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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剑光在千钧一发的瞬间划破空气。
白龙王背着行李箱,往半空中翻了一圈然后跳回地上,犹如背上长出无形的翅膀一般,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是,箱子里三只动物大概已经被晃得晕头转向了。
攻击者重新握好长剑,发出感叹声,此人是名年轻的宋军武将。
“能够躲开刚才的斩击,你的身手不同凡响。”
“答对了!”
白龙王不可能如此回应对方,只有一语不发地做出表情。他自己是想摆出一个“不知所措的苦笑”可惜看在对方眼里似乎成了“桀傲不驯的好笑”
“你究竟是刺客还是细作(译注:间谍)?无论如何你插翅也难飞了,乖乖接受盘问,随我来吧!尽管放心,我会收起我的剑。”
年轻武将以平静温和的语气说道,白龙王却完全不领情。
“我只是路过此地的卖艺人,没有做出什么需要被盘问的坏事。”
“既然是卖艺人就表演一下吧,你的绝活是什么?”
“不能免费表演,你要先付钱才行。”
“付钱”
“不给钱怎么行!?我还得饲养一群部下,每个都是大胃王,养它们既花钱又辛苦。”
白龙王背上的行李箱嘎吱摇晃起来,是黄仙、白仙、柳仙同时表示抗议。刚才完全没有事先预警就被迫翻了个筋斗,三番两次下来,不想抗议也难。
“那个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就是一群大胃王,负责表演杂耍的动物。”
“那只狐狸也会表演吗?”
年轻武将的视线灵敏地挪动,本来想绕到他身后往腿部咬上一口的狐狸接收到年轻武将的锐气,连忙纵身跳开。
“不错,能通人性。”
白龙王细细端详年轻武将不带一丝笑意的脸庞。
“这个人是男?还是女?”
嘴上不说,内心却涌起了问号。面容白皙、轮廓细致、眉清目秀。虽然身穿甲胄,很有可能是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女性武将,也就是人称“巾帼英雄”的超级巨星,而且他的嗓子比一般男人来得尖细许多。
“可是感觉又不像货真价实的女人啊,我知道了,他是宦官。”
白龙王想明白了。
讲到中国历史绝对不能不提到宦官,他们在少年时期通过“净身”手术,去除男性生殖功能之后在皇宫担任各种职务,主要是服侍后宫嫔妃,此外也有人涉猎行政或军事方面的工作。由于丧失男性性征,宦官长不出胡子,声音又很尖细。历史上还经常出现在皇帝身旁掌控大权的宦官。
“不管怎么说,他实在很强。”
白龙王表示钦佩。无论神仙、妖怪或人类,单凭外表是分不出强弱的,眼前这名貌似男装美女的宦官一身武艺可说勇冠群伦。
强者愈强,就愈能够准确评估对手的实力。这名武将也似乎察觉到白龙王绝非一介平凡的江湖艺人,所以并未贸然采取攻势,只见他巧妙地变换位置,企图阻断白龙王的退路。
继续在此浪费时间,等到其他将兵聚集过来,情况或许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白龙王内心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向对方问道:
“请问贵姓大名?”
“姓秦,名翰,字仲文,效忠朝廷已有十五年。”
白龙王会意地颔首。
“历史上堪称英勇盖世的宦官秦翰原来就是你。”
宦官向来给人一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形象,然而秦翰却完全不同。他是名留青史、技冠群伦的武功高手,年方二十八岁。
“想来是没有必要手下留情,那我就不客气了?”
随着这一句正是宣告,秦翰再度挥剑砍向白龙王,人剑合一,纵身跃起的同时刺出长剑,右、左、右、左,剑光接连不断地掠过白龙王的身体。
如果现在是在战场上,想必每道剑光都会卷起一道血柱,击毙一名敌兵。电光火石般的斩击全部被白龙王一闪而过,秦翰的长剑根本伤不了白龙王一根寒毛。
不过白龙王也不轻松,他身上背着行李箱,加上秦翰的剑术精湛绝无仅有,简直令人叹为观止,真不明白凭着一介宦官的身份,他究竟是在何处,又是如何习得一身高强的剑术?
白龙王背部传来轻微的冲击,原来是行李箱撞上石墙,紧追少年不放的秦翰低声笑了起来。
“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好像是。”
“好了,现在是不是要乖乖跟我走?”
“只有这么做了。”
“过来吧。”
“才不要!”
