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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道:“你吃腿如何?”
燕青笑道:“不!不!我吃头,你吃腿。”
燕青蝶仙二人这么假意一争,可把一旁的那小芝马吓坏了,但听石后发出一阵细尖悲啼之声,二人闻声回头,果见那小芝马伏地而出,对着二人叩头如捣蒜,口中哑哑吐音,状极悲伤。
燕青笑看了蝶仙一眼,知已得计,不由对着那芝马笑骂道:“好个小东西,你还在我面前来这一套?现在怎么不跑了呀?”
那芝马只是哑哑连声悲鸣,不时点着头。蝶仙不由不忍道:“只要你乖乖的回来,我们保险不伤害你,要不然我们可要把你吃了!”
那匹小芝马听到最后,不由吓得连声娇喘了起来,全身一阵颤抖,越发叩头不已。燕青看了蝶仙一眼道:“那来这么多话给它噜唆,我们把它吃了吧!”说着二人各持那芝马一足,作势就要撕开,就听一声娇啼,再见那小芝马竟如箭矢也似地扑向了二人足前,只向上一窜,已和那芝根合之为一。
燕青不由笑向蝶仙道:“这就好了!想不到今日竟能凑此奇功,总算不虚此行了”
二人边说边向回路上走着,此时旭日东升,大地一片赤红,翠草沾露,百鸟声喧,莫干山上晨景无边,莫怪乎这一双少年英侠留连忘返了!
燕青把蝶仙送回之后,又谈了很久,这才作别告辞而去。
他小心地捧着那一本成形的肉芝,方一踏进了洞府之门,猝然使他吃了一惊。
原来在那间他所居住的石室之中,赫然立着一个怪人。
他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看花了,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人,实在是长得太丑太可怕了。
他那矮小的胴体,最多不过三尺,一颗头却是其大无比,混身上下是又黑又瘦,脸上重叠的皱纹,使你乍看起来,简直分不出口鼻耳目之所在。
这怪人身着一身和他那身材极不合适的葛布肥衣,前大襟垂拂地面,后大襟却仅及腿踵之间。
如果不是他亲自所见,他真不敢相信人世之上,竟会有如此的人?
然而使他吃惊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这怪老人开合着的双目,虽然在重森的皱纹之下,每当开合间,却射出了冷森森的两股锋芒。
这种凌利的眼神,也许普通人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可是在一个武功有极高造诣如余燕青这种高手眼中判来,确实令他自己深深感到,此人定有不可思议的超然内功。
因此——这老人大有来头。
燕青勉强忍着心内的惊恐,不让惊慌的脸色形之于面,在微微地一怔之下,重新把脸色放得很从容地道:“阁下是?”
怪老人仰天一阵狂笑,声如夜枭,然后晃动了一下那直如企鹅也似的胴体,慢慢向前走动了几步,收敛了那可怕的笑容,发音如鸣锣也似地道:“我老头子姓什么你先别管,小子!我先问你是姓什么?你名字叫什么?住在这山上干什么?”
如果一口气能转得过来的话,他会一连再接下去好几个为什么。
燕青尚未来得及思虑回答之前,他又咽了一口唾沫道:“你师父是谁?”
然后他挥动了一下那只又粗又胖的膀臂,面红耳赤地吼道:“小子!你说!你快说!”
我相信任何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也决不会无缘无故去忍受类似像这怪老人的一番无理抢白!
更不要说是一向自恃颇深的余燕青了,他无缘无故地被这丑老人像审犯人也似的这么一番审问,早已无名火起。
此时闻言后,几乎想扑上去,二话不说,先给他一顿狠揍再说。
可是,他到底忍住了,表情愈发显得冷清,丝毫没有带出怒容。
世上常有些人,他们愈愤怒,脸色却是愈显得平易过人,燕青就是属于这种类型的人了。
因此当他听完怪老人这些像连珠炮也似的抢白之后,只微微笑了笑。可是,任何人也会看出,这种笑容有异寻常。
果然在笑容之后,余燕青将两道弯眉倏地向两边一挑道:“喂!矮老头!如果你识相,最好请你老人家移驾回宫!”
说着他把脸向左面一偏,嘴角上弯,满脸显出不肖之色。
怪老人头上的短发,在听完燕青这几句话之后,一霎时根根倒立,活像一只发怒时的鹦鹉一样。
他勉强忍住那无名怒火“嘿嘿”低笑了一阵,道:“怎么着?小伙子!你叫我走?”
燕青冷笑一声道:“本来就没有请你!”
这矮老人慢慢向前走了几步,以单掌缓缓作刀切式,对着燕青室中一方青石矮几上切去。
只听见“沙”的一声,跟着半尺左右的一个石角,滚落在地。余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一时目瞪口呆,暗道:“这老人好高的腐石掌功!”
原来掌功中最难练者,莫过于腐石掌一种,这种掌力练到最后,可出掌为刃,和内家气气功夫极为相似,只要武功中能练到如此地步,少说也须有二十年以上的纯内功,才可至此。
最奇的是,眼前这怪老人单掌下切,双目却微微冷笑地视着燕青,单掌切入石面,看来竟像是在切豆腐也似,并不见沙石下落。
余燕青看到此,才知眼前这怪老人,果然是大有来头。不由轻视之心去了个净尽,面色一正,冷笑道:“先生既身负奇技,定非泛泛之流,请问登门之故?”
怪老人嘿嘿一笑道:“当然有原因”说毕往一旁石几上一坐,俨然一副主人派头,冷哼了几声才道:“小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燕青脸色一变道:“老人家!如果你再不说出贸然进入我房中的原因,可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这老人翻了翻眼皮,面色愈发难看地哼了一声道:“我告诉你我姓闻名继天,江湖上人们送了我个外号叫雷鸣子”
燕青不由大吃一惊,口中“哦”了一声,一连退后了七八步。在他的记忆中,仿佛尚自记得师父曾对自己说过,江湖中曾有这么一位人物,是武林中的一个奇人,软硬轻功夫都已练到了超凡人化境地,尤其是十指气气功夫,为武林中绝无仅有的一种功夫,可凌虚抓物,隔空点穴,端地厉害到了极点。
传说中似闻此老早已物化,却不知竟在此地此时遇见了。
这么一想,余燕青不由吓了个魂飞九天,当时勉强镇定了一下,微微向着雷鸣子弯了一下腰道:“想不到竟是雷鸣子老前辈,尚请原谅方才后辈失敬之处,不知你老人家突现侠踪,有何见教,后辈如能效劳处无不从命!”
雷鸣子冷哼了一声,顿了顿道:“如此甚好!小伙子!我先问你叫什么名字?”
燕青怔道:“后辈余燕青,家师为楼霞岭大方观主,弟子到此山,为奉师命,采办药物”
雷鸣子闻得燕青为大方观主弟子后,面上微微带出惊异之色,点了点头道:“这就更好了,余燕青!我告诉你,大方观主和我早年交情素笃,你既是他的弟子,也就等于是我晚辈”
余燕青弯腰称是,忽见这雷鸣子把双目猛地一张,射出两道奇光,然而转瞬他却又低下了头,一张老脸涨了个通红,燕青心中不禁暗自纳罕。
忽见这雷鸣子又抬起了头冷冷地道:“余燕青!你如今所要采的药,可曾都采好了?”
燕青点了点头愣道:“采好了”
雷鸣子猛然一瞪双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燕青听后不由心中一怔,暗忖:“好个多事的老人,我走不走又关你何事?”当时眼珠一转,认为还是容忍着一点的好。想着强自忍怒道:“晚辈因留恋这莫干山景,暂想多玩几天前辈你”雷鸣子挺身站起,冷笑了声道:“啊?你是留恋山景,我看你倒像是垂念一个少女的美色吧?”
余燕青不由俊面一红,心中暗暗吃了一惊,暗奇自己和蝶仙的事,这老人如何会知道?
更使他奇怪的是,这雷鸣子又如何要干涉自己和蝶仙之间的事?
想着不由微微抬目,上瞟了那雷鸣子一眼,一时气往上冲,不由剑眉一挑道:“是又如何?老前辈!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一点了吧?”
说罢尚自面现冷笑,目视一边。雷鸣子闻言后仰天一阵长笑,声如夜枭,听来令人毛发悚然。
笑声甫停,这雷鸣子却一声断喝道:“余燕青!我告诉你,你还是干脆死了这条心,我告诉你,我不管你住不住在这莫干山,反正以后不许你再去见那裘蝶仙一面,否则的话”
说到此,只见这雷鸣子猛然五指箕开,向地上凌虚一插,一片灰石溅起,竟将那青石地面,实实地插了五个指孔。
这种惊人的气气功夫,简直是令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把一旁的余燕青不由吓得呆了,一时只是愣愣地看着这怪异的雷鸣子不发一语。
雷鸣子说完此话,转身大跨着脚步往石室之外而去,竟是头也不回,须臾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余燕青追到室口,但见满地阳光,哪里还有那雷鸣子的踪影不由望着那一片树林,发起愣来了。
一霎时之间,他感到自己不能忍受,虽然他自信雷鸣子武功定是高出自己不知凡几,但士可杀不可辱,自己毫无理由,为他的一句恐吓,而放弃即将获得的爱情
这是多么令人切齿痛恨的一件事即使是一个最懦弱的人,他们也定会有一种本能的向强暴者的反抗,何况眼前的这位余燕青,本身就一向是个个性极强的少年,他又如何会去向一个暴力者加以屈服呢?
