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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屋通往后间不过花几秒的路。
我重新把面罩扎紧,步子紧密细碎,四周静得只剩下两颗心犀利地搏动。
我听到四哥行步的律动,便知他受了不轻的内伤,“你不该进来。”我不出声,只与他对嘴型。“师父让我看着他死。”他亦然且神色无异,眼光波转如深沉大海。左臂上的玄色衣衫在刚才的打斗中被扯裂了一截,露出佛手拈花纹身一隅,却是沾了血的。
不忍再看,便直视前方,只想速速完事。
到了门口,那门是玻璃雕花,里面的人定然看到我们行踪。于是不及多想,横跨一步把四哥隔断在后面,抢开了门就进去反手锁好门。
“你来了。”傅志诚头未抬起,仍是挥墨,声色淡定如同笔力。
“想必是刚才一番响动惊动了傅老板吧。”我出枪横举,紧逼过去。
这屋子陈设简洁,目下了然,根本藏不住人,亦没有什么特别的气息,只是傅在这种状态下依旧若无其事的澹然加重了我的不安。
“没有,傅某这屋子隔音,什么也听不见。”他连贯错落一笔呵成,再看了看仿佛十分满意于是架下笔翻下袖口,亦缓步朝我走来,“看来铁兄凶多吉少,上官小姐好身手。”
“傅老板精明。”我隔着面罩神色阴沉如乌云密布,虽是有所预见但被识破大是不妙,再揣测他口中之人便是那士官便幽幽回道:“那铁兄性命无虞,只是腿废了。且今夜如何,一会醒转全不记得。剩余的人亦然。”
“上官小姐行事周详果毅,果然是方观应方娘子的高足。”他听罢似安了些心转首窗外夜色,下颚微仰清浅说道。
按理此时本不应迟疑该直截下手,却听他说起师父不禁大骇。师父的真正名讳除了我们极为亲近的人几乎不被人提起,师父又是女子所以行内人也只知宛居方氏。而眼前傅志诚太过镇静太过泰然,甚至是被我阻在外头的四哥也一点声息也没有。这样的情状让我一点底气也无,一股冷意刺得我头皮微微发麻。于是掩至他身畔,徐徐道:“今日断我之力,即便是舍我之命,也不能让傅老板再多活一日了。若傅老板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便是。”
“姑娘方才进来就该动手。”他背手岿然,爽然道。
“明人不说暗话,我也甚是敬重傅老板为人。”我静声片刻,霍然说道:“子弹无眼,如若傅老板愿意即刻自戕……”
这时只听哐当一声,门锁弹到地上,一个人影冲到我身后。我彻底宽了心,是四哥,还好是四哥。
“月儿,你犯规了。”他骤然按住我肩头,。
“我只想证明你还活着。”若是门外有傅的人,即便制服了四哥听到这话也会按捺不住急着现身,甚至挟持了四哥前来,这都比刚才的状况要好许多。我这时已无后顾之忧才举起枪,对准傅志诚。正欲扣动扳机,不料他竟鼓起掌来。
“原来杜兄也来了。”他笑声爽朗,完全没有一丝将死之人的怖惧。
四哥亘到我前头有些吃力地对其行了一个礼,傅志诚的目光不知是被什么吸引住了,神色微变闪过一丝若有似无捉摸不定的质疑。
“你师父还好吗?”傅志诚半响之后转为面无表情,冷然问道。
“家师很好。谢谢傅老板关心。”四哥先亦是略了一略,才有礼温文回到,我更是满腹狐疑,他提到师父时言语神行间满是不屑讥诮,却仍要相问,如此矛盾。
“数十年前,鄙人托方娘子帮过一个忙。也算有数面之缘。”他轻声释疑,再肃穆说:“方娘子为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看来傅某再无谓挣扎也是保性不保命。好在傅某一生真正得到过,即便有些事如指间浮沙,亦是值得了。还请这位姑娘动手吧。”我亦被他气度所感,不禁默默微摇一摇头,颔首叹道:“傅老板,小女子定当保你一个全尸。”
“多谢姑娘。”他离我二人又近了一步,面向四哥,“鄙人还有个要求,若杜兄还信得过我还请杜兄出这个房门。”
四哥双眉折如新月,抱拳谨慎答道:“家师有命,要在下看这傅先生驾鹤,在下不敢有违。”“孩子,你还是出去吧。”他定力抓住四哥袒露的左臂,言语温和,“只可惜你我二人再无机会对酌品鉴。真引为人生一憾。”
我心下一酸,那酸楚渐渐化开了惹得我不自觉缩了缩手,只得苦笑道:“四哥,你还是出去吧。这亦算傅老板遗愿。师父,她不会知道的。”
四哥听我婉言相劝,再与傅志诚目光相迎。四哥背对着我自然看不清他形容颜色,但至少傅志诚脸上是仿佛掠过千山万水般的豁达坚定。
四哥一言不发,迈着不轻不重的步子便出去到门口候我,不曾回头。
傅志诚心愿得了,择了张太师椅和衣而坐,神态沉静,一丝不苟。
“你当真没什么话要说了?”我过去将枪头紧贴他太阳穴,极力吞咽下迸至喉口的纷杂不安,却仍然掩饰不住声声颤搏孱动。
“转告你师父。谢谢。”他声淡如轻尘,说道,“还有,真的上官氏右手腕上有个红豆样的胎记。”
我心里被激起许许秋寒,脸上却是和宛一笑,“多谢傅老板指教。”
说罢,将扳机一扣。
子弹尖锐,贯穿其脑,他头一歪,死在了座位上。
血,崩洒洋溢。白墙上,窗棂上,瞬间沾满了枝枝昌盛怒放的红梅。
我默默立了一刻,才将目光停于眼前之人一臾。
除开他的脸部因枪击有些五官歪斜,几乎可算是安详的,如入眠。
这样一位丈夫死了,合该留给他一点尊严。
于是收起悯色后才将枪置于其手中,摆好。
不禁嗤笑自己多余,诚然人都去了,即便是荣于身后也仿佛是,笑话。他亦看不了听不到无知觉。
我静静踱步于屋子,看看还有何破绽,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这里干净得好似没有什么旁的人来过。只是长夜未央,却有一个人,活腻了,活够了,生无可恋。仅此而已。
那案上是一幅墨迹未干的字,刚才傅某人拿最后一点心力安然书成的,是他于世上最后一抹痕迹。我认得,是温庭筠一首《梦江南》。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应景如斯,叫人心慑。
我轻轻一声叹息,出去。
释名:宋唐婉《钗头凤》“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