行万里路比读万卷书更能发人智慧。”
“是的!全仗刘师父了。我麻烦你是不得已,这孩子从小就强顽,文武两途我都请过老师教他,全被他打跑了。”
刘瞎子哈哈一笑道:“夫人,小虎不爱读书是个性使然,他多少也认了不少的字。以府上而言,这已经足够了。因为读书首在明理,不仗着它去求功名,不会做八股文章可没多大关系。要说到武,那些师父能被他打跑了,高明也有限,小虎天赋过人,不如由他自己发展的好。”
“是的。他的那些叔叔们也这么说,他们是老江湖了,手底下平常眼光都很准,他们说小虎的禀赋绝佳,一般庸师,反而会教糟塌了。所以我也就不管他了,他还肯听你的话,望您费心照顾他了!”
刘瞎子逊谢了几句,岳大娘道:“包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有些人名地名,都是我和先夫早年的朋友,现在也都混出些名堂了,希望是不去麻烦他们,但若有要事,找上他们,提起我们,人家多少能有个照应。”
刘瞎子知道他们的那些朋友,不是坐地分赃的大盗,就是在一个地方混世面的。岳小虎并不喜欢这些人,也不会去找他们的,但还是答应了。
岳大娘对这个儿子,心里还是颇为喜欢的,摸摸他的肩膀,抹了一把眼泪,也告辞走了。
岳小虎却十分高兴,拖着刘瞎子出了门,先到骡马行买了两匹马,在这儿他不用付帐,吩咐上他母亲那儿去收钱,又回到家里,包了几件衣服,刘瞎子倒简单,他就是一个小包了,里面裹了他的吃饭家伙,一个竹筒,几枚铜钱,一个算命的布招,两管毛笔,一口砚台。
岳小虎道:“刘大叔,你还带着这个干嘛?”
刘瞎子笑道:“虽说出门吃住有你付帐,但我的这些生计也不能丢下,好歹也能混它个几文。”
“什么?你还要替人算命?”
“吃饭住店,闲下无事,用来打发一下时间也好,我是闲不住,而且我的文王神课倒不是唬人,指引迷途,预卜吉凶,还真有点门道的,我这是济世。”
岳小虎也不知道刘瞎子凭算命是如何济世的,不过他已看惯了刘瞎子算命,觉得很好玩,倒也不加反对。
上了马之后,岳小虎道:“刘大叔,咱们上京师去!”
刘瞎子道:“好呀!天子脚下,人间第一首府,那个地方值得去开开眼界,再说也少麻烦,马金刀的徒弟们也不敢在那儿找上你。”
两个人一直往北走,刘瞎子说他当年走南闯北,倒不是吹牛,他的地理还真熟。两天后,他们走下了两百多里,就到了邯郸古城。刘瞎子沿途就讲些古事古迹,岳小虎听得很有意思。
不过,岳小虎究竟是孩子,侠心虽重,行事却没有个着落,同住客栈有对卖唱的父女,老子得了痨病死了,女儿连店钱都付不出,更别说是办后事了,最后有人给出了个主意,叫她卖身葬父。
那个女孩子虽然十六岁了,长得又干又瘦又小,也不怎么好看,买了回去最多做丫头,所以也没人问津。
岳小虎知道这件事,立时掏了五百两银子,不但帮她料理了后事,还有钱可以余剩。那个女孩子来给他叩了头,表示要跟他,岳小虎却笑道:“姑娘,我只是同情你贫苦无依,才帮你葬了父亲,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没有了,我有个哥哥,早年流落在外,也不知上那儿去了,十来年没音讯,多半是死在外面了!”
“那你拿了剩下的银子,自己做个小买卖也可以过日子,将来找个可靠的人家嫁了。”
“我情愿跟着少爷!”
“我?我是出来游历的,一时也回不了家,再说我那个家也不适合你,你自己去过日子吧!”
那个女孩子以为他是什么官府人家的少爷,对她看不上眼,也就不敢强求了,叩头谢了。
这桩豪举使他很受人注意,到了晚间吃饭的时侯,居然有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长得颇为清秀,一屁股坐到他的对面道:
“喂!你借我一百两银子行不行?”