想到此,余燕青不由望着那片树林冷笑了一声,轻轻的耳语道:“雷鸣子!你放心,我是不会向你屈服的!”他懊恼的转回石室之中,心中像压上了一个千斤的担子。
他想立刻去找蝶仙,见了她问个清楚,到底这雷鸣子是她什么人?然而,方才老人那种凌厉的声色,使他不得不暂时想来有些心悸,因为雷鸣子实在是一个太不好惹的人物
就如此他整整的在这石室之中呆了一天,那颗移来的成形芝马,他小心地把它移植在一个石臼之中。
匆匆来到莫干,已有数十天之久,大方居士所嘱的任务,本已完成,按说可以离开了,可是余燕青却迟迟不走,显然他是另有期待。他自己也不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少女,竟会如此的迷恋?她那细柔修婷的影子,始终离不开自己的心坎,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到她。
如今在他思念之中,又加上了一层新的恐吓,他终于容忍不住了。
当月亮初上到树梢的时候,余燕青翩然离开了石室,四顾了一下四周静谧的环境,他仍然心中带有一层恐吓,莫名地期盼着,不要让那怪老人看见才好!
于是他展动身形,一路飞腾奔驰,兔起鹤落地直往裘蝶仙居处而去,不一会已至蝶仙住处。他犹豫了一会,方想上前叩门,忽见那扇门“呀!”地一声开了一扇,一个少女的身影翩然而出。
月光之下,这少女白净的面容,两颗星星也似的眸子,正是蝶仙。只要一看见她,燕青不由立刻生出了无比的勇气,即使是为这么一个少女去“死”也不见得就是一件什么可怕的事
一霎时,他不由变得兴奋了,正想上前去叫她,忽然他含笑而立,他想:“我先不叫她,看看她到底是去干什么?”想着就倚在一颗树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昏暗之中,他看见蝶仙用手帕素巾,把满头的秀发扎住,用那双剪水的双瞳,往四下扫视了一眼。
燕青仿佛听到她口中自言自语的道:“乖孩子!妈来看你了”
余燕青不由陡然吃了一惊,忽然他心中感到酸酸地,脸上挂下了两条笑容,他想:“他莫非是去找我么?”
想着他由不住笑了,能够被自己心上的爱人称之为“乖孩子!”这是多么酸溜溜而值得回味的一句话啊他看见蝶仙此时正腾身往对面的小径上扑去,身形巧快已极,一霎那已出去十数丈以外,余燕青顿时足下加劲,一路紧跟了下去,可是跟了一程,他不由感到怀疑了。
因为眼前蝶仙所奔驰的道路,并不是去自己住处的路,这不由令他惊异不已,暗忖:“莫非她在本山,尚另有认识的人么?”
这么一想,他不由暂时立住了脚,本不欲再尾随了下去,可是转念一想,他禁不住又跟了下去。他想看看蝶仙到底去什么地方?到底有什么急事,会令她如此奔驰?
“人”本能的有一种意识,去探询人家的秘密。也许你本来许没有去存心如此,可是往往你却由不得去想了解一下,尤其是对于你所熟识的朋友来说,更是如此。
余燕青此时正是抱着这种心理,充满了好奇的观念,一路尾随着蝶仙而去。月夜之下,一前一后两条人影。各以江湖中罕见的身法点纵翻腾,不一会已扑向了对面的一座山峰,蝶仙的步伐开始慢了下来。
燕青仍然是好奇的跟着不发一声,忽见蝶仙闪身进入一松边小径,直向石后绕去,燕青暗自纳罕,心想:“她到底是上哪去呀?”
想着心中更是充满了惊异,一路轻步尾随了下去,渐渐穿林出径。
眼前是一座修立的小亭,蝶仙像似轻车熟路也似地绕过了小亭,山路愈法难行,眼前奇石如林,星布罗列,高下错立,可是蝶仙却似轻车熟路也似地一路点纵而前。
燕青又跟随了一程,忽见蝶仙竟在一座石室之前站定脚步,燕青慌忙隐身石后,忽见那石室之门开了一扇,由内中走出了一个全身不过三尺的怪人。
这人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长可及地,一颗大头大如麦斗。
燕青不由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不是那雷鸣子么?”
“此时此地,这裘蝶仙来此做什?”
这么一想,燕青不由觉得大是不能,一时在石后愈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注意着他们的举动。
使他吃惊的并不仅此,而是那武林中提起来闻名丧胆的雷鸣子,眼前竟似在这少女面前,变得比一头小猫还要柔顺多了。
燕青眼见他向看蝶仙弯腰行了一礼,口中叫了声:“裘姑娘!”
蝶仙竟冷冷的道:“孩子呢?”
雷鸣子苦脸道:“姑娘”不想话尚未完,那蝶仙突然蛾眉一竖,一声叱道:“你不要再哕嗦了,我是来看孩子的,可不是来看你的,雷鸣子!你可要”
说到此蝶仙竟由不得哭了起来,她用玉手平空向雷鸣子一指道:“你可要想明白一点你难道还害得我不够么?雷鸣子!你说!你说!你还要我干什么?你说呀?”
雷鸣子不由长吁了一口气,他那张老脸上,在月光之下,掀起了痛苦的皱纹道:“姑娘你就不看别的,只看我对你这一番痴情吧”
蝶仙不由往空啐了一口道:“亏你说得出口,雷鸣子!你死了这条心吧!你的年纪足可做我的爷爷了你!你你这不要脸的老鬼”
雷鸣子不由黯然的摇着头,转身进入石室之中。余燕青心中猝然吃了一惊,暗忖:“好个无耻的老人!你也不看看你那份德性,岁数多大了”
想着直恨得银牙连错,要不是有蝶仙在旁,他真恨不能扑将出去,找那雷鸣子理论一番,心想:“怪不得他阻止自己和蝶仙来往,原来他自己却在暗地里向她苦缠,看来这雷鸣子却是卑鄙已极!”
可是他仍然不明白,蝶仙又为什么来找他?这又是什么事呢?
一念未完,却见那雷鸣子去而复返,这次怀中却抱着一个数月大的婴儿,月光之下,这婴儿肤黑如墨,两只精光四射的眸子,开合之间精气逼人,这婴儿好怪的一付长相。
余燕青方自心中一惊,却见蝶仙已叫了声:“儿啊!可想死娘了”
她飞扑到雷鸣子身前,由他怀中,把那婴儿接抱了过来,搂得紧紧地。燕青闻言猝然心中一动,全身打了个寒噤。
遂见蝶仙流着泪在那婴儿的身上脸上亲着,雷鸣子却是哭丧着脸在一旁看着。良久,蝶仙把孩子递过,却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愤声对着雷鸣子道:“你不是说可使他皮肤变白么?为什么还是老样?”
雷鸣子叹道:“姑娘你别慌呀只要我把几种药采齐了,就快了”
蝶仙冷笑了一声,遂见她转身就走,却又听见那雷鸣子道了声:“姑娘你!”
蝶仙猛然回身,蛾眉一挑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雷鸣子低了头半天才道:“姑娘你一个人住太寂寞了,还是搬回来吧!”
蝶仙啐了一口道:“我一辈子都不想见你!你”她用手指着那战瑟的老人。一时花容失色,泪如雨下,用着颤抖的音道:“雷鸣子!我求求你,以后你千万别再说这些话了这是不可能的你难道还觉得害我不够么?”
雷鸣子呐呐地低头道:“姑娘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终身能在姑娘你的膝下作一个仆人俗谓‘一夜夫妻百世恩’,我”
余燕青听到此,直惊得口中“哦”了一声,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暗忖:“天啊这是真的么?”
“难道以裘蝶仙如此一个妙龄少女,竟会同雷鸣子如此一个耄耋的老人是夫妻?”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怎么可能呢?可是眼前是事实从他们口中亲自说出来的,又不容燕青不信
燕青仿佛觉得双目一阵发昏,差一点站立不住耳中却听见蝶仙清叱道:“不要说下去了!不要说下去了”
遂见一条黑影拔空而去,直往乱石旁边之小径一路扑纵而去。余燕青痴痴地凝视着那条人影,认出了那是裘蝶仙。
他心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震怒,像是突然之间丧失了一件最心爱的东西似的。他愤恨着雷鸣子这种人神共愤的行为,由方才二人的谈话之中,他已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蝶仙定是已失身在他的淫威之下了!因此才会产下了那个孩子
霎那之间,他感到一种空虚之感,他想道:原来蝶仙已有了孩子了
一时他疯狂的喊了一声:“姑娘你等着我!”