白龙王往前滑出一步,漫不经心地伸出手,趁着秦翰还来不及理清整个状况之前,他已迅速地以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夹住长剑,只听见“劈”的清脆一声,长剑剑刃就被折断了。
“!”
秦翰大吃一惊,立即手持折断的长剑往后跳开。白龙王则得意地吹着不成调的口哨,随手将折断的剑刃往地面一抛。
“真是可惜了这把名剑,恕我先失陪了,我保证会将你的神乎其技的剑术向后世广为流传。”
白龙王与秦翰擦身而过正想拔腿就跑之际,一个形同铜墙铁壁的人影阻挡了他的去路,此人体形比秦翰大上一圈,同时也是身披战甲的年轻武将。
“喂,站住,你是什么人?要上哪儿去?”
“唉,怎么又杀出一个程咬金,你先报上名来。”
“官拜枢密”
“我又没问你的官位。”
“我姓曹,名圯,字景休。”
“哦,原来是曹彬的儿子啊。”
“我排行第五。不过,你太无礼了,竟然直呼我父亲的名讳。”
“啊,对哦!真抱歉,一听到是历史上的人物就自然而然直呼名号,请多包涵。”
“历史上的人物?”
曹圯的语气显得不知所措,秦翰则以一脸苦笑回应他,看来秦翰已经恢复原有的态势了。
“这个少年从刚才就不断提到跟历史有关的句子,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看起来并不像是作奸犯科的恶人,然而真正身份不详,现在处于非常时期,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加以盘问一番。”
“呼嗯”曹圯纠着眉心打量着白龙王。
“模样的确不像无法无天的不肖之徒。这个江湖艺人大概是肚子饿了不小心误闯军事重地,如果是细作,至少也该派一个比较老练的才对。”
“我只是个普通的卖艺人,是你们的警备有疏失。”
白龙王本打算尽早溜之大吉,不过曹圯的出现让他改变了心意。曹圯看来是个明理之人,捉弄他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嗯,言之有理,敌人可能越过高梁河聚集而来,必须加强警备措施才行。”
“这样的大败实在是相当罕见。”
白龙王的话顿时令曹圯瞠大了双眼。
“什么大败,讲话不要这么难听。”
“是吗?那就改成全败。”
“这,一样难听。”
“那就再换成惨败。”
曹圯满脸通红似乎准备破口大骂,却一时发不出声音,白龙王则好整以暇地继续卖弄他那张讨人厌的嘴皮子。
“输了就输了,还是老实承认比较好。一国之所以灭亡不在战败的当时,而是事后掩饰战败的真相,这是我大哥说的。”
“大哥?你大哥是什么人?”
“东海”
说了一半,白龙王立即把话吞回去,怎么可以向凡人透露自己的大哥是东海青龙王。
“他是东海郡人,身材高得吓人,冥顽不灵还爱说教,做事一板一眼毫无通融的余地,脑筋又不懂变通,是个不爱玩乐之爱念书的怪胎”
一说起大哥跟二哥的坏话,脑中的形容词便源源不绝地浮现出来。
此时坏话的洪水倏地消退,白龙王表情为之一转,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地,以充满了危机感的锐利双眸瞪视夜空。
白龙王现在可以清楚看见,一道黑压压的瘴气从楼阁飘上天际,遮蔽了夜空的星斗。这股“气”的浓度、分量与气势犹如一道逆流而上的瀑布。
“怎么了?”
禁不住满腹狐疑,曹圯问道。白龙王则略显急噪地确认道:
“在那座楼阁里的是赵,不,是皇帝对吧!?”
“圣上的确在那里没错。”
秦翰郑重地把话修正一遍,一阵急促紊乱的脚步声冷不防涌现,抹去了他的语尾,手持刀剑长枪的士兵们蜂拥而至,其中交杂着一个吼声:“贼人就在这里!”顿时所有武器围成一道环包住白龙王。
“还有时间喊捉贼啊,你们的皇帝有危险了,还不快去救驾!”
白龙王大喊道,使得曹圯与秦翰带着犹豫不前的表情面面相觑。
“喂!千万不要上当,这家伙一定就是准备行刺圣上的恶贼。”
一名武将来到白龙王面前,厉声怒斥秦翰与曹圯。伟岸魁梧的体格裹着深红色的甲胄与战袍,外表看来精练剽悍、朝气蓬勃,脸颊上并蓄着黑色短须。
“我是大宋铁骑队指挥使呼延赞,贼人,你已经无路可逃,乖乖束手就擒吧!”
