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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是极富耐心毅力地,擅于对微小事物进行观察、留心、分析并作出行动判断,且俱有敏锐地嗅觉能力,对潜在的危险气息、征候比起一般人而言,要敏感百十倍有余。
夜凉薄如冰,四更有正了,夜色愈发深沉,人在这一刻是最为疲劳的时刻,很多人沉静在梦香里,雷打不动,杀了他也不一定能醒转。
南城兵马司后头旮旯胡同里的居民区相当杂乱,民宅东一幢西一处,稀稀洒洒,户型且又不尽相同,原因是居民的祖上来自天南地北各方,被迫强行在此落籍,所以只要能想到的,都可以在这见到。
京都这座拥有百万军民的大都会,三代以上真正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并不多,前身是北平府,后来则是永乐皇帝远征漠北的行在,十几年里数十万富户贫民被逼迁籍,千里迢迢,在军队的押送下背井离乡,再加上原来就为建造陪都而强行征召来的执役民夫,才形成现在的规模格局。
其实永乐皇帝并不常常住进这座新建的陪都,他喜欢住在军营里,为军队所环绕拥护,直到正统皇帝入住紫禁城才正式诏告天下定名京师,将南京降为陪都。
胡同小径曲曲折折,四通八达,乌漆嘛黑地在里头走动,不熟悉环境的人只能依靠摸索,稍不留心脚下,发出的磕碰声响,可能会把自己都吓一大跳。
房顶也不太适合人活动,房屋间的空隙地带太大,且高矮不同,有些瓦片已经年久失修,稍不留心就是屋塌人陷,反应不够快,腿功没练到家的朋友,从丈八高的屋顶摔下地,下半辈子可能要在床头渡过。
一处二层楼的民宅前,异乎寻常地点着明灯,借着微微光线,一眼就分辩出这座民宅的户型,宅前有让人活动、晒太阳、堆杂物的小院,宅后有供人洗漱的天井,小宅可以自成天地,不受他人干扰,可以说这家的家境也算是殷实小康之家,但也不应该这样浪费。
院门子前的明灯底下,五名带刀穿轻甲的官兵颇为尽职,两人一组,不时轮翻进院看察、留心,防止有不识趣的小毛贼进入,屋中似乎住了什么重要人物。
“嗒”一粒小石子落地,在这种万籁俱寂的环境里,响声特别尖锐刺耳,投石问路,江湖朋友最惯用的伎俩。
“谁?”
“什么人?”
“出来!”寻着声响方向,一名官兵擎刀在手,胆子奇大,大步走入光亮所不及的暗处,其他四名官兵也拔刀出鞘,左右分两组,挺步紧跟作策应,配合无间有默契,偷袭打烂仗想都别想,至不济也是一命换一命。
近处房顶上,几声猫叫传来,唏嗦一阵,受到惊吓似乎远去了。
“天杀的,是哪家的夜猫子叫春,吓人一跳。”带头的官兵松口气笑骂,提刀把入匣,“别让我知道了,不然非把它捉住活剥了,当下酒肉做着吃了。”
“头,吃猫肉可不大利吉,喷香喷香的黄毛狗,那才叫好吃润喉。”其中一名官兵笑道。
“少他娘的给我废话,再扯皮抽你,回去给我站好。”头儿悻悻然,大概知道说错了话,补充了一句,“还有半个更次,换班的就来了,我可不想出什么纰漏。”
说话的当儿,一条矫健黑影从反方向,侧面小弄堂的院墙根暴起,纵身、翻越、滚落,悄无声无息地窜进了小民宅的前院里。
灰衣蒙面人拨匕在手,在门逢里由下往上,探索了一阵,就把门闩轻巧地拨弄开,门甫一推开,人就捷逾电闪地勾手窜进屋内,准确的探手抄住自然下落的长木闩,随即小门又轻轻地合上了。