岳小虎见他红红的脸,一付淘气的样子,若是刘瞎子在旁,一定会阻止的,因为他接济那个女孩子,就受了刘瞎子的一顿数落。刘瞎子倒不是不主张他做好事,而是认为他太大方,出手给得太多。
结果一个老人的后事,最多不超过三十两,再给个二十两,让她过日子就够了。五百两可以买上几十亩好田,使那女孩子成个富婆了,若是叫人生了坏心,反倒是害了人家,救贫救急不救穷,行善也当有个准则。
对这个找上来的少年,岳小虎倒是很投机,因此毫不考虑地道:“行!”
说着就掏了一百两的银票给他,那少年接了朝怀中一放道:“谢了!一个时辰后,我再来找你,说不定可以加倍地还给你!”
岳小虎笑道:“没关系!还不还都不要紧。”
那少年瞧了他一眼,笑了起来道:“你这个人倒是挺大方的,你连我的名字都小问,就借钱给我了!”
“因为我原没打算要你还,问你名字干嘛?”
“倒也说的是,可是你也不问,我借钱干嘛?”
“我更不用问了,你借钱一定是因为缺钱用,而我身边刚好有多余的,朋友有通财之义。”
“我们才见面,就能算是朋友了!”
岳小虎道:“你能向我开口,就是把我当朋友了。”
那少年道:“好!这个朋友倒是值得交了,一个时辰后再来找你,我请你吃狗肉。”
“好啊!我也喜欢吃狗肉,只是不知道这儿也有卖!”
“街尾有一家谢记老铺,是专卖狗肉的,他们的卤狗腿做得很好,一个时辰那儿见,你有空没有?”
“有!我今天没事。一个时辰后,我们在那儿见。”
刘瞎子因为要去看一个多年的朋友,今天没跟他在一起,小虎反正闲得无聊。
他叫了几个菜,也还没吃,为了回头要陪那个少年再吃狗肉,他连饭都不吃了。算帐回到屋里,歇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守起身向街尾走去。
找那家谢记老铺,倒是顿费了一番功夫,还是问了人才找到那家铺子。那根本不能算是铺子,只是一家大酒缸。
大酒缸是北方的一种特殊酒店,没有座儿,屋里埋了几口大缸,里面放了酒。旁边放了几条长凳,客人就在缸边坐了,自己打起酒来喝,两个子儿一大碗,喝几碗自己计数,自己把钱留下走路!
也没什么菜,店里有盐炒黄豆,那是免费的。另外还有一些小碟子,盛着切好的卤肉,那也要两个子儿一碟,自己丢下钱自己拿,也没人管帐,完全自己凭良心。
岳小虎知道有这种地方,可没有进去过,因为这都是穷人光顾的地方,他却一直没缺钱用,而且他老娘开着酒楼,吃东西从不要付帐,更不会钻到这种地方去。
进来后,他觉得很新鲜,发现这儿还卖狗肉,三个铜子儿一碗,他买了一碗狗肉,留了一碗酒,自己坐下吃着。
狗肉炖得很香很烂,他吃得很顺口,吃了一碗,还想再买一碗的时侯,那个少年就进来了,看见他先在这儿,倒是很高兴,连忙过来,三不管先打了两碗酒喝了,然后又看看他的碗道:“你怎么没叫卤狗腿?”
“我在锅里没看见有狗腿,不过这肉也不错!”
“那是你没跟他们说,他们的卤狗腿是不卖的,全给我定下来了,你向他们提起我,他们就会拿给你。”
“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个提法呢?”
“这倒是!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叫叶小龙。”
“我叫岳小虎。”
“哈!有意思。我叫龙,你叫虎,我们这一龙一虎倒是配绝了,你今年多大?”
“才过十七岁生日不久。”
“你怎么一点亏都不肯吃,知道我还没满十七岁,你就要比我大点!”
岳小虎笑了起来,道:“你若是喜欢大一点,我就叫一声大哥好,反正我既无兄长,也没兄弟。”
叶小龙开心地笑了起来,道:“算了!谁叫大着一点呢?将就一点,就让你做个哥哥吧!
对了!大哥,很抱歉!那一百两银子我没办法还给你了,因为我又”
他有点忸怩,岳小虎笑着道:“输了?”
“是的!手气不奸,五把骰子,我连掷了五个么二三,不但输得精光,还欠了五十两的债!”
“所以你又要借五十两去还债!”
“这倒不是,今天手气太背,而且输得太多,人家也不好意思逼我讨债。不过,我还是要借一百两银子,这可是救命的钱,我师父生了病,等着我去买药,我却把买药的钱都输了。”
岳小虎道:“兄弟!你这就不对了,那么重要的事,你怎么可以耽误呢!”