听到武将的名字,白龙王不禁哂嘴。
“这次轮到呼延赞,没想到香港历史电影里的英雄人物相继登场,真想多少拿点演出费。”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呼延赞勃然嗔怒,大手用力一挥,示意士兵退后一步,然后露出猛虎般慑人的凶光步向白龙王。
2
楼阁下方骚动连连,内部则依旧是阴惨晦暗的光景。
皇帝独自留在昏暗宽敞的房间里,与浮现在墙上的怪影交谈着。可是他连看也不看对方一眼,空洞的视线游移不定,痛苦地挤出分不清是呻吟亦或是喘息的声音,宛如有条无形的绳子硬是从皇帝体内把声音拖出来一般,而且皇帝自身丝毫没有察觉。
另一方面,壁上怪影所发出的声音既不响也不亮,却能够从四面八方包围皇帝,慢慢将他紧紧绑住。至少从墙上小洞观察室内的灰仙——鼠精是这么觉得。
“这四年来,你这个皇帝表现得很好,以卓越的统领能力为天下带来安定与繁荣。”
怪影称许皇帝赵匡义。
“现在可以开始进行另一项计划了。”
“什么计划”
“实现你的愿望。”
“正是。”
“朕有什么愿望?”
赵匡义的语气里完全丧失了原有的知性与理性,浮现在墙上的怪影看似得意洋洋地高高跃起,并在皇帝耳朵里灌进甘美如蜜糖的毒药。
“你的亲族正虎视耽耽地觊觎着你的地位——大宋皇位,你的弟弟还有你大哥的两个儿子,你不觉得他们很碍眼吗?”
“碍眼”
“你很恨他们吧!?”
“恨”
“想不想杀了他们?”
“杀”
赵匡义的语气停滞不前,怪影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想法,口吻也做了微妙的改变。
“你不想好好惩罚他们一下吗?降罪给他们,流放到边疆也是个办法,如果他们因此对未来的前途感到悲观,最后走上自杀之路,那也是因为他们的意志力太薄弱了,并不是你的罪过。”
“不是朕的罪过”
赵匡义自我辩护的声音听起来宛若病中梦呓。
“没错,所以说”
意图继续怂恿下去的怪影倏地转移话题。
“好像有老鼠。”
“老鼠”
赵匡义不断重复对方的话,这时大宋帝国第二任皇帝完全丧失了自我的主张,成为怪影灌输邪念的器皿。
“是一般所说的老鼠,同时又不是一般所说的老鼠,一个自称是灰仙的狂妄之徒。”
灰仙在墙壁的洞内跳了起来,结果不小心撞到头,可是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它细细研磨疼痛的滋味,它连忙拔腿就逃。
大宋皇帝赵匡义受到来路不明的邪神所操控,企图进行不轨的阴谋。市井小民也就罢了,若是立于权力顶点的皇帝遭到控制,天下将陷于大乱,好不容易获得和平的土地也会再度荒废,人们又要进行大量杀戮。
洞穴过于狭窄,甚至连小小的灰仙都无法转身变换方向。灰仙别无他法只有以尾巴摸索通道,拼命倒退逃出去,这时它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因为洞穴的出入口窜进一道黑烟,接着那道烟化为六只长着钩爪的手指猛然扑来,准备攫住灰仙。
灰仙高速活动着细小的四肢不断倒退,同时死命发出讯号向贪吃的饲主与其他四个同伴求救。然而黑色魔手逼近的速度快过灰仙后退的脚步,六只钩爪眼看就要追上灰仙。
顿时,灰仙小小的身体跌进半空,它已经来到洞口之外。灰仙在地上滚了二、三圈,随即爬起来继续逃命。
它往后瞟了一眼,见到一道黑色细烟流出洞穴,很快地变成手掌的形状,接着从手掌继续连到胸脯,从胸脯连到肩膀,一个连看都不想看的邪恶化身正逐渐成形。
灰仙不顾一切往前跑,一方面是为了通报这个坏消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它必须赶回白龙王的身边不可。
岂料在昏暗的小巷跑了大约几十步,灰仙就被抓离地面,一只手轻轻抄起灰仙的身体。
灰仙小小的心脏猛跳个不停几乎快要迸裂,该不会是被另一个守株待兔的邪神逮住了吧?
