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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棋局当许文强走进大升旅馆的那一刻,日本人田中浩二和脸仍有些青肿的平井满正在一间日式居室中盘膝而坐。低矮的茶几旁,两个身着彩色和服的女子屈膝跪着为他们在斟酒。
这是日租界内的一间和式会所,除了日本人,不对外人营业。表面看,是一间高级的私家会所,实际上,它是黑龙会在上海的一处秘密机关。
黑龙会主要由浪人和退役军官组成,最初是以夺取大唐黑龙江流域为目标的政府协力团体,故命名其为黑龙会。1901年2月3日该会正式成立,内田任首领,头山满任顾问。机关报黑龙,主张驱逐罗刹国,使大日本帝国独占唐国东北、蒙古和西伯利亚,开展所谓大陆经营。黑龙会与政府、军部、财阀关系密切,专为日本军国主义的对外侵略效劳,从事谍报、策反、挑衅活动。
田中和平井之所以没有回帝国驻沪领事馆,而是从码头直接来到黑龙会的这个秘密基地,是因为他们所在的机关大陆军情观察处有些情报需要和黑龙会上海机关沟通。
哗啦一声,隔间的和式木门被大力地拉开,一个身着黑色和服的中年人大笑着跨进屋来,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摇着,下颌一缕青须,谈笑之间,一派名士风范。
“不好意思,田中君,平井君,在下来晚了!”
说话之间,那人向他们伏下身,行了个和式礼节。
“哪里,高桥君,您在百忙之中能抽空与我等见面,万分荣幸!”
田中和平井回敬了一个和式礼节。
“大家都一样,都一样,都是为了帝国的强大昌盛,武运长久!”
这个叫高桥的人盘膝而坐后,挥挥手,那两个斟酒的女子向屋中三人行了个礼,悄然退出房间,顺带把门拉上。
高桥典已,京都人,时年四十有二,黑龙会上海支部负责人,曾经是一名海军军官,参加过和罗刹人的对马海战,得到过樱花勋章,后退伍,退伍原因不祥,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后,在去年摇身一变,成了黑龙会上海负责人。
寒暄几句后,谈话就进入了正题,田中把这次来访的目的和盘托上。
“据可靠消息,南方的革命政府已经派出了特使,与上海驻军的某位师长联系,要这位师长在合适的时候易帜,把这个东方明珠置于南方政府旗下!我部和贵会的任务就是破坏这次交易。”
“哦!”高桥双手抱胸,沉吟片刻,微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精光毕现。
“南方政府的特使是谁,清楚吗?”
“不清楚,据报,可能是一位无名之辈,应该属陈自立一系的!”
“陈自立?”
田中朝一直正襟危坐的平井满使了个眼色,平井忙把一个黄色的公文袋放在茶几上,推给了高桥。
“陈自立,江苏徐州人,一**一年生,一九一零年在帝国振武军校学习军事,同年加入民党,武昌起义后回国,投当时的革命军上海都督其结义大哥陆光庭门下。一九一八年先后任援闽粤军总司令部作战科参谋和粤军第三支队司令,在任第三支队司令时,与粤军司令现广州都督陈玉明不和,故卸任。这期间,创办了一个右翼激进团体铁血青年团,采用爆破,暗杀等手段为其铲除政敌和异己。这次他联系的目标,我们估计应该是卢天佑。”
“卢天佑!”
高桥下意识地念叨一声,然后沉默着,轻轻摇着折扇。
“是的,卢天佑,皖军孙长林部,二十七师师长,二十七师隶属孙长林的第三军,该军常驻上海。卢天佑是陈自立同乡,也曾经在振武军校学习过,在高级将领大多出自北洋系的皖军是个另类,遭到一定的排挤也是自然的,所以,综合看来,他的嫌疑最大!”
听完田中对卢天佑的介绍后,高桥哈哈大笑,朝田中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帝**校的高才生,分析事情起来头头是道,丝丝入扣!”
他拍了拍手,掌声落下,和式木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先前侍酒的一个女子跪着挪了进来,把一个公文袋放在茶几上,随后,伏身行了个礼,退出房间,木门被重新拉上。
高桥从公文袋里掏出一叠纸,纸上有一张照片,他把照片递给田中。
照片上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唐**官,他身着军礼服,胸前挂了一堆勋章,唇上一抹又黑又浓的八字胡,他手放在腰间,握着一把装饰华丽的军刀,神情骄矜地目视镜头。
“这是皖军第三军的军长,曾经在后金王朝的新军里官任标统的张尔雍,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卖过几批军火给他,关于卢天佑的事情我向他打过招呼,他说他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高桥,果然不愧有京都之狐的美誉,田中低头沉思着,黑龙会在上海的情报网在他的经营下,在未来的日子里,注定会有一番作为。
高桥从那叠纸里找出另一张照片,那是一栋建筑的照片,他合上折扇,扇尖指着照片说。
“这是一间旅馆,是民党在上海的秘密机关,那个特使应该会到这间旅馆去,据说,民党的一个重要骨干此时也在上海,这些情报的备份我已经交给了那位张军长,他对帝国的善意,向我表示了由衷的谢意!“
说罢,高桥哈哈大笑起来,甚是得意,田中和平井互望一眼,未尝没有沮丧的感觉。虽然这次行动是军情观察处和黑龙会的合作,实际呢?整件事情都是黑龙会在操作。
高桥突然站起身,大步走到房间的一侧,哗地拉开门,阳光瞬间堆满了整间房,外面是一个庭院,有郁郁的青草,亭亭的鲜花,鹅卵石铺就的小径。
高桥回过头,笑着说。
“两位,我们剩下来的工作,就只是看戏而已!就让那些唐国笨蛋争来斗去的演猴戏,怯于外争,勇于内斗,这不就是那些支那猪最擅长的吗?”