“也耽误不了,我师父要明天再吃药呢!药房里也把药配好了,就等我拿钱去取药。可是在明天之前,我筹不出一百两来,所以要向你借一下!”
岳小虎想了一下道:“钱可以借给你,不过今天不行,明天我陪你到药铺里抓药去。”
叶小龙脸色有点变了,道:“你可是不相信我?”
“我倒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一个赌徒,若是今天我把银子给了你,很可能一转眼,你又拿去赌了,然后你会越赌越深,我不想害你!”
“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准输?”
“因为我看过太多像你这样的凯子,赌场里专吃你这样的瘟生。”
“大哥,你也赌过钱吗?”
“赌过,我五岁就开始赌钱了,不过我赌来赌去都没意思,我家里开赌场。”
“什么?你家开赌场?”
“是的!在相州。我家开了好几家赌场呢!”
“相州姓岳的,岳小虎,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岳小虎,打了金刀镇汝州的那个岳小虎!”
岳小虎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了。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这怎么可能?前几天才发生的事!”
“在这周围五百里内发生的大小事情,我在一天之内都可以知道。大哥!你做了这么轰动的事,不留在相州出风头,跑到邯郸来做什么?”
岳小虎叹了口气道:“我还出风头呢!说句丢人的话,我是出来避难的。就因为杀伤了马老头儿,我娘说他是个很有名的江湖人,怕他的门人子弟来找我报仇,才叫我躲了出来!”
“这倒是。大哥虽然英雄了得,-好汉架不住人多,金刀镇汝州的徒弟不但多,而且还不要脸,仗着马金刀的势力,在外胡作非为,你杀伤了他们的掌门人,他们势必要找你扳回面子不可!”
“金刀镇汝州是掌门人?”
“没有正式开门立派,不过也像那回子事儿了。他收徒又多又滥,门下弟子有两百多人呢!多半是干保镖,或者给人当护院武师。这帮人武功学得不怎么样,可是挺团结,惹上了一个,同门师兄弟互通声气,联合起来找人算帐。马老头儿又护短,所以谁都讨厌他们,大哥杀伤了他,一定会大快人心的,大哥的本事还真不错!”
岳小虎有点讪然地道:“我可没什么本事!那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杀伤他的,起因是他为了他的大舅子白玉堂被我打伤了,来找我理论。”
“什么?锦毛虎白玉堂也是大哥打伤的,这可是大快人心了。这个家伙最坏,贪财好色、无恶不作,专会欺负单身女孩子,仗着马大雄的庇护,随便乱来,不知有多少人想宰了他呢!
大哥居然也把他给打了!”
岳小虎对这一件事,倒是颇为得意的,可是在母亲那儿说了出来,反受了一顿斥责,未免有点气沮,现在才高兴起来。傲然一笑道:“人家都说他是名家,我看却不怎么样,我揍他的时候,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没想到大哥竟是位行义惩奸的大英雄,行!凭着这些你也够资格做我的大哥,这下子我是真的认你为兄了。”
“怎么,先前你认我是大哥难道还是假的?”
“那当然不假!不过心中不太服气而已,你只不过年纪大我一点而已,那可不是叫人尊敬的条件。”
岳小虎十分高兴地道:“那咱们就是真正的兄弟了!”
“当然!今后咱们祸福相同,生死与共。大哥,你家中既是开赌场的,赌技一定很精吧?”
岳小虎道:“兄弟,你怎么老是想到赌呢?”
叶小龙红着脸道:“我也不是赌鬼,而且我是今天第一次进赌场,我怀疑廖铁头的那家赌馆中出老千,用假骰子诈赌,所以才去经历一下,想抓住他们的把柄,不叫他们害人的。
那知道我的本事太差,前后被他们赢去了一百两,还欠下了五十两,仍是没抓住毛病。”
岳小虎沉吟道:“廖铁头又是谁?”
“廖铁头叫廖天化,是此地的混混,开着一间赌场,不知害得多少人倾家荡产,我一直想砸了他们的摊子,可是无缘无故,可不能随便动手,我师父也饶不了我!”
“你师父又是那一位武林前辈?”
“我师父叫穆长青,别管我师父了。他老人家虽然管我很严,却不禁止我行侠仗义,像对付廖铁头那种人,我师父一定是赞成的。”
岳小虎道:“那个廖铁头如果设局诈赌,那是犯了江湖之大忌,谁都可以惩诫他,我们可以去看看!”