没想到,覆住灰仙的大掌既温暖且强而有力,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恶念与害意。正打算反咬一口的灰仙停下动作,抬眼仰望手掌的主人。
“怎么了,不要害怕。”
一身看似武官考生装束的青年语气温柔地说道,那含着笑意低头俯看灰仙的视线随即提高角度,转而散发出令人生畏的迫力。
“看来你把一个邪恶之徒给引出来了。”
青年左手将灰仙藏进怀里,右手紧握剑柄。
一路势如破竹直冲而来,紧追灰仙不放的黑烟冷不防停了下来,就在青年跟前约十步的距离突然打住,犹如遇见了一座肉眼看不见的城堡。
黑烟在摇晃中调整形状,不久就变成灰仙在皇帝寝房所目睹的模样,六只巨腕诡异地蠕动着,每只手上都握着与爪子同样呈现钩状的魔刀。
鲜红巨眼恶狠狠地瞪视着青年,还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
“你想阻挠我吗?”
“视情况而定。”
青年平心静气地回答,并仰望邪神的巨躯。青年的身高超过六尺(宋代的一尺大约三十七公分)以上,而邪神则高过他两倍之多。
“你的眼睛赤红,看来吃过人肉。”
青年做下断语,在中国自古以来相传凡是犯下吃食人肉重罪的罪犯,眼睛都会呈现血红。
“我刚刚才救了一个遭到追击的人。不过现在不同于高梁河那时,追击者的品格大幅下跌,你根本不算邪气,而是一团臭气。”
青年——亦即坠落人界的青龙王嘲讽地一笑。
“我看你应该是栖息在开封的地下水道,否则不会发出这般腐臭的气味,那个地方倒是满适合你居住的。”
当时宋朝国都开封兴建了全世界最先进的地下水道,根据记载,甚至有盗贼集团在地上出没之后就藏身在地下水道,由此可见地下水道规模相当庞大。
面无惧色的青龙王尖酸刻薄的态度反而引起邪神的猜疑。
“你不是人类吧。”
“没错,不过我本来还指望你会更早发现。”
青龙王面露苦笑,邪神的黑影充斥着怒气开始蠢蠢欲动。
“自大的小子,不管你是不是人类,我都不会让你活着!我要打碎你、撕裂你、喝你的血、吸你的脑、吃你的心跟肝,在这之前先问问你的名字吧,你叫什么?”
“你先报上名来。”
青龙王态度相当不客气。
“我名叫摩驼”
这句话化为毒风吹向青龙王。
“哦,历史上臭名远播的摩驼原来就是你啊,难怪。”
自古以来,世界各地均存在着需求活人祭品、渴望鲜血、性嗜战乱与屠杀的邪神,诸如此类信奉邪神的组织在古代希腊跟罗马帝国都有,印度称之为“沙格”中国则称之为“杀人祭鬼”摩驼受到杀人祭鬼的信徒膜拜,每年要吃掉上千名活人祭品。
报上名之后见青龙王完全不为所动,摩驼似乎显得些许期望落空,它蠕动着六只手臂,发出二、三次威吓的低嗥,却没有贸然接近。
3
过去苏珊王朝(译注:伊朗王朝,西元226~651年)的波斯王国国力强盛,统治着从地中海东岸到印度河一带面积辽阔的领土,并曾经大败罗马帝国大军,生擒皇帝华列利亚诺斯。可惜国势日渐衰微,最后在西元六五一年被新兴的回教帝国所灭。
波斯这个国家视火为神圣的象征,信奉琐罗亚斯德教,而回教帝国所信奉的自然是回教,不可能容许琐罗亚斯德教的存在。于是波斯皇室唯一幸存者皮尔斯王子率领少数部下守护琐罗亚斯德教的圣火一路往东逃逸,回教帝国大军则紧追不舍。他们由西向东行经丝路,持续了长达二十年的亡命之旅。
就在皮尔斯王子在天山山麓被追上,已经做好一死的觉悟之际,一支骑兵队踏过天山万年皑雪长驱而下,冲撞回教军队的侧翼,让波斯人免于遭到赶尽杀绝的命运。
他们正是在皮尔斯王子的请求之下赶来救援的中国大唐帝国的军队,指挥全军的是安西大都护(丝路地方总司令官)裴行俭。此人原任文官,为书法名家,亦是一位天生的将帅人才。当时的人甚至认为大唐帝国之所以能够完全掌控丝路,全是拜长胜将军裴行俭之赐。
皮尔斯王子在裴行俭的护卫之下平安抵达大唐帝国的都城长安,得到御赐波斯王称号与宅邸,并领导许多流亡而来的波斯人,计划复兴祖国,可惜并未成功。但他们仍然在长安兴建清真寺安置圣火,并将琐罗亚斯德教称为“拜火教”继续在大唐帝国发扬光大。
这是世界史上著名的小插曲,事实上幕后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波斯王国灭亡之后,众多波斯人逃至唐朝国土,同时也传进了以琐罗亚斯德教为开端的各种文化,其中也包括了绝对称不上善类的事物。
梭腾。
摩驼。
其后,在中国历史上造成三百年以上大灾难的这两个邪神也随着波斯人来到长安
回顾历史,令青龙王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不是自乱阵脚,也绝非惧怕眼前的敌人。
“如果这家伙真的是摩驼,那么还有一个梭腾一定就躲在某处。”
即使察觉此事,青龙王紧张的情绪并未表露其外,他以沉稳镇定的语气向对方说道:
“那么我也自报姓名。我姓敖,名广,字伯卿,在天界受封东海青龙王。”
摩驼闻言反而掩饰不住内心的动摇声音产生细微的龟裂。
“为为什么龙族之长会出现在人界?”