只见他拧腰纵步,快如箭矢也似的直往那乱石小径中直追了去。
谁知就在他那矫捷的身形方纵出不及数丈,猛觉一股极为疾劲的罡风,往自己身后袭到。余燕青在半空,就势向左一个猛翻,斜刺里却扑出一个一身黑袍的怪异老人。
这怪人一双铁掌扑了个空,只见他二次向后一挫双掌,口中哼了声:“小伙子!你是找死!”
二次向上一垫步,用“扑身打虎掌”之式,出右掌直往燕青右肋上猛劈。
这怪人“霍”地一现身,燕青已看清了来人竟是那雷鸣子,自知今夜休矣!
但是他此时,已把这雷鸣子恨之人骨,雷鸣子这么突然一现身,却正合了他的心意,当时无心再去追蝶仙了,只把满口银牙一咬,侧目一看,雷鸣子这种罡劲的掌力,已至肋下,不由大吃一惊。
他久仰这怪老人一身武功确是了得,这种凌厉的掌力,别说真叫它打上了,就只略为掌风罩向了身也是不死必伤,想着哪里还敢少缓须哭。
只见他拧腰退肘“倏”地猛出双掌,以“琵琶散手”中“剪金枝”的招术,直往雷鸣子来掌臂弯上猛剪了去。
这一招施得是又疾又快,雷鸣子虽是内力充沛,可也不敢硬接燕青这一招剪金枝,直气得厉厉哼了一声。
只见他头上短发,一根根全倒立了起来,右掌向后猛地一撤,那矮小的身形已倒纵出丈余之外。
只见他秃眉一竖,哈哈一阵狂笑,用手一指余燕青道:“余燕青!你可是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今天我却要你知道一下我雷鸣子的厉害!”
余燕青和雷鸣子这两招一对,并未落败,不由胆力大增,他本是少年血气方刚,又兼以初次出道,那知天高地厚,闻言后,后退了一步,哼了一声道:“雷鸣子!我一向敬重你是武林中的前辈,却不知你竟是如此一个荒淫无人性的东西你还有脸教训我”
此言一出,但见那雷鸣子矮小的身材,猛然暴长了寸许,老脸一阵通红,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五六步。
他冷冷地哼了声:“你你说什么?”
燕青见他如此表情,只以为他羞愧难当,不由胆力又大了不少,见状冷笑了声道:“雷鸣子!你做的丑事自己知道,方才你们所说之言,句句我都听见了”
说到最后,他竟变得更加悲愤,俊目中几乎像是要喷出火来了。
雷鸣子闻言之后,仰天一阵狂笑,声如夜枭,月夜之下这老人箭发如林,看起来确也有几分惊人。
忽然他强自压下了那无比的震怒,声调却很低沉地道:“好得很好得很”
任何人也会由这怪老人的语气之中,听出不祥之兆,那语调阴冷可怕已极。余燕青由对方语音之中,已觉出老人定有非常之举。
果然雷鸣子那双瞳子向上一翻,凝目着燕青哼道:“小伙子!你骂得好”他嘿嘿冷笑了一阵,向前走了几步,凝目看着燕青,目不少瞬地又道:“可是小伙子你却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我雷鸣子是做错了事,可是嘿嘿”他的笑声里充满了恐惧,一双瞳子怒凸着,显然已是怒到了极点,任何人看见他这双目光,也会令你不寒而栗。
余燕青吓得一惊,却见雷鸣子拖长了语音道:“小伙子!你太聪明了你知道的太多了嘿嘿!所以我是不能让你再活下去了”话犹未了,身子猛地向下一蹲,双掌箕开,蓄势待发。
余燕青此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见雷鸣子此时这种动作,知道这雷鸣子竟是蓄本身功劲,欲一举之间,以重手法毙己于掌下。
看到此,燕青哪能不惊心?就在老人才一蹲下之际,余燕青不由一咬银牙,喝了声:“老怪物你欺人太甚,我与你拼了!”跟着一顿双足,全身霍地跃起,突出双足,以一双足尖,直往雷鸣子双目踢点了去。
这一式名叫“点天心”燕青因知雷鸣子那种重手法发出定是非同小可,所以先下手为强,这双足尖踢出,果然雷鸣子内力尚未运足,掌力不便发出,燕青双足眼看已快点上了自己双目,不由厉哼了声,猛然向后一个倒势,想以“铁板桥”功夫,先躲过对方来势再说。
却不知余燕青已胸有城府,就在雷鸣子身形向后一倒之霎那,燕青叱了声“哪里跑!”倏地在空中一分双足,一双足尖,直往雷鸣子两肩“肩井穴”上踢去,同时就空一抡双掌,拖了一手“挤按力”直往雷鸣子倒垂下的肚腹上猛自按了下去。
这种“挤按力”一展出,雷鸣子哪能不知道这种掌力的厉害,眼看雷鸣子不伤在燕青的双足之下,也绝难逃开燕青的这一式脐按力之下了!
余燕青这种掌力向外一撤,跟着吐气开声。“嘿!”的叫了两声,内力已自全数由掌心中逼出,但听轰然一声大震,石碎灰扬,直把那地面打了两个深有尺许的大坑。一时尘土弥漫,却未伤着那雷鸣子丝毫衣襟。
尽管如此,那种凌厉的声势,也足以使雷鸣子感到一阵心惊,暗忖:“好个刁厉的小子”
这一式,在燕青自己想像中,无论如何定能伤着那雷鸣子了,却不知依然出了一手空招,这一双掌方向下一接,待发现击在了地面,已心知不妙,方暗叫了声:“不好!”果然这“不好”二字尚未出口,猝觉项脊之后寒风猛袭而至,那种绝劲内力,几乎已使自己窒息过去。
余燕青慌忙向上一抢步,挺腹收脊,这是大方观主亲传的一式避掌秘功。尽管如此,燕青仍然被对方那种凌厉的掌风抖得向前猛然跄踉了好几步。
但听背上“呛!”的响了一声,雷鸣子这种“气气”的指劲,无巧不巧,却正击在了燕青的长剑口匣之上,算是没使余燕青立伤掌下,就如此,余燕青顿觉后心一阵火热,由口鼻之间直冒热气。
他不由暗中叫了声:“好厉害的雷鸣子!”自己侥幸不死,全仗背后长剑救了自己一命,想来犹自胆战心惊不已。
这种“气气”的功夫,虽可说是为内功之中极上乘的一种功夫,可是施功之人,却是异常消耗气神,所以擅此功的老手轻易不愿以之应敌,若欲施之,必出手即欲制对方以死命。却不想,依然没有把燕青丧之掌下,非但没有将对方毙之掌下,竟连伤也没有伤着一点,心中也由不得暗暗吃了一惊。
此时余燕青死里逃生,才知道这雷鸣果然不是好惹的,他方才那一腔疾怒,不由猛然化了个尽净,知道自己若再以死相拼,定在怪老人手中讨不了好去。
想着强忍着内心焚热,双足一顿,倏地拔空而起,可是他身后那雷鸣子又岂能任他逃开手下,燕青身形方向下一落,雷鸣子已如旋风也似的扑到了近前,猛然一舒右掌,随着倒转的身形,右掌甩出来。“金鸡拒羽”往燕青太阳穴就点。
燕青见状不由一咬银牙,知道自己要想在他手下逃走,可是万难了,事到如今,也只好施出自己全身功夫,与这雷鸣子一拼!
雷鸣子这一招又疾又快,实出于燕青意料之外,不由在惊惶之下,往右一甩头,猛然沉肩,右掌倏地向外一翻“拨云见口”用掌缘找雷鸣子脉门。
雷鸣子身躯随着掌式猝然一横,由左往右一个绕步盘掌,身躯很快已然圈了近来。
余燕青左掌点空,雷鸣子已然二次随截在他面前,反把去路阻住,就听雷鸣子口中喝了一声:“你还想跑?”
