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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整个寝宫之内都陷入一片死寂。
若只前面那一句,只会让人对皇帝与他国贵妃之间产生遐想,猜测二人之间是否有什么风流韵事,但浮生最后的那些话,则彻底将皇帝不为人知的龃龉遮羞撕扯掉,在众人面前毫不隐瞒地袒露开来!
想楚国泱泱大国,当年与齐结盟,吞并燕国,如今占据云阳山以西的大片地界,与齐国平分秋色,整个中州大陆除却齐国,哪里能找出第三个来?
可是现在一个小小的晋国皇妃,居然敢放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来!
陛下与那个苏妃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约定?
竟然能将一国最尊贵的女子,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的婚嫁之权都授予他人?若是那人给公主点上一个生疮体残的乞丐呢?陛下难道也会照允不误么?
除却这个约定之外,陛下到底还许下了怎样的承诺?
众人心中越发惶恐惊悚,不由面面相觑。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交易,也不是一个帝王轻易许出的诺言,而是一个大国的尊严与骄傲,就这般轻易地被舍弃。
如果那人所言是真的,陛下如今又将长公主嫁给了齐国明王,那岂不是食言而肥?向来君无戏言……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
听惯了伶音小曲儿的帝都大臣,第一次觉得竟然有比狸猫换太子更超乎想象的荒唐事。只是这事儿被自己遇到,好像就不是那么愉快了。
就在众人为难犹疑之际,又一道小小的声音传出:
“那些有的没得,难道是那些京中传闻?”
这一声虽小,但在一片死寂中却如石破天惊一般,引起一片哗然!
“难道那些谣言非是谣言?”
“莫要胡说!”
“可是陛下为什么突然这般动怒?清者自清明者自明,这样反倒欲盖弥彰。”
“以我等对陛下的熟悉,难道还看不出陛下到底是真是假?明明与先时没有任何差别,尔等却先在这里妄言揣测!”
“非是揣测,那传闻所言可是说十三年前。如今我等自然觉察不出来,可是当年陛下的确有些不对劲。”
“若真是陛下,又如何会忍心将长公主的婚事交给他人?”
……
话题一起,震惊之下众人已经忘记这是在皇帝的寝宫之内。兀自低头窃窃起来。
而这些声音,在此刻都清晰地传入恒王的耳中,如同跗骨之蛆,攀爬上他的脊背,森森然如鬼手抚背。在这初夏的黄昏中愈发惨淡。
屋内气氛一直尴尬,而浮生又一直站在烛台之处,没有诏令,那些掌灯的宫人一直没有进来侍奉,此刻的寝宫之内已经陷入漠漠昏黑之中,只依稀可见近处的景象。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那第一声是从角落里一只小虫的腹内传出,那些朝臣也敢窃声轻谈。
烛台处的浮生干脆坐了下来,一脸的若有所思。
一挥手,屋内的烛台悉数亮了起来,照亮了众人表情各异的面孔。
而那角落里的小虫。也不知在何时消失不见。
“是看错了么?可是方才明明有些不对劲……”
浮生的瞳孔缩了缩,思绪被一声怒喝打断:
“放肆!朕还没死呢!这就是朕的好臣子,是楚国的肱骨之臣?嗯?随便被人这么一说,便说风是雨?!好!既如此,这个皇帝朕不做也罢!你们谁想当朕把玉玺让给他!”
几近声嘶力竭的吼声,展现着皇帝的愤怒。
诸位朝臣被那亮光一震,又被这怒喝之声惊醒,个个羞愧赫然地低下了头,将身子伏地更低,齐齐开口:
“陛下息怒!”
但心里却也不由嘀咕:是啊。怎么能这样呢?那可是自己侍奉了多年的皇帝啊!这可是当着皇帝的面啊,为官多年,修的便是小心翼翼为官做事,怎么就会这般鬼使神差地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呢?