“你这是转移话题,我不想作答。”
摩驼发出弹舌的声响。
“哼!我就不相信像你们这群禁锢在人身牢笼里,无法显现真实姿态的龙族能奈我何!”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要不要试试看?”
青龙王笑了,表现出身经百战的天将充满自信的稳重神态。
摩驼的黑影原本打算往左移动,临时改变主意往右移动,并打量着青龙王。很明显地在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的同时,顺便打探龙王兄弟的长兄为何现在会来到这个场所。青龙王先发制人提出问题:
“摩驼啊,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认为单凭你们这种跑龙套的小角色会有足够的智慧与才能推翻大宋帝国。”
“居然说我是跑龙套的小角色!?”
“诈骗无知贪婪的恶贼,嗜食活人祭品的血肉是你们的本性,凶猛残忍,灵性的等级又低,这次胆敢如此无法无天,想必背后又更强的力量在操控全局吧。”
摩驼并不知道青龙王是失足坠落人界,此事被龙种视为最高机密,即使天界也仅有一小部分的人才了解内情。因此青龙王担心摩驼会不会将自己身在人界的事情通报某人。是谁?到底是谁?
“牛种吗?”
青龙王脑海里浮现一个与龙种对立的强大势力之名,然而此时不宜过早骤下结论,有必要向摩驼套出真相。
“宋朝统治天下与长达一百五十年的和平是来自天界既定的命数,倘若有人企图打破这个规则,在人界平白制造纷乱,我身为天界一员绝不会等闲视之。”
“你以为你是玉帝的代理人吗?别笑死人了。”
摩驼发出憎恶的咆哮,震得灰仙耳膜发麻,头晕目眩。
青龙王后退一步,并非为摩驼的气势所压倒,而是要腾出反击时的立足点。不过摩驼也没有让憎恨掩盖过理智,它的内心不断进行狡狯的算计。
青龙王重新握稳剑柄,当掌心的灵力开始凝聚到剑身之际,眼前邪恶的气团突然急流涌退。
就在同一时刻,与青龙王所在地相去不远的涿州城内,白龙王正面临着呼延赞的挑衅。
呼延赞双手拎着铁鞭,这可不是一般的鞭子,而是以铁制成、专门拿来打人的武器,全长约九十公分,握柄部分有二十公分长,相当于剑刃的部分是直径三公分厚的铁条,每五公分处套着状似竹节的环,可以强化攻击敌人时的破坏力。
如果正面挨上一鞭,头盖骨会当场碎裂,打中手臂或腿部也一定骨折。武器不见得要百分之百致敌人于死地,让敌人骨折就能剥夺对方的战斗力,如此便已经足够。在混乱的沙场上,剑刃砍中甲胄有时还会折断,铁鞭却不会,可说是相当实用的武器。
“小鬼,你究竟要不要乖乖接受盘问,或者你非要被打断一条胳膊或一条腿才肯就范?虽然我很不愿意出手这么重。”
听了呼延赞的话,白龙王耸耸肩,他向来喜欢与强者交手。可惜他从刚才就感受到一股令自己忐忑不安的“气”并非邪气却又十分强大,而且不属于人类。难道说长兄青龙王已经来到附近!?如此一来就不便与呼延赞继续纠缠下去。
“不要威胁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你的子孙会因此蒙羞哦。”
“子孙?”