猝然见他向外一抖掌,以“黑龙现爪”之式,反向余燕青“华盖”穴上打来。
这一式用的非常劲疾,余燕青原在脚尖点地,此时雷鸣子掌到,他向外倒窜了一步,把左掌向回一收“金丝倒缠腕”反向雷鸣子脉门上切来。
余燕青自幼随侍大方观主习艺,已有十五年之久,一身软硬功夫尽得观主真传,而且练就了一身“童子功”武技却是十分了得,此时性命相关,在这一代怪人雷鸣子面前,不得不把~身本事,尽数展了出来。
二人这么一动上手,转瞬之间,已对了十余招。只见二人此起彼落,直如飞絮浮萍,掌力收缩,重若猛鸷,吞吐如意,这种武林中罕见的身手,一较开了,足令人惊心,莫不为之动容。
余燕青边战边想,知道要凭手法掌力来对付这雷鸣子,实非他的敌手,只有展出一身小巧功夫,期盼以此来取胜那雷鸣子。
想着不假思索,倏地一改身法,把一身轻功绝技展开,一时之间,只见起落进退盘旋闪避,身法确是快到了极点。
这时二人正走了个面对面,雷鸣子一声冷笑,用“蜻蜒点水”式,向前一挺身,右掌突由左臂弯突出“金龙探爪”直奔燕青“肩井穴”便打,这一式用得非常灵巧,变化神奇。
余燕青往左一斜甩肩头,右掌翻起,用“叶底摘花”式,反向雷鸣子“曲池穴”就点,这一招,在余燕青来说,不能说是不快了,可是这雷鸣子已经恨燕青入骨,自一动手,就没安心想叫他逃开掌下。
此时余燕青往起一长身,本是往左斜着的,右脚连点过尺许,换步眼,撤开身,那知雷鸣子已不容燕青再走开,他竟用一身绝技,气提丹田,左脚尖一用力,却是横着窜出了三尺,快同飞鹰也似的已转在了燕青身前,他竟不惜消耗本身气血,再次用出了“气气”真劲,以“横断紫金桩”的式子,他本是双掌拜佛式的合在前胸,此时这么猛一凑身,倏地双掌一分,赤红的右掌,直劈了出去。
他这一掌可含着三种力量“横劈”“指点”“掌印”
慢说此时那余燕青还是斜着身形,就算是正面临敌,眼看着他这种招式,只要容这雷鸣子把掌力撤出来,想折,想接,想避,全是不容易了
何况雷鸣子这种掌法,内含“气气”真功,只要容他掌风扫上,可也是不死必伤。
燕青独觉一股绝大气劲,突临后脊,不由打了个冷战,这一下想逃开,可不是容易的了,雷鸣子十指长甲已快沾到了燕青背上,雷鸣子猛的向外一扬指甲,余燕青已觉出自己要坏在他手里了!
突然在这干钧一发之际,当空一声清叱,寒光一闪,一口利剑,直往雷鸣子大头上削了去。
这种突现身的身法,奇快无比,更因出手是一口利刃,雷鸣子任凭功夫如何精纯,也不由蓦地一惊,只好一咬牙,掉头翻避,可是无形中掌力可解下了。
就这样,余燕青在他掌风一震之下,已向前一阵猛扑,仗着他自幼从师,练有“混元一气童子功”强把丹田元气提着,没有被雷鸣子把元劲震散。
可是他竟是立脚不住了,左脚一点地,一个转身,一跤倒坐地上,只觉中气已经纳不住了,心头火热,双耳直鸣,方想开口发声,突听那乍现侠身的人影叱了声:“不要开口!”
遂觉眼前人影一闪,自己身子已为那人扶坐住了,皓月之下,这人竟是去而复还的裘蝶仙,燕青不由叫了声:“蝶”不想这一开口,心血上涌,只听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再也把持不住,顿时向后一仰,昏了过去。
裘蝶仙此时心乱如麻,又羞又急,由不得热泪在眸子里转来转去,此时见心上人竟自吐出了血,可见受伤不轻,禁不住哭叫了声:“燕青”一跤扑倒地上,将余燕青抱了个紧,但觉他上身奇热如焚,不停地颤抖着,不由一时乱了手脚,一时却也忘了再去找那雷鸣子理论,只是哭作了一团。
良久,才听身侧一声长叹道:“罢了!唉!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说话尚好,这一说话,始令蝶仙惊觉出,原来雷鸣子尚在身旁,顿时大怒,当时一挺身已窜在了雷鸣子身前,娇叱了声:“雷鸣子!你好狼的心”说着话一上步,掌中剑“白蛇吐信”照着雷鸣子胸前就扎,雷鸣子早料定蝶仙有此一手,见其剑到,仅后退了半步,凹腹吸胸。裘蝶仙这口剑直差着寸许,竟是没有刺着,正想二次进招,却见雷鸣子身形一个斜旋.却已转到了燕青身前,弯腰下俯。
蝶仙只疑雷鸣子又要再下毒手,不由吓得尖叫了声:“你敢!”
却见雷鸣子只是弯腰视着燕青不发一语,蝶仙此时已赶上,还剑于鞘道:“雷鸣子!你好狼的心,我问你,他到底与你有什么仇?你居然要对他下这种毒手,你说!你说!”
说着这姑娘的热泪,由不住又流了满脸。雷鸣子不由哭丧着脸,半天叹了口气道:“唉姑娘!你是明白人,难道还要老夫我解说不成?”
蝶仙闻言玉面一红,由不住用那双呆呆也似的眸子瞟了他一眼,暗忖:“莫非我与余燕青之间的交往,他知道了不成?”
但是她口中仍然不服输地道:“我我明白什么?你说!”
雷鸣子苦笑了声道:“姑娘”蝶仙此时方寸已乱,不由一跺脚哭道:“我不管!我不管!”
雷鸣子叹了口气道:“我并没干涉姑娘我只是”
蝶仙此时哭得更厉害了,不由一面跳着,一面哭得更响道:“当然你不能管你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管我?”
雷鸣子被她哭得直皱眉,蝶仙哭叫了一会儿自泣道:“我不管,你得替他把伤治好你好狠的心”
雷鸣子目光注定着燕青,充满了愤恨与悲哀,他自嘲地苦笑了一声道:“我不能”
蝶仙猛然抽出了剑,雷鸣子尚以为又要向自己扑来,不由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却听见蝶仙带着哭声道:“那么我也不要活了”
说着玉手抡剑,这口剑绕出了一团剑花,直朝自己颈上绕了下去,寒光一闪,眼看着即将血光乍溅。
突然间,那雷鸣子已似一阵风也似的扑临近前,出二指以“金刚指”力,猛地往她那口剑身上一点。呛啷啷一串颤金之声,蝶仙顿觉一股绝大劲力,掌中剑竟是再也无法把持,就像一道匹练也似的飞出老远“铮”的一声直插入青石地面尺许,尤自摇颤不已。
裘蝶仙惊得后退了一步,哭道:“你要怎么样?你”雷鸣子忽然叹道:“姑娘不要误会待我将这位哥儿救醒了就是”
裘蝶仙闻声这才止泪,尚自抽搐道:“救醒有什么用?你要把他伤治好才行!否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对你是寒心透啦!”
雷鸣子只是摇头不语,闻言重新走到余燕青身前,弯腰低首,只见他用手先在燕青“云台”“华盖”二穴上推抚了一阵。
蝶仙此时已含泪偎至二人身前,见燕青上胸起伏频繁,牙关紧咬,面色铁青,不由一阵伤心,只喊了一声:“燕哥哥”由不住又淌下了一脸眼泪。雷鸣子正在以“推穴过宫”的手法,在为燕青推拿,闻言仰首看了蝶仙一眼,心中那种酸可就别提了!
蝶仙见状又哭又哼道:“你还看什么?难道嫌打得还不够重幺?”雷鸣子见余燕青久久仍不醒转,知道自己这种气气功夫,已伤了对方内脏,非一朝一夕可复元,此时叹道:“姑娘可把这位哥儿给掺起来,我好小心给他推拿一番,以他内功造诣,当不致有多大伤害。”
蝶仙忙依言把燕青扶好,雷鸣子遂略闭双目,似在凝神御气,少顷闭目,缓缓伸出右掌。蝶仙不明道:“你要干什么?”雷鸣子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她的话,那只掌却已缓缓地在燕青的“肺愈穴上”上,只见那只掌一阵颤抖。
果然不久即听得燕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双俊目由不住睁了开来。
当他那双目光接触到这丑陋的老人一霎那之时,他全身不由一阵疾战,大喝了声:“雷鸣子!纳命来吧!”
说着猛自扬起右腕,直往雷鸣子当头劈去,却被雷鸣子闻继天仅一翻腕,已刁在了他的脉门之上,跟着他嘿嘿一阵冷笑道:“余燕青!你要与老夫动手,还差得远呢!我要不看在裘姑娘的面上,嘿嘿!”
说着连连冷笑不已。那余燕青此时连气带怒,本已醒转,此时竟不由得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顿时又昏了过去。
一旁的裘蝶仙早已没命也似的扑抱而上,哭作了一团。
雷鸣子见状长叹了一口气,正欲返身而退,却被蝶仙赶上含泪道:“你到底打算怎么样?你”雷鸣子闻继天,本是对蝶仙百依百顺,然而此时他心中,忽然起了极大的转变,虽然他心中依然是深深的爱着蝶仙,甚至于可为了蝶仙牺牲一切。
可是,他却恨余燕青入骨,尤其是要他去救治一个曾夺去了蝶仙的情敌,这在他来说,实是一件认为不可忍耐的事。
然而雷鸣子,他却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他知道眼前对燕青的敌视,将是一件大大不智的事情。
因此在蝶仙追上他泣诉的一霎那,他脑中忽然暗暗的自叫道:“闻继天你也太糊涂了这余燕青如今不是已在你手中了么?他又怎能再逃出你的手去?你莫非就不能在为他疗伤之时,暗用些手脚么?”