难道是真的中了邪么?那边可有一个巫者……
想到这里。跪在地上的身影匍匐地愈加低,再不敢抬头向浮生那边多看一眼,生怕再次中邪。
但事有例外,又一道洪亮的声音在寝宫之内响起,不同于先时低小的私语声,而是带着质询的疑问:
“玉玺向来是帝王之物。我等臣子自然不敢接过,但为人君者,面对朝臣谏官的提问,是否也该当作出解释来?不知陛下可敢于微臣对质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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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此刻的京畿之外却不复先前的冷清寂静,篝火连片,一眼望去似乎看不到尽头。而此间的将士们,更是让这京郊荒野多了几分边境的苍茫之感。
因为扎营帝都之外,随时都有可能面临一场恶战,因此在当晚星光满天没有雨兆之后,原本安营扎寨必备的帐篷等物便没有被拿出来,所有人都席地而坐,和月而眠。
由此那唯一一顶撑起来的帐篷则显得尤为显眼醒目。
一路行来,军中从上到下都知道此次同行有两名女子:一者是他们尊贵的长公主,也是此次他们来到帝都的缘由;另一名,则是眼前这位衣带当风,红衣灼灼的红姑娘。
若说之前他们还不知道此人有什么能耐,甚或将她当作公主的婢女,那么自从今日午后林中那场交战,他们便再不能轻看这个以一对敌的女子,甚至此刻看着鸾歌从面前走过,也不由站起身来以示敬畏和尊重。
心中有事,鸾歌自然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细节,很快便朝着那顶帐篷而去,连帐前火堆处坐着的李德等人也顾不上招呼。
掀帘而入,看着正在倒水喝的千华,鸾歌单刀直入:
“朱韫人在何处?”
“朱韫?”千华放下杯子站了起来,走上前来站在鸾歌跟前:“你找他做什么?如今帝都情况如何?祖父和母亲怎么样?可都得到什么消息?”
“有人先我们一步在帝都散布出恒王偷天换日的消息,如今朝臣们正在皇帝寝宫内,只怕也是因此起了疑心想要皇帝给出一个交代。至于左相和皇后娘娘,他们已经被人带至安全的地方暂避,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尽管心中焦急,鸾歌仍是耐着性子开口作答。
这时候李德韩扶等人也后脚跟着进来。听到鸾歌的话不由开口问道:“那您可知陛下有什么打算?这一仗非打不可还是……”
“如今在帝都的是京畿卫和沧州军,柳州军后日到,兵部尚书万清的意思是想等柳州军来内外夹击,同时让我们消耗两日粮草;但沧州守将李进的意思是趁着我们一路奔破。好在今晚动手,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那我让人去做好准备。”急性子的韩扶当即开口道。
“且慢。”鸾歌示意他稍等片刻,让自己先说完。
“原本是在这两种方案中犹疑,但最后牵扯出帝都之内的传闻之事,如今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此事上。朝中叫得上名号的大臣都在场,只怕这事只怕不是打打马虎眼儿便能躲过去了,今日对战的可能性不是太大。但是也难免万一,所以我们必要的准备还是要做。韩扶你只去吩咐大家夜晚警惕些,但别点得太透,今日午后的事最易扰乱军心,我怕他们此刻又知道太多未必是什么好事。”
“好嘞!”韩扶向来是个说干就干的,得了准信儿,便直接朝外走去。
“可你为什么一进来便问朱韫?”千华安静听她说完,这才开口问道。
“朱韫是当年与你父皇和恒王一道长大的。在十几年前被贬出帝都,但他对你父皇最是忠心耿耿,也对这二人最是熟悉。”鸾歌解释道。
“所以你想让朱韫与皇帝对质?”千华一点就透,道明鸾歌的心思。
“不错。”鸾歌点头,向几人看一眼:“所以朱韫在哪里,你们可知道?我要带他进宫。”
千华摇摇头:“我不知道,当时他是和我们在一起,但李大人来找我,我换好衣服之后就再没有见到他。不过我可以去问问齐安,那个时候他们应当在一处。”
“不用问了。朱韫在您前脚骑马离开之后后脚也离开了。我们与他不合,因此没有留意此事……”这时候,李德带着几分难为情道,看着鸾歌的眼神却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自从听到鸾歌那句“你父皇”起。李德便比之前更加沉默。
早在午后看到那金色鸾鸟的时候,李德便猜出了鸾歌的身份。
如今宫中合年龄的公主,除却长公主之外,就只有齐皇妃所生的三公主,而如今长公主也嫁至齐国,这就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此刻的李德。怕是再闭着眼也不会相信,此次五州兵马来帝都只是长公主想为左相和皇后讨要一个说法这么简单的事。
在此之外,那隐藏着的,到底是怎样的目的……
长公主待字闺中时,曾多次为楚国子民祈福,是出了名的中纯良善,又哪里会折过头来眼睁睁看着祖宗基业就此冠上他人的名姓?!