“总而言之,你手拿武器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人,这样是不是太卑鄙了!”
卑鄙一语似乎让年轻武将顿时恍然大悟。
“唔、嗯、好吧,我明白了,那我也放下武器。堂堂正正活着,堂堂正正战斗,堂堂正正获胜是身为武人毕生的夙愿。喂,你们把这个拿走。”
呼延赞把两支铁鞭交给随侍一旁的士兵,这一瞬间天际轰然作响,地面摇撼晃动。宋军将士均站不稳脚步,借由彼此的扶持才不至于跌倒。
“啊、那是什么?”
冷不防惊叫四起,数十只手指指向楼阁,里头映出一个长有六只手臂的巨大黑影。
“瞧,现在根本不是盘问我的时候,你们的皇帝有危险了!”
白龙王的声音与墙壁倒塌的巨响重叠在一起,巨大的黑影开始作乱了。
“呼延将军,正如这位少年所说,我们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保护圣上的安全。”
“正是。如果为了应付这个少年而让圣上身旁戒备空虚,不晓得会发生什么意外。”
秦翰与曹圯的忠告说动了呼延赞,他还不至于愚蠢到轻忽自己身为武将的职责。
“好吧,希望日后有机会再与你交锋,我很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
握好两支铁鞭,呼延赞便背向白龙王离开,秦翰与曹圯连看也不看白龙王一眼,紧追呼延赞身后,士兵们也抡起刀剑与长枪,你一言我一语尾随长官身后奔去。
4
望着一群仓促离去的勇将背影,白龙王喊道:
“且不论邪神或妖怪的存在,问题在于轻易受到它们操纵的脆弱人心。”
噢噢——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大道理,白龙王对自己大感佩服。大概是因为平时听惯了大哥跟二哥的说教,耳濡目染之下锻炼出一张能言善道的嘴皮子。
此时传来一声闷响,感觉像是投石器射出的大石头划破空气的声音,白龙王带着不祥的预感连忙纵身跳开,正好一个物体摔在石板上,碰撞出令人极度不悦的怪声,同时溅起一滩浓稠的飞沫,一股血腥味灌进鼻内。在看清那个物体是被异形咬断的人类头部之时,白龙王不由得蹙起眉心。
“看来这个怪物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龙王快手快脚地将行李箱从背上放下,并打开盖子。只见已经晕头转向的柳仙、白仙、黄仙滚落地面。
“抱歉,我现在没办法照顾你们,我大哥似乎就在这附近。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劲,就立刻藏起来,等我一喊再出来。”
一板一眼地做下指示之后,白龙王随即从昏倒在地的士兵手上抓起长刀。若是士官会按地位赐予宝剑,一般士兵所使用的就是以耐用为唯一优点的长刀。不过有了白龙王的武艺与灵力,即便是长刀,也能够发挥出与名剑不相上下的威力。
白龙王几乎是用飞的跳上城墙的楼梯,以胡仙为首的四仙急迫在后,真要遵照白龙王的指示躲藏起来,它们就无法克尽职责了。
站在城墙上的卫兵们随即怒斥刺出长枪,白龙王则轻巧地往空中翻了一圈,只以左脚跎在刺出的枪柄上。
“我不是说过现在不是管我的时候吗!”
白龙王对着诧异的士兵们大喝一声,士兵松手放开长枪,他便以飞舞的姿态翩翩着地。
“还不快去帮助你们的同胞!”他再度大喝,士兵们这时才匆匆奔下楼梯。
至此都是一副英气飒爽的姿态。不过接下来地面成团的暴戾之“气”直冲上空,冷不防撞上了白龙王。
并非白龙王疏忽大意,只是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整个人前后摇晃起来,嘴上不自觉“啊哇哇”地叫着,脚下顿时失去重心,眼看就要从城墙顶端跌落地面。
黄鼠狼跟狐狸赶紧跳上前咬住白龙王的衣角,千钧一发之际勉强撑住,只可惜往下跌的走势略胜一筹,眼看白龙王就要把黄鼠狼跟狐狸一起拖下水,往地上摔个倒栽葱——
说时迟那时快。
一支长枪从城墙上飞也似地窜出来,一把勾住白龙王的衣领,白龙王的身体就这样悬在半空,衣角上还挂着狐狸跟黄鼠狼。
耳边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
“你可真会给人添麻烦啊。”
“啊,大哥!”
