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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时,空气突然变得闷热潮湿,庄稼汉期待已久的春雨就要来了。芳姨娘背着柯楚楚向三位恩公辞行,虽然背着不好,但总比像昨晚一样半躺着好吧。
柯楚楚的确是想借他们的力,但又不愿跟有龙骨之形的那人多接触。而且,大半月不见,望见他额上的黑气不比柯蓉儿少。他自保都难,何谈管别人闲事。
前世,只因为她的国师父亲融爻说了一句:五位皇子殿下皆身负龙骨,还请陛下自行定夺。最后,被那位浴血奋战夺得江山的新皇帝用计陷害,死于车裂之刑。
在储位之争上,她被保护得好,一直以局外人自居。父亲死后,因国师必须世袭,融氏无子,她被迫坐上这个位置。当国师的那几年,是她最痛苦的回忆,处心积虑想搞死新皇,结果却被最忠诚也声称最爱她的师弟李天魁出卖。
在十年牢狱生涯中,她始终想不通李天魁命格变化的原因。重活后,她终于明白是父亲是失了手。师弟的大劫并没有渡过,他已经死了,活过来的天魁更为阴柔安静,实则已经换了一个人,就如现在的她——柯楚楚。
她若是要害芳姨娘,对方哪会有防备。
卜算再精,也精不过上天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能连成线了,没有皇帝命却偏要夺位的假天魁,最后靠着玄术祸乱朝纲,致使玄学灭亡……大荣的版图也缩小了一半。
“姨娘,你背得动吗?”
“嗯哼!”芳姨娘用鼻子回应。
“不急,歇会儿吧,咱们进了城也奈何不了邱世立。姨娘你把火石拿出来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偷偷烧了邱家?”柯楚楚说道。
如她所料,姓文的那位公子跟上来了,只有他一个人,见她们磨磨蹭蹭恨不得替芳姨娘干活的样子。
芳姨娘不明所以:我哪有拿火石?小姐真厉害,连我怎么想的都能算出来。
文争鸣跟得非常紧,听得这话,才知原来她们怕的是邱世立。思道烧房子倒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既解了恨又为柯小姐争取了时间,还能震慑一翻,很好。
等邱世立缓过气儿来,父亲应该早就收到了他添油加醋的抹黑信。知子莫如父,反之也一样,他的信会句句切中父亲忌讳的要害。能救下那个小美人,也是善事一件啊,她生得太美遭天妒,已经瘸了腿,好不可怜。
文争鸣嫌两个女人走得太慢,既然知道了原因,干脆走山路先进城,烧了房子后再打听柯小姐到底和邱通判有什么过节。
他如果知道自己不计身份结交的好兄弟明明清楚缘由却不告诉他,估计会割席断义。
......
“天啦,仙人娘娘,仙人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说话的不是别人,就是得了柯楚楚一只头花的老头。见到散发脏裙的柯楚楚,他惊骇莫名。
柯楚楚初始还没想起他是谁,凤鸣山上的老人家怎么瘦得如此厉害。
“仙人娘娘,小老儿对不住您,把您的头花当掉了,家中无柴又无米,连野菜都……”
“老人家,我不是仙人娘娘,我只是个腿脚不方便的普通人。请问附近能借到牛车吗?我与姨娘要回城。”
“有,里正家有,仙人娘娘您等着,我马上去给您牵来。”
芳姨娘呜呜呜,泪珠猝不及防地滚下来。
“我知道,姨娘是说世上还是好人多……”
跟着牛车来的不止老头儿,感觉整村人都来了。起初没人敢说话,都在惊叹仙人娘娘的美貌。后来才思道不对,怎么看也不像神仙啊,比如腾云驾雾什么的都没有。但这些并不妨碍他们问出心里所想:
“仙人娘娘,现在可以播种了吗?”
“仙人娘娘,奉州还会来雪灾不?”
“仙人娘娘,您的腿……”
“不许乱说,仙人娘娘是来渡劫的。”
乡民单纯,对神鬼之说深信不疑,奉州开春晴了半月后又来一整月冻雪,亘古未见,可是仙人娘娘却提前知道。不管她是妖还是神,只要她愿意提醒,就一定不是恶的,奉承好准没错。
柯楚楚很不舒服,乡民的崇拜她不想要。前世走到哪都是威风八面,比皇帝还受人爱戴。她心里清楚,所有的爱戴都是基于自身需要的目的,并非源自心底……
但是她还是提醒乡民,说也许入秋之时气候会异常,如果有条件,村里可以多打几口深井,以备不时之需。
乡民们连连点头感谢仙人娘娘好心指点,又急说牛车是送给她的,千万不要归还,务必收下庄稼人的心意。
“好。”柯楚楚本也没打算还,她不想再出现了,更不想被人找到住处。
芳姨娘从没赶过牛车,那头倔牛东倒西歪差点把她们掀翻。
“姨娘,牛是通人性的,让我好好跟它说说。”
乡民们还没走,看着她艰难地伏在牛背上轻扶牛耳朵,好像说了什么话。刚刚还不耐烦的牛顿时安静了,芳姨娘一挥鞭子,“叽咕叽咕”它开始正常上路了。
二人走后,村人还在议论:原来仙人娘娘还懂牛话。
“姨娘,当你伤心的时候,有人抱着你,是不是好过一点?”