李德想不明白。
但如今听到二人这般熟稔的话,况且整个帝都都已经传出陛下乃是恒王所扮的消息,那么细算下来,这一切似乎又有了合理的解释:
千华长公主是晟昭帝的女儿,若如今在帝位的是真正的晟昭帝,那么她自然不会做出这般举动来,或者说,皇后和左相只怕也不会遭到如今这般对待。因为那位子上坐着的,是十三年前李代桃僵的恒王,所以不念夫妻之情,不计生养之恩,唯有的,是杀父害母的大仇。
这样的仇恨加身,所以才让长公主心寒,从鼓动他们五州兵马前来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吧?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今年方十二的三公主,应当是恒王的亲生女儿,尽管母妃是齐国公主,但她却是生于楚长于楚的楚国公主,为什么又能狠得下心来对上自己的生身父亲……
若晟昭帝真的在当年死于恒王手下,那么即便是长公主不言不语,作为臣子,他们也有责任手刃宵小,为陛下雪耻复名,但前提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作为楚国臣民该尽的职责,若是有人想要借此让楚国江山更名改姓,自己又要怎样选择?
尤其那人还很有可能是当年元帝百年后的血脉延续……
李德心中越发杂乱。
“离开了?”鸾歌皱眉,没有注意到李德的变化,也没有觉察到自午后李德对她的称呼便换做了“您”,只想着朱韫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就莫名来气,不由暗骂道:“这该死的家伙,好不好这个时候乱跑。”
但是这一切,却落在了一旁不言语的千华眼中,想着一会儿得好生问问老将军出了什么事才好。
这一路行来,多亏了他多加照顾,才使得路上这般顺利。
这时,鸾歌又抬起头,对着帐内几人道:“我先去找朱韫,你们多加留心,派几个人悄声去寻人,若是他先回来,便让他去西城门外的驿亭中等我,小心别引起慌乱。”
见千华点头,鸾歌又交代了几句,便急急朝着帐外走去。
等到帐篷的垂帘再次落下,褚鸣跟着出去安排人帮着寻找朱韫,千华这才发现李德仍旧立在帐内。
想到他方才的神态,千华不由开口问道:“李大人可是有什么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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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帝寝宫之内,那道洪亮的声音质疑声刚停,便有一个大大的喷嚏紧随其后,惹得紧张局促的室内突然响起嗤嗤的笑声。
就连好整以暇坐等看好戏的浮生也忍不住翘了翘唇角,看着从窗外跳入的男子。
“陛下可还记得微臣?”男子面上无波,看不清喜怒,但对着床榻之上的皇帝却也不行跪拜之礼,只一步步迈向皇帝所在的地方,字正腔圆地问道。
“朱韫?”
先前多种变数让诡谲奸诈的恒王也不由乱了方寸,但在朱韫出声的那刻起,他便明白自己若是真的再稳不下心神,只怕今日,所有的一切便会暴露于人前。
于是看到这多年前便熟悉的面容时,哪怕心下暗叫不好,恒王也强自镇定,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陛下好记性。”朱韫道,脚下的步子却没有慢下来:
“如今外困新生,却仍有宵小之徒想要挑起我楚国内乱,实在是其心可诛。微臣与陛下和自小便在一处长大,别人不知陛下如何,我朱韫却是再明白不过。为使那些流言不再四散,也让诸位臣工放下心来,微臣便想来宫内走上一遭,只不知陛下敢否与臣相对?那时是真是假,自有定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