白龙王撑大了眼珠子跟嘴巴,只要方向有些许偏差,枪尖就会刺穿白龙王的颈项,准确穿过衣襟简直是神乎其技。
“不要乱动,枪柄会断掉。”
听这个训人的口气确实是长兄青龙王没错,把他的枪法形容成神技一点也不为过,青龙王本来就是天界神祗。
“真是的,怎么会变成我在找你!?跟一开始的情形完全相反。”
的确完全相反。原本一开始是龙王家的三男为了寻找坠落天界而下落不明的长兄,专程由天界下凡到人间。
“结果变成大哥找到我,还救了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还好意思说!”
“啊,我也觉得很没面子,不过幸好大哥平安无事。”
“一跟你扯上关系,我看我的好日子也不多了,好了,快下来吧。”
长枪一拿开,白龙王便以双脚同时降落在城墙上,黄鼠狼与狐狸也顺利着地。
相隔天界与人界两端的兄弟终于在战乱与危机四伏之中重逢了,一般说来应该是一场涕泪纵横、充满戏剧性的再会,不巧事实并非如此。
“大哥谢谢你,也要谢谢胡仙跟灰仙,幸亏有你们帮助我才能得救。”
白龙王语毕,狐狸与黄鼠狼便向青龙王行礼致敬。
“唉——虽然历经千辛万苦通过层层考验,但毕竟不是毫无意义的,努力便能够得到收获是最幸福的事情。”
“什么千辛万苦,身上没带半毛钱在面店大吃大喝就是你的考验吗?”
白龙王闻言不由得大惊失色。
“大哥,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青龙王指着自己怀中。
“我听灰仙说的。”
鼠精探出头来点头称是。
“喂!你竟敢窝里反!”
白龙王瞪起双眼。
灰仙藏在青龙王强而有力的怀里,毫不畏怯地毅然以神仙语向白龙王抗议:
“青龙王大人为白龙王大人的兄长,同时是龙族之长。小的只不过属实以报就被视为背叛者,这么一来要如何行使灰仙的使命!”
“啧!有大哥给你做靠山,你就忘了还有我这个饲主。知道啦,不要再吵了,一般人的耳朵只听见你吱吱叫个不停。”
白龙王语气刻薄,见到脚边的狐狸精、黄鼠狼精、刺猬精、蛇精带着尊敬的目光瞻仰青龙王,才明白自己的声望已经出现下滑的趋势。
“好吧。既然与大哥重逢,就没有必要久居人界,待会把那个在城里兴风作浪的怪物解决掉之后,立刻返回天界。”
“很遗憾,恐怕没有办法。”
“为什么?”
“人界现在是七月。”
“嗯,是七月没错。”
“不到八月十五日,亦即中秋满月之夜,通往天界的大门是不会开启的。”
“是这样吗?”
“你是忘记了?还是一开始就不知道?”
“啊,快看,地上情况不妙。”
亟于转移话题的白龙王指着城墙下方。
铺着石板的广场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呈现出青白色泽,数百个人影踩着响亮的脚步声长驱而入。怒号与惨叫交错乱飞,金属碰撞声响彻全场。一片混乱杂杳之中可见到一个长有六只手臂的巨大黑影,六支魔刀每每一挥动就撩起一道鲜血,士兵们的头部像球一样飞上半空,失去首级的身躯则倒向地面。
士兵们刺出的刀剑长枪均被回旋的魔刀打断、砍断,完全无法触及摩驼的黑色巨躯。
高层将领们也接获急报赶至广场。枢密使曹彬、枢密副使潘美亦在士官们的随扈之下,注视着人类与邪神的浴血大战。
“不准通报城外的士兵!”
枢密副使潘美斥道。
“以目前这群士兵对付那个恶鬼,绝对不能让它轻易溜掉!”