这一想,雷鸣子不由大喜,当时向着蝶仙佯作苦脸道:“姑娘请不要难过,若救不回这位哥的伤,我甘愿以身供殉如何?”
说着已再次走向燕青身前,弯腰把燕青抱起,直往石室走去,蝶仙在一旁小心的扶着燕青双腿,一面泪眼看着这年青人。
她此时真恨不能一剑把雷鸣子杀了,可是她却知道雷鸣子那一身武功,虽然自己即使是杀了他,谅他也不敢还手,然而燕青的病却是又危在旦夕,自己又有何能奈,能救过他的命呢?
这多方面一想,她不得不强忍着对老人的怨恨,只是望着燕青落泪不已。
雷鸣子把余燕青一直抱进石室,把他仰置于石榻之上。
此时蝶仙已掌上了灯,雷鸣子先由身上取出几丸丹药为燕青服下,这才问蝶仙道:“我此番为他不惜以本身三味真火之功,使其各路穴门打开,此功一定能使其伤愈,只是为防他醒后,又要向我取闹,所以先以点穴手,使他昏迷不醒,此点尚请姑娘不要见疑才好!”蝶仙想了一想,才点了点头,雷鸣子看在眼中,更是醋火酸天。
当时沉着脸,走至床前,先伸二指,在燕青前胸“气海穴”上各点了一指。
此气海穴,为人身三十六穴中,元关吸气之门,亦为所谓一般修行者所谓丹田,其位在心下肾上,脾左肝右,生门在前密户居后,其形如环,其白如绵,方圆径寸,密里一身之精粹,此即玉环,亦名气海。
医者每每于重伤之人,以手按其“气海”盖其处正与脐相对,为人命之脉根蒂,可控全身精血。
此时雷鸣子运功一点燕青气海,只见他喉结动了一下,即不再动。
乍看起来,这余燕青仿佛是死了一般,此时老人把大袍脱下,挽起一双袖管,只见他运用着一双掌,连连往燕青各处穴道上拍下。
起先是循序渐进,到了后来,老人双掌运转如飞,并且由燕青身上,蒸起蒙蒙一层白雾,全体竟自汗下。
雷鸣子此时更是通体汗下如雨,蝶仙在一旁看得惊心不止。
似如此过了约有半个时辰,雷鸣子掌势方自放慢,同时燕青脸上已透出一层红色,不像方才那么惨白了。
按说此时,如果雷鸣子住掌,燕青非但伤已痊愈,尚可为此得福。
因为老人此时却已用本身三味真火,将燕青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全数打开,且于“任”“督”二脉更串然贯通。
只是他此时脑中却酝酿着一个可怕的意念,蝶仙早日随师,虽不能说学得如何了不起的一身武功,但对于各门功学,却有相当了解,此时眼见雷鸣子居然肯以本身真力,为余燕青贯通任督二脉,由燕青面容上看来,确知大为好转,芳心不由喜之不禁。
此时见雷鸣子已端坐一旁,只以为全功已完,正想上前把燕青抱起,离此而送其至他自己住处,却不知方一上前,却见那雷鸣子沉着嗓子叫了声:“姑娘休忙。”
蝶仙不由突然止步回视着雷鸣子道:“不是已好了么?”
雷鸣子冷冷的一笑道:“还差一点,姑娘只稍待一刻,即可送他回去了”说着话,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漠之容,再次走到燕青身前,那双眸子射出阴冷冷的两道奇光,注定在榻上燕青的面上。
蝶仙正不知他还要施何医术,却见雷鸣子一只右手覆地抚在了燕青肋下,遂见他双目闭成一线,跟着那只右掌连连颤抖不已。
蝶仙正自看得出神当儿,忽听榻上燕青猛然惨叫了一声,全身猛然一个疾翻,却为老人左手反掌按住,跟着双目也睁了开来。浑身却是连连抖动不已。
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慌忙抢扑了上去,口中惊叫了声:“这是怎么了?”
却见雷鸣子回首微笑道:“不妨事了,他全身各处大穴尽开,尤其是任督二脉已开,以后对他练功,将是大有益处,你可以携他回去了!”
蝶仙闻言将信又疑,只是老人面上看不出一丝异状,燕青面色依然红润,也就没有想到其他别的。
当时闻言尚自心喜,慌忙自床上抱起他来,雷鸣子微笑道:“至多十日,定可行动自如,姑娘快带他走吧!否则待他醒转之后,就诸多不便了!”
蝶仙此时虽对雷鸣子恨恶少减,可是依然懒得看他一眼,闻言后慌忙抱起燕青,转身出洞而去。
雷鸣子目送着这一对年青人远去后,面上带出一丝冷笑。
隐隐听他口中念语道:“余燕青那怕你此生苦学一世,也终难与我雷鸣子一争长短了”
原来这老人,在最后一霎那,抚掌于燕青肋下,却以本身“无相神功”暗中将燕青肝脾之内合精气震散。
表面上待燕青醒过后,依然和往昔一样,行动运功自如,可是如果他要再想进一步,研求极上内功,却是无望了。
老人此举,实是具有深心,他因看出燕青如今年纪青青,已有如此高超内功,只要假以时日,不消数年,定可和自己一较高下,那时可自己万万不是他对手了。
所以竟不惜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举,以至于日后为此身败名裂,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蝶仙此时抱着余燕青,一路加速飞驰,不一刻,已来至自己住处。
当时将燕青安置在自己床上睡好,见他仍自沉沉昏睡尚未醒转,也不便叫他,自己就在石榻上运功调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起了一阵辗动之声,微听燕青口中连连呼道:“水水”
蝶仙不由翻身下地,果见燕青双目已开,知道他已醒转,慌忙倒了一杯清水,扶起燕青,将水徐徐喂其喝下。
却见燕青一双俊目,竟自牢牢的瞪视着自己,无限的情泪,自那双眸子里流出,蝶仙不由含泪叫了声:“燕哥哥”
燕青点了点头笑道:“姑娘”
蝶仙擦了一下流出的泪,含笑道:“燕哥哥,你还觉得痛不?”
燕青摇了摇头,忽然他竟把头转向身后一阵抽搐,泣不成声。
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正想出言安慰他一番,却见燕青慢慢回过了头,用着战抖的声音道:“蝶仙!你还是不要管我吧我我我”
蝶仙不由一时怔然,闻言后惊道:“燕哥哥!你伤还没好还是少说话吧!”不想此言未了,余燕青忽然冷笑了声,道:“姑娘我今生今世,已与那雷鸣子誓不两立,只是我不明白”
说到此,竟是呐呐不能出口,蝶仙不由心中突然一惊,抖声道:“你燕哥哥!你说什么?”
燕青忽然闭上双目,冷然道:“只是我不明白,这雷鸣子到底与姑娘是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
此言一出,蝶仙就像是晴天响了一个焦雷,顿时面色惨白,她勉强定了定心道:“我也是在山上才认识他的没有什么关系你”燕青闻言张开双目微微冷笑了笑道:“那么,那个孩子是谁的呢?”
蝶仙不由面色惨变,一时泪如雨下,她知道自己最不希望,一直隐瞒他的事情,仍然是让他知道了
一霎时,她感到无比的羞愧、自卑,但觉通体上下一阵冰寒。
燕青的目光,就像是两道冷电也似的,射进了她的心,她感到在纯洁的他的面前,自己是如何的下贱与卑鄙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配去喜爱占有如此一个纯洁的年青?
正当他心神交战不可自制的时候,床上的燕青却翻身坐起,用着战抖的嗓音道:“蝶仙!你说呀?你说你不能骗我我”
一刹那,眼泪自这可怜姑娘的双目中流出来了,点点滴滴都湿了她的衣服。
她就像丧失了灵魂也似的,一交跌坐地上,她几次张开了唇,可是到口的话,又自行忍住。
她的心就像是被刀扎了一下似的,她忽然抬起了头,滚流出的热泪,温温地滑过了脸盘,苦笑地点了点头道:“你不要慌,过两天我会告诉你的。”燕青握住了她那柔若无骨的手,在她那凄苦的面色之下,他领略到蝶仙此时内心的悲痛,使他不忍心再追问以下的话。
他只是用一双惊恐的目光注视着她,很久的时间,都在彼此的沉痛中过去了。
此时窗外已微微透出了一线曙光,天已亮了。蝶仙擦了一下流在脸上的泪,面色变得异常爽然,抬起头见燕青独自以一双泪眼痴痴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她一阵心酸,差一点竟想扑在了他的怀中。
可是她是一个不凡的女孩子,她虽然和一般少女同样具有丰富的感情,可是她那冰洁的节操,却是一般普通少女所没有的。
她永远不希望别人同情或是可怜自己,更不愿再以败絮之身,去承受眼前这纯洁的年青人的热爱了!