说罢,他走出房间,站在廊柱旁,双手高举,伸了个懒腰,感叹道。
“这片的大陆的景色真是非常的美啊,以此作为棋盘,不亦快哉!”
室外的确很美,然而,看着眼前的美景,田中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却浮现起了上野的樱花,那凋落之时凄婉的美!
大升旅馆的柜台就在门口,一个留着几缕鼠须的帐房先生打扮的中年人站在柜台后,他正小心地窥视着向他走去的许文强。
许文强把皮箱放在柜台上,取下礼帽。
“我姓许,从崖山而来,特地拜访贵客栈山东薛老板!”
那人眨了眨眼睛,凝视着许文强,慢慢说道。
“许先生,本店没有姓薛的老板!”
“哦!是我记错了,应该是山西的薛掌柜!”
“明白了,您跟我来吧!”
说罢,他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把许文强引上二楼,给他打开了一间房。
“许先生,您先在这里休息一阵,等会我会来叫您!”
说罢,他微笑着点点头,出门而去,顺带把房门关上。
许文强轻轻推开窗,阳光穿过云层透窗而入,一些尘埃小虫般在明亮的光线中飞舞。
这是大升旅馆二楼的一个房间,窗外是同福里,现在的时光,来往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孩子在巷子的那头追逐打闹,他们的笑声随着这下午三时许的阳光在巷子上的天空挥洒。
大升旅馆建于一**八年,不是多么豪华的旅馆,灰色的三层建筑,坐落在同福里与德兴路的交汇处,旅馆的正门向着德兴路,另一面则朝着同福里。
他把头伸出窗外,仔细看了看,窗离地面大概有五米的样子,窗下的地面放着一辆板车,被一条铁链锁着,不知是附近哪户人家的。从板车到窗的距离也就三米多一点,这个高度算不得高,危急的时候,完全可以从窗户跳下去,当然,事先也要到同福里的那头看看,如果和别的街道相通,那么就应该是一条不错的后路。
巷子对面是一排两层楼高的住户,现在,大多门窗紧锁,可能都在外上工或做事吧,只有一个补鞋匠靠墙坐在摊位上小睡。许文强瞧了瞧他的脸,满是风霜和皱纹,接着,他想瞧他的手,看看是否有鞋匠的特征,可惜,那人的手笼在袖子里,无法看见。
过了一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拉开门,那个帐房先生满脸堆笑地说。
“许先生,请跟我来。”
他们顺着楼梯上了旅馆的三楼,然后,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三楼尽头的一间房,那人在门上轻轻敲了敲,三长两短,停顿片刻,再敲,三短两长。
过一阵,门咿呀地拉开,一个脑袋探了半边出来,警惕地审视着许文强。
“这就是老家来的许先生!”
帐房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笑。
“进来吧!”
那个脑袋说完这句话后,就消失在门后,许文强微笑着向那个帐房点点头,走进屋去,随即,门咿呀地关上。
虽然是大白天,这间屋依然门窗紧锁,房内唯一的光源来自房顶上低垂的电灯,暗淡而昏黄的光晕洒在屋内的众人脸上,别有一番诡异气氛。
屋内加上许文强一共五个人,先前给许文强开门那人站在门背后,白衬衣,米色西装吊带裤,歪戴着一顶白色鸭舌帽,手里拿着一把半尺长的小刀,正在修着指甲,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仍然在许文强的身上徘徊,依旧保持着警惕。
另外三人坐在一个方桌旁,其中一人正对着许文强,也就是说他的位置正对房门,他坐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许文强看不清他的脸。
其余两人分坐在方桌两旁,同样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他,许文强微笑着不语,就这样站在门后。
“许同志,请过来坐!”
阴影中的那人说话了,声音略略有些嘶哑,透着一丝疲惫。
许文强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下,这才看清了他的脸。四十上下,面色苍白,留有胡子,鼻子有些下勾,给人一种意志坚定的感觉,眼角隐隐可见血丝,是疲累过度的现象,但,目光并不因此而稍减锐利。
“这是王海同志。”
他指了指许文强左手那位,戴着厚厚的玻璃镜片的貌似教书先生的中年人说道。那人向许文强点点头,他忙回了个礼。
“这是段升同志!”
右首那位神色严谨的瘦高个同样朝他点点头。
“在你身后那位是小五!”
许文强回过头,那个人依然在修自己的指甲,视线漠然地落在他脸上,许文强无视他的冷漠,仍然朝他点头打了个招呼。“我叫陆光庭!”
陆光庭,民党核心人物,革命先辈,曾经的沪军都督,大总统唐介圃的亲密战友,许文强没想到会在这样一间秘室里见到这样一位大人物。
“许文强,字定言,津门人士!”
很快,他就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向在座的各位介绍自己,在旁人看来,他表现得非常镇定自若,没有任何失态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