这一切不过在眨眼间完成,待官兵重新布好岗,寻视一翻当然毫无所见,平静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类北地小民宅遍及京都各处,布置虽会有出入,格局却大同小异,进屋十余步就是堂前,眼下是夏季,主人的卧室应该在二楼,楼下的右厢通常是杂物间,左厢则是用来招待的客房。
另人费解的是,为何如此重要的人物会放在这种小民宅里养伤,这里绝对谈不上隐匿、安全,外面几个守卫虽然很尽职,对付一般的毛贼是绰绰有余,但在高明的人物眼中看来,也是松松垮垮,不堪一击。
虽觉可疑,但箭已上弦,不得不发。
左厢客房内,一灯如豆。
一张小四方桌上,放了盏煤油灯,灯油密封在油囊里,不惧怕跌摔,底盘上的握柄上端有滑轮可以调节灯线,灯蕊已经压至最低处。
房内灰蒙蒙地看起来很不真切,但对某些人来讲,足够了。
帘幔掀起,残存的药香味道扑鼻而入。
但进入的人忽略了某些微小的征状,在掀幔的刹那,一些微粒粉末粘上了掌心,飘酒在他的衣裳上。
微弱的光源下,灰衣蒙面人用凌厉的眼光先行扫视整个房间,蹑手蹑脚地有了动作,非常留心注意身旁及落脚处,一旦触及或踩及某些东西,发出微丝响动也可能会使周密的计划功败垂成。
取直线离塌不过丈五六,接近却即异常缓慢,慢才能做到静,每踏前一步就离塌上的目标愈近。
在桌前停留了一下,没有发现可疑事物,更接近了,视线可及处,塌上睡地确实是个人,消息来源可靠,应该是买卖中的标靶无疑,满室药味应证了这一点。
谨慎地绕过桌,腕肘内的锋利的匕首寒芒四射,晶晶发亮发光,一鸿如秋水,质地相当上层,造价不扉。
触手可及,接近成功了。
灰衣蒙面人狂喜中还保有那么一丝丝神智,有点怀疑,又有些迟疑,一切太过顺利了,顺利得太不寻常了,但依旧毫无犹豫的先行痛下杀手。
匕首轻拂,寒光闪过,划破了塌上人的咽喉,感觉不对。
手不自觉得按了上去,人头脱落。
倏地,意外突生,灯火骤息。
“吱嘎”一声鬼叫,人头平空飞起,从灰衣人的耳际旁急速擦过,无头尸也是手一撑一抬,从床头坐起。
怎么可能,尸变?
未知的东西是可怕的,不畏惧鬼神的人少之甚少,平时里拍胸脯称胆大的人最靠不住,自以为是无神论者,真遇上诡谲难测的鬼怪事物,会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叫娘。
灰衣蒙面人太过专注了,一时也被吓得心胆俱裂,汗毛冷竖,蹬蹬蹬连步后退不止,潜意识地振匕脱手,锋匕没入无头尸肋下,右手持匕护胸,勉强保持镇定,颤声喝叱:“哪路的朋友,在这里装神弄鬼,出来。”
暴叱声后,反引得鬼物凶性大作,神出鬼没的鬼头当背飞撞,蒙面人被撞了个趔趄,无头尸颤抖地晃起臂膀,床塌剧烈地摆动起来。
阴风刮起,似从地狱底下吹来,“吱利利”鬼啸大作,声浪如潮,鬼哭、鬼叫、鬼闹、鬼笑,鬼影幢幢,到处都是,整个世界都在天摇地动中,胆小的朋友会被吓得四肢无力,甚至活活吓死。
生与死之间的磨炼,让灰衣蒙面人冷静下来,适应能力相当强,凭着敏锐的触觉,连续躲闪过人头的猝袭,最后一次,他旋身飞踢,“碰”正中目标,鬼头弹撞落声响后,再无动静,连无头尸也重新倒在了床上,像是死了,鬼也会死?
他轻移短步回身四处顾量,看不清一点东西,只能凭着记忆移动,并高声说:“朋友,好高明的口技,吓了在下半死,现在可现出真身了吧!”