然而这些私念,都深深的藏在这可怜少女内心的深处,任何人也不可能看出这一霎那,她内心已决定了一项意念,这意念在她一生之中,是一个多么重大的决定啊!
她含笑着走向燕青,那爽朗的面容,嫣然的倩姿,使燕青猜测不透,为什么一刹那她会和方才迥异两人?
她用手摸了摸燕青的额角,微笑道:“好多了!大概再有几天就可下地了”燕青痴痴点了点头,遂见蝶仙婀娜的娇躯离室而去。
现在反倒觉得心地坦然了,当希望立即将成为事实的美景,都成为幻想之时,人们常常有着意想不到的转变。
蝶仙就在如此的心情之下,反倒一切都坦然了。
她变得不再去抱怨任何人,即使连雷鸣子如此一个丧失了自己一生幸福的人,如今他似乎也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深深的去恨着他了,她只是痛恨自己的命运,使她欲哭无泪,欲呼无声。
烈日的余威方一消失,暮昏却带给了人们安适之感。这已是燕青疗伤的第六天了,他已能行动自如了。
只是蝶仙仍劝他在床上躺着,每天蝶仙亲自送饭给他吃,有时二人欢谈着一些趣事,其乐融融。这六天以来,蝶仙绝口不谈那件事情,燕青心中虽怀疑,只是他也不便问,他反倒后悔,不该问蝶仙那件事,他知道自己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少女。
“爱”能够弥补一切,残缺将为圆满,悲伤将为幸福,使一切不美好的,都将化为理想,只要有真正的爱存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燕青反倒想不再去追解雷鸣子以及那孩子和蝶仙之问的关系了。
他在门外痴痴地怅望了一下满天的红霞,踏着悠闲的步子,出了石室,觉得此时精神充沛,体力已差不多复原了,不由展开脚步,倏起倏落的在附近山峰之上奔驰了一阵,发现已能腾跃自如,心中不由高兴万分。暗忖如此情形,分明已完全康愈了,想着不由转过身形,一路往回路上疾驰而回,他想如让蝶仙知道了,一定不知如何代自己高兴呢?
谁知当他扑回了石室之后,依然是空空如也!按平日,蝶仙此时总是守在他床前,简直连床都不许他下,往往要等着自己入睡后才离开,今天怎么一直没见过她呢?
燕青不由心中甚感奇怪,忽然他发现室中情形有些变了,首先他发现墙上那把蝶仙的佩剑不见了,床头的箱笼半开着。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已意料到事情的不妙,一时五内如焚,环首四视,果见正面白石兀上,有一封厚厚素笺被石尺压着。
上面正楷写着:
“燕青哥留阅”
一行五个秀笔正楷,娟秀无比,并无下款,正是未顾视心先酸,那一道多情泪,不自主的由少年的俊目中,流出来了,一点一滴都滴在信面之上,湿润成花般的泪痕。
他含着战瑟的心,用冰冷冷的双手慢慢的启开了信封,由内中轻飘飘的飞出了一截白绸水袖。
燕青弯腰拾起了这截绸袖,认出正是蝶仙平日穿在身上的那件翠衫之绸袖,心中由不得打了个冷战。
他先顾不得细看这截绸袖,慌忙把这封素笺展开,用浸满了泪的双目往上看去,于是一篇真情荡漾的挺秀草书,展在了眼前。
原句是:“燕青:用信笺代替了我最后的一瞥,就那么默默无息的离开了你,‘人’总是要分别的”
燕青咽了一下唾液,含着辛酸的泪,继续再往下念去“燕青!我是人世上一个可怜的人,但我并不希望因此而获得你的同情未来的岁月中,我不知道要走多少路,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是我将去追寻一个远离开‘人’的地方,在那里隐居一生。燕哥哥,在即将远离你之前的一霎那,我不知要向你说些什么,我只会流泪,到底我还是一个女人一个可怜薄命的女人。
你不是始终怀疑我和雷鸣子之间的关系么?燕哥哥,我和你一样的深恨着那丑陋的老人,因为他毁灭了我一生的幸福,夺去了我的贞操燕青!我已不是一个纯洁的少女了面对着诚坦大方俊逸的你,我只有自惭,我配不上你”燕青擦了一下流出的泪,抽搐着继续往下读去,几乎是一字一泪。
“我只求你一事,孩子虽是孽种,但却是我的骨肉,我不愿他长大了知道这件事,因此我令他姓裘。只求将来孩子大了你能视其为子,不要把这一段往事告诉他,使他母亲无脸见人,专此托咐,尚乞肯首。
水袖一截,残诗半首,留赠多情,倘与君缘未尽,他年相见,请出视之。妹自留一袖,分袖为缘,合句为诗,此未来耳,
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妹对君思念不变,真情不减。敬书数行,聊表心意,尚乞善自珍重!谨候侠安。
妹裘蝶仙于黎明之前”
余燕青惊叫了一声:“蝶妹!”当他蹒跚的脚步,飞扑到了门前之时,只见夕阳正拉长着黄昏的影子,暮鸦鼓翅由前窜飞而过。
暮色之中,哪还有蝶仙的影子?
他想到这封信既是黎明写的,此时蝶仙怕早就走远了
怪不得今天一直没见她呢!
燕青仿佛做了一个梦,他感到欲哭无泪,他知道蝶仙此时早已带着那婴儿走了
“她们上哪去了呢?”
展望着这充满了现实、冷酷、势利的人群,这可怜的姑娘何以为生?
那一截白绸水袖,还紧紧握在他的掌中,他痴痴地把它重新展开,无意间果然发现,有两句不全的残诗,上面写着:
“漠漠晓云雾,
隐隐一帆开
只书写了两句,下面应似还有两句,但却未书写而出,想是那两句一定是书写在那另一截绸袖之上。
余燕青痴痴地望着两句诗句,一时也想不透内含何意,只是用心的在猜测着,不知在暮色之下,站立了多久。
那双星星也似的眸子,泛漾着懊丧失意的光,不知不觉中,他觉得脸上凉凉的,他长吁了一口气,正想转回,却听得一声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声音苍老,但颇为宏亮,燕青不由猝然大吃了一惊,猛然向后退了一步,却见眼前闪出了一个头戴着大斗笠的老人。
这老人身高不过三尺,一身玄色肥大长衫,被风吹得前飘后仰,踱着慢步,直往燕青身前走来。
余燕青心想这是谁?却见这人把脸向上一仰,燕青不由大吃一惊,二话不说,向前一窜步,抡掌照着这人就打。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雷鸣子闻继天,面上带着一层惘然之色。
燕青这一掌来势虽疾,可是要想伤这老人却是不易。只见他向外一拂大袖,就有一股无比劲风,把燕青震出四五步之外。
燕青方蓄势再上,却见这雷鸣子长叹了口气道:“小伙子!算了吧你还差得远呢!”燕青不由一怔,他自知此时自己身手,若和这雷鸣子比较起来,确实是差得太远,闻言后不由后退了一步,惊讶地看着老人。
他奇怪老人此时的面色,竟罩着一层凄愁之色,而且脸上似和自己一样,犹留有泪痕,不由吃吃道:“你你来干什么?”
雷鸣子苦笑了一声道:“想必这事情你已知道了,我也不必瞒你可是小伙子!你可知我内心的痛苦?一失足成千古恨”
说着,这一向傲视武林的前辈奇人,竟低下了头,他强自忍着流出的泪,用着战抖的嗓音接着道:“我只希望用未来的时日,把那孩子教养成人,借此报答那可怜姑娘的一丝歉意,可是她太倔强了如今她竞走了!带着孩子走了”
良久——老人抬起了头,苦笑了一下道:“我知你和我一样,依然是一无所获,所不同的是你们彼此相爱着”
说到最后,声音显得异常凄厉,发须皆立,猛然抬起头,冷目如电,但一瞬间,他的目光又变得柔弱了。
他微微冷笑了一声道:“余燕青,我恨你!因为你的介入,而使我们无故分散可是”
说着,这一代怪杰,忽然仰天一阵怪笑,声如夜枭,吓人已极。他冷笑的又接道:“可是,我却不愿现在取你的性命嘿嘿孩子!我虽老丑至此,可是我并不会向你服输低头,裘蝶仙——她永远不会嫁给你,我要以无比的毅力,去得到她,直到”
“直到我离开人世的一天那怕我为她做牛做马我将要得到她!”