叶小龙高兴地道:“走!走!咱们砸它个稀里哗啦去。”
岳小虎道:“兄弟,我只是答应去看看!如果人家是规规矩矩的设场子,那可不能找人麻烦。”
他家中开着赌场,可是他母亲岳大娘规定很严,设场不设诈,伤人不伤骨,严禁把人刮得干干净净,家中的古玩玉器拿来抵押可以接受,田地祖产却严予拒绝,若有人要卖妻与儿,岳大娘一定是狠狠的揍对方一顿,严禁对方再来赌。相州的赌局全是岳家的行业,这一来倒是救了许多沉缅于赌的人,也博得了不少好评。所以当地一些有名望的江湖人,多少还有个来往。
叶小龙听说岳小虎肯去出头,十分高兴,一个劲儿地摧着他去。岳小虎道:“兄弟,总要等我们吃饱了再去吧!”
“你这已经是第二顿了,还没吃饱?”
“第一顿我为了等你,根本就没吃,在这儿我也才吃了一碗狗肉。”
叶小龙倒是颇为感动道:“等我们回头再来吃好了,这会儿人太多太杂,吃着也不尽兴,等他们收了摊子,我叫老谢下厨去,帮我们炒一盘狗肝,撕两条腿,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顿。”
“人家收了摊子,还管侍侯你!”
“他敢不侍候!我师父不抽了他的筋才怪,他是我师父手下的伙计。”
“你师父是干什么的?”
“这个可不能说,除非师父自己答应告诉你,反正你放心好了,我们绝不做坏事!”
岳小虎虽没走过江湖,可是对江湖行径却不陌生,因为有些江湖规定是秘密的,他也不便探问,好在他交结的是叶小龙这个人,也不是他的出身家世。
两个人又出了门,叶小龙倒是吩咐了,说自己等一下还要回来,叫老谢为他们准备吃喝的。
老谢是坐在柜上的那个老头儿,连声答应了。口气十分恭敬,证明了叶小龙不是吹牛。
岳小虎先还以为廖铁头的赌馆只是个小局面,那知到了之后,才发现规模极大,他母亲在相州的几家,都赶不上这一处。门口灯火辉煌,还有几个短打汉子站着,迎来送往,一半是接待客人,一半也是维持秩序。
他怔了一怔道:“这么大的门面,不可能诈赌吧!”
叶小龙冷笑道:“诈不诈赌要进去看了才知道,光看门面有什么用!”
门上有人招呼他们道:“叶少爷,您又来翻本了!”
叶小龙冷冷地道:“你们赢了我一百多两去,我实在不甘心,所以便把我大哥拖来了。”
那汉子看了岳小虎一眼,道:“这位少爷不是在高升客栈做善事的那一位吗?脱手五百两,帮助一个孤女葬父,这种义行实在可敬!”
叶小龙一笑道:“你的眼皮子倒挺宽的!”
汉子一笑道:“邯郸是个小地方,来了这么一位豪客,怎么会不知道呢!请!请!”
他亲自带路把他们领了进去,里面是一间大敞厅,十几张桌子都围满了人,呼么喝六,热闹异常。
叶小龙先向岳小虎要了二百五十两银子,全兑了筹码,还须推上五十两,因为这儿的规矩是前帐未清,不得再下场子,这也是怕人输多了还不起。
他把岳小虎拖到赌骰子的地方,道:“我就是在这儿输的。大哥!你给我扳回来。”
这是赌三颗骰子,掷下去,两颗一样的不计,先算另一颗的点子比大小,名叫赶猴儿。
六点最大,一点最小。
若是三颗点子相同,就是豹子。还有三颗点子四五六最大,么二三最小。庄家先掷,掷出了四五六、豹子或六点就通吃,掷出一点或么二三就通赔,相当公平。
岳小虎看了一下,觉得庄家似乎没玩什么手法,他就下了二十两。这一来立刻受注意了,因为这是小场面,注面很少有超过一两的,他算是豪客了。
庄家掷了个五猴儿,岳小虎掷了个四点,被吃掉了一注,他又下了四十两,庄家却掷了个一点,倒赚了二十两。
岳小虎是存心考验一下庄家有没有捣鬼,所以赔的注子也不收回,就是八十两了,庄家一掷,许是手气太差,又掷了个么二三,台面上就有了一百六十两。
庄家见他还没有收注之意,大喝一声,抓起了骰子,还没有掷下去,岳小虎却忽地抽回了注子,只下了一两。
庄家不禁道:“你怎么改注子了呢?”