没有回应,他继续朗声道:“朋友,我不怕你,别再摆弄你那技巧,江湖朋友都是此中的行家,床上那人是个傀儡道具吧,对,应该是个牵线人偶,不知在下猜得可否对。”
一语道破玄机,“啪啪啪”响亮得鼓掌声从身后,从桌那头传来,“哧”火折子的磨擦声后,光亮复起。
甘勇像是平空幻现地,似乎本来就安坐在那里,手里捏着剪刀,专注地挑弄着灯绳,一点也不在乎眼前的灰衣蒙面人。
放下剪刀,握灯柄,油灯轮盘轻旋,挤压下的灯蕊拖出老长,室内光明大放,鬼气全消。
他由衷赞道:“朋友,好胆量呀,在下钦佩,只是可惜了尊驾的好身手。”
言外之间,不难听出。
“朋友,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灰衣蒙面人是前来杀人的刺客,暴露在光亮下有点有不自然,胆气却更壮了,“看阁下神态,毫无一点凌人傲慢之姿,想必不会是鹰犬附从之流吧!”
反将一军,甘勇闻言笑笑,抬手虚引:“请坐。”。
“朋友,你到底是谁?”灰衣蒙面人轻轻摇头拒绝,重复发问。
“呵呵,有些意思,这个问题问得好,你已经问过我两次了。”甘勇没露半丝敌意,敞开门户,惬意地为自己斟口凉茶,“尊驾鬼鬼祟祟,手持利刃,在深更半夜里闯入我房内,欲行不轨之事且不说,却还不知道我是谁?朋友,你好糊涂啊,接而又咄咄逼人,向我一而再地质问,我是谁,如此行径,不觉得可笑吗?”
一点也不好笑,灰衣蒙面人怪眼闪烁不停,沉声道:“看来阁下早已算到有人会来,而且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不错,尊驾不就来了吗?”甘勇笑容依旧,挺挺胸夸张地说,“在下姓甘,单名一个勇,勇气百倍勇力百倍,但不知尊驾又是谁,可否予以见告呢?”
“杀手,杀手是没有姓名的。”
“原来是杀手老兄,不知到此有何贵干呢?”
“杀手自然是为钱来杀人,甘朋友这个问题,不觉问得挺蠢得吗?”灰衣蒙面人坦白得可爱,语带嘲弄。
“是笨得可以,脑瓜不灵光了。”甘勇轻搭后脑,笑问:“但不知杀手老兄又是来杀谁的呢?”
“自然是杀一个该杀的人?”
“那个该杀的人,此时此刻在这房内吗?”
“我想,应该不在吧。”
两人各有打算,一坐一站,大眼瞪小眼,气氛颇为和睦,竟然像朋友一样聊了起来,当然所聊的话题是不怎么友好。
“杀手老兄,说了这么多,在下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不知尊驾可愿意衷诚回答?”甘勇笑容倏然息止,虎目中神光暴涨,不怒而威,“不知是哪方的大菩萨,出了多少花红,雇你当杀手,来这里夺人性命?”
杀手老兄警觉地拉开距离,冷冷地说:“这点恐怕就不太好说了,行有行规,甘朋友你最好自己去查,在下恕难奉告。”
甘勇拉开条凳,徐徐站起,眼神紧紧吸住对方:“杀手老兄,你准备好了吗?”
“彼此彼此,甘朋友也准备好了吧!”
“那么,尊驾请了,恕在下不送。”
“你说什么,你放过走?”杀手老兄吃惊了,不无怀疑。
甘勇大惊小怪地缓步后移,摊手表示没有任何凶器,无辜地道:“杀手老兄,你可不要误会,要走尽管便走,没人会拦你。我不是什么正正当当的公人,反正你也没有对我没有造成什么损失,看你满身杀人凶器,就知道你不好对付,即便我真有擒下你的能力,官府最多判你个持凶刃私闯民宅或杀人未邃罪,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好处。若你我在打斗中,我伤到了你,或者失手打死了你,眼下又没旁证,我岂不自找麻烦。老兄请自便吧,在下就不送了。”
“是吗?”杀手老兄有点不敢相信。
“信不信由你,我可要先走一步了,蹲守了大半夜,得去补个好觉。”甘勇爱莫能助地耸耸肩,表示无奈。
他慢慢靠近桌前,嘘声中吹熄了煤油灯,房内顿时漆黑一团,“叭”有穿窗声响,而后再无动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