疑惑的芳姨娘点头,她刚进柯家当丫鬟的时候受了委屈就喜欢抱着枕头哭,哭上一会儿就没那么难过了。
“所以,这牲口也一样,你好好说它就知道。”
......
辰时初,牛车入了城。而这时,文争鸣已经潜进了邱府。
邱通判想不到她们被人救了,请的流寇突然舍弃另一半银子逃离,加之听完捕头的禀报,他估计是遇到了山匪黑吃黑。总之,柯氏女“消失”了就行。
倪洵也没料到柯楚楚会活着回来,所以根本没派人在门口守着。四个逃跑的家丁之一看见她二人,还以为见着鬼了,吓得呆若木鸡。
柯蓉儿和倪洵同时听到这个消息,一喜一恐。
“她怎么可能回来!”
柯蓉儿大怒:“你什么意思!”说完懒得再理会他,直奔门口。
一家人正在吃早饭,倪光秀嘴角挂着一颗米粒与倪光茹面面相觑:爹爹的反应好奇怪。
眼看谎言马上就要被拆穿,倪洵着急上火,眼珠一转思到什么妙招,突然把气撒在大女儿身上,喝道:“你盯着爹爹干什么?我问你,是不是你请泼皮上何娘子家惹事的?”
倪光茹摇头,露出好奇的样子问倪洵:“为什么有泼皮上门?爹爹为什么要关心何娘子。”
倪洵看见柯蓉儿带着柯楚楚进门了,故意大声吼道:“何娘子自由之身,我为什么不可以关心!我不但要关心,我还要纳她。”
“你敢!”柯蓉儿的欢喜劲儿不到一刻便烟消云散,捉着侄女的手直发抖。
“怎么不敢?”倪洵有意无意看向柯楚楚。要不要纳妾,要不要“家宅不宁”就看她会不会说话。不过,一想到柯楚楚往常的行径,他又怀疑这跋扈孤女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
柯楚楚还没出声,芳姨娘就扑了上去,捉住倪洵的衣襟开打,暴雨般的小拳头没一下落在实处,只恨力气不如男人。刚刚门口家丁的反应和柯蓉儿关于颖川的询问,芳姨娘再蠢也知道倪洵跟邱世立狼狈为奸了。
除了柯楚楚和倪洵,其余人惊异非常,原先怎么不知道芳姨娘如此维护柯蓉儿?你一个娘家哥哥的姨娘,以什么身份教训姑爷,纳妾与否有你说话的份吗?
柯蓉儿怕芳姨娘吃亏赶紧去拉,心里说不出来的感动。
“姑姑,和离吧,这个男人我们不要了。”
“你说什么!”柯蓉儿脑子一空,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瞪着她。
“我说和离,侄女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柯楚楚告诉她,倪洵唯利是图,敢勾结邱家把她送进贼人手里;为图何寡妇家产,敢杀妻续娶。
“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倪洵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指着柯楚楚暴喝。
柯楚楚回道:“是不是胡说,把护院唤进来一问就知道。”
倪洵的目光虽然只是轻微一闪烁马上就恢复了正常,但哪能逃过与他同床共枕近二十年的娘子。柯蓉儿感觉仿佛天都踏下来了,天啦,怎地嫁给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为什么?”
“娘子,你竟然信她?茹儿,赶紧去召集所有护院,爹爹我今天要以证清白。”
柯蓉儿一步一步逼近他:“我只问你,为什么!”
“娘子……”
“啪!”
倪洵着滚烫的脸颊不可置信,不待蹦出词儿来,听见柯蓉儿大吼:“你当真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了?”
“休妻!”倪洵文弱,轻松摆平芳姨娘却撂不到柯蓉儿。不然,他现在已经是拳脚相加。
“想得美!有谁看见我犯了七出?在奉州,我的名声比你姓倪的好。”
倪光茹姐妹俩不是傻子,谁还不知道休了娘亲就是何寡妇进门,现在已成了公开的秘密,摆上了明处。两人同时喊道:“爹爹,我们不要后娘。”
倪光茹强压下震惊,哭问:“爹爹,您不会杀娘亲的对吗?”
“我!”倪洵怒不可遏:“疯子的话也行?”
他是想要何娘子的财,何氏也确实想做正妻,但她比柯蓉儿还难对付,醋劲太大。她的蚀骨滋味比起钱财跟“自由”来差得太远。他只想纳妾,没想过休妻,更没想过杀死结发妻子。毒女,歹毒之极,如此诛心的话也说得出来。
“那我信什么!你告诉我信什么?你说楚楚请镖师去了颖川,而她今天却像是死里逃生。你说,我要怎样信你!”柯蓉儿一步一句,比倪洵还低半头的她,把男人衬得如同一只作怪的狡兔。
“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倪洵痛苦地跌坐在木椅上,双手抱头后悔不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