岳小虎道:“我忽然想到得意之事不过三,我已经连胜两付,我有预感,这一注要输,反正照规矩,你的骰子没掷下去,我可以改赌注的。”
他家中是开赌场的,赌经滚熟,庄家没办法,掷下了骰子,果然是个四五六,只杀进了岳小虎一两银子,因为他这一豪赌,别人都不下了,庄家只有一两收入。
以后庄家连掷了三把,岳小虎每次都是一两,庄家掷的不是六点就是豹子,但每次都只吃一两。
直到第五把,庄家又要掷点子时,岳小虎又把银子都推了出去,而且还加上手上的一百多两的筹码,将近是三百多两了。庄家只有瞪了他一眼,掷出点子来,却是个三点,岳小虎两掷都不成数,第三掷却是五点,庄家眼睁睁地赔了三百两。
岳小虎道:“这一把我不改注,押六百两。”
庄家道:“说定了?”
“说定了。”
庄家擦擦汗道:“说定了可不准悔了,叫你这么改来改去,虽没坏规矩,却把我的手气弄坏了!”
“我就押六百两,绝不更换了。”
庄家大喝一声,伸手抓起骰子,岳小虎猛地伸手,抓了一锭银子,往庄家手背猛地一敲,庄家痛叫一声,大海碗里滴溜溜地滚着六颗骰子。
这很明显,庄家有两付骰子,一付是普通的牛骨,另一付却是灌了铅的,可以随心所需掷出个点子来。
岳小虎早就在注意着庄家的手势了,他把另一付骰子藏在袖中,每当需要时,就大喝一声,将两付骰子互换。
岳小虎在家时学会这种手法,岳大娘有一段时间看他不爱读书,叫他也在赌场中学着点,当然也告诫他,开赌馆的不可存心讹诈人,但各种手法却不能不知,免得叫人骗了去,岳小虎就学这种抓诈赌的门槛。
岳小虎人很聪明,没多久就学会了,可是他对设赌局没兴趣,岳大娘也没勉强他。
这个庄家的手法还嫩,没多久就被岳小虎看出来了,一把逮得正着,他拿起一颗骰子,用银子敲碎了,里面果然是黑黑的一团铅心。
叶小龙立刻叫道:“好啊!翻天手,原来你们用假骰子,设诈局讹人?”
这一叫,其他的赌客也噪了起来,叶小龙更绝,他把翻天手的那只右掌抓住,压在桌子上,腰中掏出一支匕首,喀擦一声,就切了下来。
这是赌场上惩治郎中的规矩,翻天手痛得昏过去,但那些赌客们仍然刮噪不已。
赌馆的主人廖铁头出来了,是个四十来岁的壮汉,脑袋剃得雪亮,他一出来就大声叫道:
“各位乡亲,请不要吵,我廖天化在地方上也不是无名无姓的,等兄弟把事情弄清楚了,一定会给各位一个公道!”
当下有人七嘴八舌地把事情告诉了他,当然也有赌场中帮闲的人,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廖铁头朝叶小龙和岳小虎看了一眼,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各位乡亲,翻天手是兄弟请来的帮工,不过这却是他个人的行为,兄弟毫不知情!兄弟在这儿设场子也不是一天了,一向可都是规规矩矩的!”
立刻有人提抗议,道:“妈的!你们还规矩呢!老子一年在这儿输了几百两呢!从来就没赢过一次,以前的那些话别说了,这翻天手来了半年,老子最少也输了有三百两,廖大爷,你说是怎么个了结法呢?”
廖铁头看了那人一眼,冷笑道:
“于小顺,你别想讹人了。凭你的身价,你也能有三、四百两,你妹子在百花楼一年也赚不了三、四百两”
于小顺涨红了脸,道:“我一下子是拿不出三、四百两来,可是每天都要输个十几二十两,半年加起来也有那么多了,这是可以问的,每天我至少都在柜上换十两筹码。”
廖铁头道:“有这回子事吗?”
一个伙计道:“那倒是不假,可是他拿来的很少有现银,都是些破铜烂铁!”