燕青听得一阵心惊,但是老人那双凌厉的眸子,射出强烈的锋芒,令燕青确实相信,这老人的信心太可怕了。因此,他也就更恨他!他冷笑了一声道:“雷鸣子!你这无耻的东西你以为这么做,就能够得到她么?”
雷鸣子后退一步,燕青用手指着他战抖地道:“你那无耻的行为人神共愤,你你难到还嫌害得她不够,还要令她一生一世痛苦么?你的良心何在?雷鸣子”
老人冷然的木立着,不发一语。燕青几乎声泪齐下的道:“雷鸣子!今天你不杀我,你将后悔一辈子一旦我武功练成,我岂能饶你活命?”
雷鸣子微笑地点了点头道:“小伙子我等着你!未来的时日还多,我不相信我会输给你”燕青恨声道:“蝶仙是我的,她永远也不会爱你,你快死了这条心吧!”
老人哈哈一阵狂笑,声停一剪秃眉,愤然作色道:“好!小伙子!我们一言为定,看看到底谁胜谁败。自今日此时起,以三十年为限”忽然他落下了两行老泪,他想到三十年太长了,自己是否能活这么久?
不由咬了一下唇,恨声道:“以二十年为限,二十年以内看看谁得到她,你敢么?年青人!”
燕青点点头道:“好!”老人冷然道:“今日誓言若外传一字”燕青挺了一下胸接道:“天诛地灭!”老人点了点头,苦笑道:“好得很!”
说着他举起了右手,燕青毫不犹豫的走上,伸出右腕。
二掌相击。“拍!拍!拍!”
空山音迥,听得十分清晰。三掌既毕.雷鸣子就像箭矢也似的,陡然拔起数丈,已飘身数丈以外,侧身回颈冷冷的道了声:
“朋友!再见了!”一霎时,他身形直如星丸跳掷,倏起倏落,直往山上翻去。
此时天风冷冷,彤云四合,余燕青长叹了一声,隐隐听他口中念道:“可怕的老人”
当他转过身来。天空已现出了几颗星星。远处的禅钟,当当敲了七响,这俊美的年青人一跺脚,飘然而去。
夏去秋来,转眼间已可说是到了暮秋的日子了,一片片的落叶自树枝上凋零而下,阵阵的秋风,战瑟着大地,天气确是已经很冷了。
这处的斜阳道上驰来一匹黑马,它拖着疲倦的步伐,无力地走着,一看就知,这匹马是走了太多的路了
马上坐着一个年青的姑娘,一身青布衣服,头上却带着一顶细草编结的草帽,宽大的帽沿,下遮着这姑娘的一双剪水双
瞳,一双足却穿着一双黑布帮子的布鞋,周身上下是那么朴素,没有一点脂粉富贵之色。
这马徐徐地行着,穿过了一丛树林,眼前却是一条白石羊肠小道。
道旁有一个箭头指标,斜指着这石道的尽头处,碑上是三个大字:“寒山寺”
这姑娘翻身下了马,一手牵着这匹黑马,直往那小石道上走去。
行行复行行,渐渐始看清了那“寒山寺”的大门,深深的闭着,正有无数晚鸦在那儿戏耍飞舞着,看见了这一人一马,都呱呱振翅而飞。
姑娘牵着马由这寺外的侧门而人,就见院中行出一个香火婆子笑道:“裘姑娘,你回来了”
姑娘含笑着看了这婆子一眼,点头道:“回来了。”
那婆子轻声道:“小天才睡着,你别吵了他”
姑娘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然后再把这匹马牵向一边寺院内的马槽中,转身而出。那婆子又跟上了几步,皱着眉道:“怎么样?那事情能做不能做?”
姑娘含笑点了点头道:“没什么,只要洗洗衣服,再就是给他们布置一下房子,旁的没什么事”
这婆子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遂拉起姑娘一手,细细看了看说道:“可惜了这双手了,这那像是干这苦活的?唉!姑娘,你可千万别累着”
说着这香火婆子,举手擦了一下眼泪,正要转身而去,却被这姑娘伸手拉着向后一拖,笑道:“婆婆,我还你钱。”
却不知是用大了力还是怎么地,那婆子竟被扯得一跤坐地,来了个屁股墩儿,口中“啊唷”了一声,心中可在想:“好家伙!这姑娘劲儿还真不小呢?”
这姑娘见一时失手,不由慌了手脚,忙从地上把这老婆婆扶起,一面笑道:“摔着了没有?真是”
那婆子怔怔地摇着头道:“没关系!没关系”
姑娘这才由怀里摸出一个手巾包儿,打开了手巾包儿,里面是几块碎银,她伸手捻了一块,对那婆子道:“这钱还给你,婆婆”
这婆子一怔道:“姑娘!你这做什么?”
姑娘摘下了草帽,眨了眨那双大眼睛笑道:“还你钱呀?今天我找到工作了,主家儿说什么非要我收下这些钱不可,我本来不好意思要,后来一想,用处还多着呢,我也就收下了”
那婆子还不想要,禁不住姑娘硬把钱塞在她手里,这才收下,一面口中尚自念着:“阿弥陀佛!这一家可真是大善士,好人家”
这少女连连点头,于是二人相继进了大殿,正有六七个小尼姑,在佛前参拜诵经香烟缭绕,木鱼声夺夺响个不住。
老婆婆把手抚在口中作了个禁声的姿态,拉着这姑娘轻轻地绕过殿后,掀开白布门帘,一直往后寺走去。
往后是一开的天井四合院子,东西正房都被庙里面的师太和尼姑们住满了。
只有最后一间用竹子搭的柴房空着,这姑娘就住在里面。
婆子轻轻推开了门,姑娘伸头进去看了看,床上正有一个三四岁大,梳着冲天小辫子的孩子在熟睡着。
这孩子白净的脸儿,浓浓的两道剑眉,鼻正口方,虽年纪还小,可是望之仪表非凡,尤其是身体十分壮,小胳膊小腿,看起来都蛮带劲儿。
姑娘看了看,又把门带上了,看了那婆子一眼道:“这孩子真能睡,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那婆子摇头笑道:“说起来这孩子可真乖,才来几天呀,这庙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都爱给他玩,刚才还在问我妈妈呢?我告诉他妈妈挣钱去了,挣钱给你买东西去了,他这才睡,不一会就睡着了”
姑娘听后不由把脸扭过一旁,由不得流下泪来。那婆子见状可吓坏了,不由忙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这姑娘忙擦干了泪,假装着接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太感动了,这庙里的人都太好了,尤其是婆婆你”这老婆婆叹了口气道:“姑娘你这是什么话唉!你们这娘俩无依无靠,也太可怜了”
姑娘低头不语,这婆子握住姑娘一只手,微笑道:“真个的,你也来了不少的日子了,姑娘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姑娘微微抿嘴一笑道:“我姓裘!”那婆子皱了一下眉笑道:“你看,我知道你姓裘你这孩子!”这裘姑娘接笑道:“名字蝶仙”忽然她转了一下眼珠,抿了抿嘴道:“叫小蝶”
老婆婆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裘小蝶,好名字姑娘,你爷们是干什么的?他死了有多久了!”
这少女落下几滴泪,她真怕再回忆过去了,自从离开莫干山之后,已经匆匆有四年了,这四年来蝶仙受够了人间辛酸,到处受人白眼,只是她因负有一身奇技,所以还没受到什么欺凌。
身边的钱用完了,她只有靠做活计,变卖为生。
奇怪的是身边的孩子,竞在第二年的头上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一直病了一个多月,这场病,竟把满身的黑皮脱了一净,和以前完全变成了两个面目,聪慧伶俐,活泼可爱,蝶仙给他取了个名字“裘孝天”意思是暗示这孩子是奉天意而生,只要对天尽孝道就够了。
她从不回忆过去,好像往日是一场梦,她只想立意能把孝天抚养长大,能使他有一番作为,母子相依为生,得尽天年也就够了。
可怜那时社会中,一个少女的地位是太微小,以蝶仙如此一个名门闺秀,满腹经文,竟是无业可为,又不便抛头露脸的行艺江湖,四年来却是受尽了人间辛酸。
如今行到了甘肃地面,冻饿之下,竟会遇见了这么一座好心的寺院,得以收留,每日素食三餐,尚能一饱母子口腹。
并且由那婆子辗转介绍,还能在山下一家姓衙的大户家中,找到了一份洗衣的工作。可怜她一个往昔千金小姐,哪做过这种粗事?所幸她武功有相当根底,倒也不觉得什么苦。此时这老婆婆一问他丈夫,不由她想到那一段凄惨的往事,由不得又流下了几滴泪。
当时强忍着满腹辛酸,叹了口气道:“他是个赶车的,死了三年啦!”
老婆婆似颇惊异地叹了口气道:“唉,拿着这么好一个姑娘,怎么会嫁给一个赶车的?唉可怜!”