曹彬认同潘美的话,潘美虽然身为武将,但是他对政治的判断往往摆在军事的考量之前。不过,目前这个状态的确不适合大肆宣扬,绝对不可让邪神出现在大宋皇帝寝房的消息走漏出去留下记录。
“枢密副使所言甚是,不准让那个怪物走出城外。”
下达严令之后,看到接踵而来的牺牲,曹彬的表情禁不住蒙上一层痛苦的阴霾。
此时士兵们稍稍后退,三名身着将官专用金甲战袍的武将同时跃向摩驼,他们就是方才出现在白龙王面前的三名年轻勇将。
在呼延赞、秦翰、曹圯三位名留青史的勇将包围之下,邪神仍然面无惧色。
只见六只手挥舞着六支魔刀,突刺、左挥、右扫,砍个不停。每一回合都迸出宛如闪电一般的火花,地鸣夹杂着清脆的刀剑碰撞声。三名勇将奋力尝试反击,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抵御三回合才得以攻击一回合。
呼吸紊乱、汗珠飞洒。摩驼以其中三支魔刀应付三名勇将,另外三支则继续随手砍杀周围的士兵。石板上尸体堆积成山,血腥味也愈来愈浓厚。
5
邪神摩驼一面享受着杀戮的快感,一面往城外移动。呼延赞、秦翰、曹圯分别从三个不同方向猛力斩击,企图阻挡对方的去路,可惜实力相差过于悬殊。
青龙王轻叹一声。
“他们拥有过人的勇气跟武艺,然而以人界的武器是无法击毙这个怪物的,至少也得等到千年以后。”
“我们不去助阵吗?大哥。”
“我们目前化为人身,无法轻易打倒摩驼,摩驼虽然灵格低下,但是实力相当坚强。”
当然青龙王并不认为他赢不了摩驼,一旦面临强大的敌人,龙王们为了得胜就必须使出相当程度的灵力。在众人面前施展强大灵力,虽然可以击败邪神却也会波及人类,所以无法贸然加入战局。正因为如此,刚刚摩驼才会避免与青龙王在空无一人的巷弄交手。
“对了,叔卿。”
青龙王望着胞弟的脸。
“你还记不记得玉伞圣咒?”
“玉伞啊、是那个咒语吗?可以降伏大多数邪神与恶鬼对不对。”
“正是,全文三千二百二十四个字,我叮咛过你要背熟全文的。”
“啊,这个”
“你应该还记得吧。”
“其实只有前半。”
“哦?只有前半?”
“前半里接近后半部分,从中间往左算起第三行左右的其中七个字而已。”
长兄的拳头迎面飞来,白龙王及时躲开。
“你这个大懒虫!我再三嘱咐你一定要熟记全文以备不时之需,你居然当成耳边风。”
“别气,别气!大哥,追究已成定局的事实是无济于事的,聪明如你应该积极思考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才是。”
“哼,我看你就只有那张嘴皮子伶俐而已。”
“啊!对不起,我会好好反省。现在就恭请大哥吟诵咒语,我也趁这个机会好好学习一番。”
闻言,青龙王随即放下握拳的手掌,脸上浮现莫名的表情,然后从白龙王身上垂下视线,不自在地耙梳着发丝。面对这个与预料之中完全不同的反应,白龙王感到有些疑惑。
“大哥,你怎么啦?”
“你这个笨蛋!”
“啊!干嘛骂人啊?”
“如果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还需要问你吗?连这点都不懂。”
白龙王不自觉张大嘴巴,脚下的四仙也面面相觑。
“这,这太不合情理了!你自己都没做到,还对弟弟说大话。”
“啰嗦,辅佐兄长是身为胞弟的义务吧,为了兄长努力背书也是理所当然的。”
“大哥蛮横!推翻专制!”
白龙王大吼着,念头一转反而担心起来。天界皆知青龙王为人严谨、稳重又诚恳,难不成在坠落人界之后人格(神格)产生丕变。
“我的个性并没有改变。”
青龙王仿佛看穿了白龙王的心思,接着说道:
“每次一遇见你,我就会变成这样。人可以选择朋友却不能选择手足,这种不合理的情形无论在天界或人界都不可避免。”
“我举双手赞成。那么现在要怎么阻止摩驼这个怪物继续不合理地胡作非为下去?”
“没错,这是问题所在。”
青龙王与白龙王联手持剑砍杀摩驼不成问题,只不过这等于赋与摩驼再生的机会,再者他们身为天界的一员,实在不太愿意当着人界居民面前铲除摩驼。
话虽这么说
但也不能就这样放任摩驼杀人如麻,人类敌我双方手持武器在战场或决斗地点一决胜负,青龙王无意拦阻。然而从战场幸存的士兵们正要返回故乡之际,却惨遭一个怪物杀害,这实在太没道理了。
“既然在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之前必须留在人界,就尽量不要留下不愉快的回忆。”
青龙王的衣袖在夜风中轻轻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