于小顺立刻叫道:“妈的!你们别不凭良心!破铜烂铁你们能换银子吗?老子拿来的全是古董,每件少说也值个一两百银子,你们只给十几二十两,抹杀良心”
廖铁头沉下脸道:“你那些古董从那儿来的,可别说是你妹子给你的,除了她自己之外,她拿不出一样值钱的玩意儿!”
于小顺见他如此地侮辱自己的妹妹,也就豁出去道:
“老子承认那些东西是偷来的,你们告到官里去好了,老子是贼,你们收赃也是贼,要吃官司大家都有份!”
他这一公开承认,廖铁头也就怔住了。总算有人做好做歹地劝住了于小顺。
廖铁头也见到众怒难犯,除了叫人把断了手的翻天手又揍了几下。还答应今天赌输的人,一例加十倍赔出,好在今天换的筹码都是有底子上帐薄的,总算把大家都敷衍下去了!
叶小龙却道:“我今天一共兑了五百两,照规矩你们该陪五千两,拿银子来吧!”
廖铁头道:“叶少爷,赌场的帐是出了门就了事,你后兑的两百五十两,还有五十两还帐,我们只能承认两千两,这是规矩!”
叶小龙刚要不依,岳小虎笑道:“兄弟!这的确是规矩,咱们不能坏了规矩,那两千两是他们该赔的,咱们一文不能多要。不过,廖大爷,我这一注下了三百两,你们该赔出来吧?”
廖铁头道:“这一把还没定输赢呢?”
岳小虎道:“廖大爷,你这是欺负我们外行人,我推出了注子,而且当众宣布过作数了,你们被抓住了出诈,就得认输,这也是规矩。”
廖铁龙涨红了脸,道:“好!赔!赔!这位老弟,你倒是规矩精通嘛!想来常在场子上转?”
叶小龙道:“我这位大哥”
岳小虎拦住了他道:“兄弟!咱们出来赌钱,又不是攀亲戚,更不必报上三代履历吧!”
叶小龙知道他不肯抖出身世,连忙道:“说的也是!你快赔银子吧!这一注是三百两,赔上是六百两,再加上两千两筹码,共两千六百两,一两部不能少!”
廖铁头没办法,只有叫柜台数了两千六百两银票过来,岳小虎很上路,还留了一百两打赏,就跟叶小龙出了赌场,他把五百两留下,塞了两千两给叶小龙。
叶小龙愕然道:“这是干什么?”
“你留着花吧!只是别再去赌了。”
“我不要,我有的是钱,最多收回我的一百两,那是给我师父抓药的,我以后也不会去赌,我可不是赌鬼!”
“我也看得出你很嫩,否则像翻天手那种手脚,常赌的人早就看出来了。”
“这倒不见得,像那个于小顺,他一天到晚都泡在赌场里,也没能看出来。”
岳小虎笑笑,赌中的花巧最多,不是外行人所能知道的,赌是刮骨钢刀,沾上了绝无好事,但这些话说了又有些揪心,因为自己的母亲就是混这一道的。
他只是把银票推给了叶小龙,道:“你还是拿着吧!”
叶小龙道:“我是真的不能要,我师父的规矩很大,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禁赌,我也不是真缺那一百两,我身上随便拿点东西出来,也能值个三、五百两的。正因为那是我赌输了的,不能拿身上的东西去换钱。”
他捋起了袖子,露出了雪白的一截手臂,戴着一枝镯子,却是上好翡翠的,很值钱。
他看见岳小虎的眼睛没看见镯子,却盯着他的手臂,忙又缩了回去,脸上红了一红,岳小虎道:“兄弟,你的手真白,而且还常着镯子,像个女孩子似的。”
叶小龙却顽皮地道:“大哥原来不老实,你常看人家女孩子的手?”
岳小虎忙道:“那倒没有。跟我一起玩儿的都是些小孩子,不过他们总有些姐姐妹妹的!”
“人家肯把手臂露出来给你瞧?”
“这也不是。不过是无意间看见的,我最怕跟女孩子打交道,她们小心眼儿又多,动不动就爱生气,别别扭扭的,我见了她们就躲。”
叶小龙道:“那她们一定是很喜欢你了?”
“没有的事。反正我跟她们玩儿不起来!而且我娘那儿的女孩子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家,我也懒得理她们。”
这一打岔,总算把叶小龙手上戴镯子的事儿给岔了过去。岳小虎却又想起了一件事,道:
“对了!兄弟,今天你不该把翻天手的手掌砍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