蝶仙不由苦笑了笑,二人正在谈话之际,忽听前殿一阵噼啪之声,像是杯翻几倒之声,跟着一阵叫乱之声,蝶仙不由一惊,方一站起,却见由内门出来了两个小尼姑,正扶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酒气薰天。
那婆子见状恨声道:“又是这个老家伙喝醉了”
说着忙上前帮着掺扶。蝶仙这才看出,竟是睡在自己隔室的那个老太太,自己没搬来以前,她就在这了只知她是一个住闲的,每次回家总是喝得醉薰薰的,听说庙里师父们几次要撵她出去,却不知怎么,老师太却是不答应。仿佛十分护着她,非但不责怪她,还时常给她论南话北,扯经论典,真令人不解。
此时那小尼姑一面扶着一面埋怨道:“这真不像话,赶明儿个,可非得告诉师父一声,她要不走,我可不干了,还俗都可以!”
蝶仙听得直想笑,心想这尼姑说话可真好玩,谁知那小尼姑话方一完,就听“噗通、哨啷”一阵大乱。
四个人一齐都摔在地下了,那老太太手中一根拐杖也摔在一边,最气人的是,口开处“哇!”地一声,直喷了那小尼姑一光头的酒菜,臭气冲天。
只有那喝醉的老太太,像没事一样的,仍然是四脚朝天的仰面睡着,口中兀自发着醉呓般的话道:“好酒!好酒”
蝶仙由不住跑上前,此时那尼姑和香火婆子都由地上爬起来了,那婆子口中连道:“乖乖!可真重!几个人都扶不动她!”说着见蝶仙正在弯腰去捡那老太太的拐杖,不由赶前道:“姑娘!你别碰,可脏得很,还是我来吧。”
说着伸手往那拐杖一抓,谁知竟是没有拾起来。
蝶仙不由心中一惊,当时忙赶上道:“还是我来吧!”
说着暗运内力于右腕,伸手把那拐杖一提而起,觉得沉重异常,若非事先贯力于臂,自己提不提得起还真不敢一定。
当时心中不由又是一动,暗忖:“想不到这老太太倒有如此神力,居然能用如此沉重的拐杖代步”
想着不由借着暮色,一打量这老太太,只见她身着一袭大红袄,袄面上少说集有两分厚的油泥。
本是红色,乍看起来,简直和酱色差不多,又肥又大,袄面差不多都快垂到了膝盖头上了。
一双大脚,比自己少说也长出三四寸,满头白发,朝天梳了个老婆卷子,面色又红又皱,真可说是面如重枣。
蝶仙把老太太这份尊容看在眼内,由不住一阵惊心。暗想这老太太打扮可真怪,想着先把那拐杖放在一旁,正想再去掺扶那老太太。
却见门帘启处,前跑之小尼姑由内而出,却跟着一个年有七十左右的老师太。
蝶仙知道这老师太,法号“净真”是本寺的住持大师,在寺中地位最高,平日很少见她出禅室一步。
此时这净真师太一出门,凤目睁开一线,口中喧了佛号:“无量佛!”
双手在胸前合十了一番,那小尼姑一面流着泪,一面还用手指着地上的老太太说:“师父请看,吐了弟子一脸”
老师太冷然的一挥袖道:“知道了,你们回去做功课去!”
那小尼姑看了一旁的尼姑一眼,红着脸退了下去。这位净真师太待弟子都进了前殿之后这才双手合十,正色的向地上那位老太太一拜道:“罪过!罪过!女擅樾还不请起,莫非要贫尼亲自动手么?”
地上的那位怪老婆子,依然是鼾声如雷,酒气薰天。那香火婆子不由走前一步,对着净真师太躬身道:“师太!她喝醉了,还是让我掺她进去吧!”净真师太微微冷笑着道:“恐怕你抱不动她吧?”
这婆子忙上前弯腰用力一抱,说也奇怪,方才三个人还掺不动,此时往上一抱,竟是轻轻如一只小猫也似的。
那香火婆子抱在手里,禁不住大吃了一惊。蝶仙虽觉奇怪,到底还没有看出什么特别怪异之处。
一旁的净真老太太,看在眼内,表面虽是不动声色,可是她心中愈法知道老乞婆定是大有来头,绝非一般常人,当时口中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才转身回禅房中去了。
蝶仙忙帮着这香火婆子,一路把这怪老婆子抱进了房中,待把几上的油灯点亮,才看清室中的一切。
室中只有一张大木床,这么冷的天,床上只有一床草席,连被子都没有。
二人把她小心抬上了床,又帮着她脱下鞋,蝶仙又出去为她打了一盆水,找来手巾把她脸上的酒污洗了一净。
忙了半天,这老太太才呼呼沉睡了过去。无意之间,蝶仙一低头,才发现就在这木床之前,有一个深有三尺许的地洞。
这地洞像是新挖未久,四周新土堆起老高,当时不由暗自称奇,把灯端过,见只是一个普通的泥坑,内中并无何物。
只是在坑底,仿佛有一双深深的足印,蝶仙与那香火婆子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洞是干什么用的,看了一会也就算了。
于是蝶仙又把那拐杖给她拿进来,这才相继出室。
那香火婆子累了半天,还一个劲地直喘气,蝶仙此时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这位老太太是做什么的,你可知道?”
这香火婆子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她姓秦,别的可不清楚了!”
蝶仙当时想了想,确也不知武林中,有这么一个姓秦的老婆婆,不由心中甚感怀疑。那香火婆子皱眉道:“要说这老太太是做什么的,我可真弄不清楚,她每天空着手出去,回来总是有酒有肉,要不然就是吃喝得烂醉如泥,这一带的人都叫她秦七婆婆”
蝶仙口中低低念了一遍秦七婆婆,却也不知是何人也,遂问道:“她与老师太又是什么交情呢?怎么会容她住在这寺中如此胡闹呢?”
这香火婆子用手扣头怔道:“这事我也是奇怪呀有好几次这庙里人要把她赶出去,都被老师太给留住了,好像是有一次全庙里人都误食井水中了毒”
蝶仙不由深感意味的听下去,这老婆子又接下去道:“全庙里人都病倒了,连我老婆子也睡下了,那一次可病得不轻,就在那时候,好像这老太太来啦,也不知她怎么搞的,弄了点地草药给大家一喝,全都病好了,因此老师太简直把她当成了宝贝”
蝶仙不由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这老婆婆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也不过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嘛。却不知这位老太太就借着这么一点小功,一住就是好几年,永远不走啦!”
她摇了摇头接下去道:“本来是住在前殿,后来还嫌人吵,硬磨着老师父给她在这后院搭一问房子,她要一个人住,平常谁都不许到她这边来!”
蝶仙不由皱了一下眉道:“那我住在这,她不生气呀”
这香火婆子一咧嘴道:“谁说她不气,昨天还在发脾气,说是要把你撵出去。还要摔你的东西,后来我劝了她半天,说这屋只住着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小孩,人家是无依无靠,怪可怜的,她听了才算忍着了。唉!你看这老太太有多怪,这年头怪事可真多”
蝶仙愈听愈觉这老太太可疑了,自己住在她隔壁,日后早晚能看出一些奇处.想着不由话题转过,和这老婆婆又谈了些别的,这才各自告别。
蝶仙回至室中,见孝天还在床上熟睡未醒,也不便惊动他。
又出去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把门关好,一个人在床上练了一阵内功,一待功毕,时已深夜。
这才翻身睡好,却不知此时方坐功完毕,精力充沛已极,更因心中由于方才所引起的诸多头绪,竟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入睡。
似如此又待有半个时辰,方在朦陇入睡之中,忽然耳中听得一丝异音。
那声音像似有人在挖地之声,不过声音异常轻微,若非仔细倾听,几乎是听它不出,蝶仙不由心中暗吃一惊。当时翻身坐起,暗忖:“如此深更半夜,难道还会有人去挖掘地不成?尤其是在这寺院之中。”
想着再一留神细听,愈觉那声音就在这眼前,当时不由仗着胆子轻轻下了床,向前走了几步。
这一走近,才听清楚,那轻微的细声,就在自己的隔室发出,蝶仙不由大吃了一惊。
她突然想起晚上把那怪老太太送回她房中时,在地上发现的那一个土坑,不由恍然大悟,暗忖:“一定是她”想着轻足走近壁旁,扒抚在壁上仔细听了听,果然那声音,正是由那房中发出。
蝶仙心中不由暗暗生疑,只恨这墙上并无孔缝,无法一窥那室中情景,莫奈何,只好由褥下取出了自己的佩剑,用剑尖小心地往那竹夹墙上刺了一下。
她动作极轻,生恐带出了一点声音,剑尖过处,仅留下一条极细的缝纹,蝶仙小心地还剑于鞘,这才蹑足附自其上。
依稀之中,她看清了那室内闪着昏暗的灯光,再往下一看,直吓得蝶仙机伶伶打了个冷战,手中剑差一点脱手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