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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初入官场 2、办公室潜规则

作者:下廖林久云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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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办公室潜规则

    清代州县衙,所有建筑都依附于中轴线,主体建筑主次有错,大堂、二堂、三堂沿中轴线由南向北依次排开,中轴线上的附属建筑单元如众星拱月,衬托在左右,各自独立,又相互依托,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从州衙大堂到二堂之间这一段地带,分布着衙门内的所有重要部门。东侧,有吏、户、礼科房,西侧为兵、刑、工科房,这和中央六部的设置一致,虽然级别低,但科目全。

    除吏、户、礼、兵、刑、工房外,还有柬房、库房、承发房等机构。库房储存税钱、官物、盗赃及凶杀案中使用的凶器等。承发房则负责分发文案给六房,并从六房收回文书草稿。柬房负责公文上下传递。

    衙门里几位有品级的官员如知州、州同、州判自不消说是一人一间公事房,另外巡检及税课司大使、驿丞、仓大使等分管小头目们也都有单独的公事房,只是房间略小些,除了他们之外,其他人则都是合房办公,十人在一间里。

    普安州州同罗通的公事房在西院内,房子挺大的,堪堪地分隔成两个套间儿,外小内大。内间作州同的公事房,外间便是作书吏签押房,绝大部分时间里陈道海就蹲守在外间值班。而知州陈旭及州判潘熙的房间与州同的大致一般,并无太大的区别。

    快步进入罗州同的房内请安并循例问明有否有急件处理后,陈道海便转了出来,他径直坐在紧挨着州同大人公事房的外间那间签押房内的大椅子上,开始等待差役把六房的文稿送来,一天的工作才算正式开始。

    这间签押房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该有的全有,而且这家具似乎不差于一个小富之家。至少桌椅板凳、大块头的书柜、卷宗柜都是实木所制,那文房四宝也都是朝廷统一采购自京城的六宝斋。窗外的花架上还摆了三盆的山茶花正欲欲绽放,花香引来几只蜜蜂采着蜜。

    陈道海眼望窗外颇为迷离地想着事:

    自己终于可以算作鱼跃龙门,脱离苦海。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挖空心思抱紧上官的粗腿,拼尽全力跃入流内品,成为一名优秀的大清官员。名声必须有,这钱也要捞足,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在普安州把基础打牢靠,上头才好有借口提拔你。

    不过也不能太过高兴,普安州地处边陲,军务颇繁,边民负担较重,官民关系极为紧张。你若是不让官差不拿百姓一针线,不强抢豪夺那基本属于不可能。民怨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炸。

    陈道海的想法很简单,要想往上爬,一定要踩着别人的脑袋上去。如何踩?只有引发炸药桶,把全州的官吏都一网打尽,才能站到普安州的最高处。众人齐贪不如一人独贪来得舒服。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到完全熟悉普安州的情形之后方可开始布局,不能着急了。再怎么说自己还领先了这清朝人整整两百年的知识水平。

    在屋子内转了一圈儿后,在书案后坐下来的陈道海打开墨盒缓缓砚着墨,等待着下面的差役送卷宗过来给自己瞧。

    州同大人给自己的任务也比较的简单,就是将这些卷宗大略的看一遍,分门别类写一个提纲式的记录,最为紧要的便是帮州同大人把一下关,先行剔除那些不合格的卷宗,最终再将它们送往罗州同处,由罗州同朱红圈勾之后,或暂时留用,或做归档处理。

    所以认真的来说,陈道海的工作还是相当重要的,至少所有的贴写、书吏们的卷宗首先便要在他的手里过一遍。说何右没眼力就是这般,明知陈道海已经算得上自己的半个上司,还使劲地把脸凑过来要挨打,怨得了谁!

    差役很快就把今日需报请州同批阅的数十份卷宗抱了进来,陈道海很是和蔼地指了指书桌面道,

    “嗯,你就把这些都放这儿吧,记得送一壶茶水进来。”这是陈道海新近养成的习惯,工作之前先喝喝茶提提精气神。后世的办公室哲学可不是这样的嘛。一壶茶水一张报纸能打发一整天,当然,新手级的陈道海暂时享受不到悠闲的待遇。

    “是,陈书吏,小的马上就去沏壶茶,您稍等。”差役相当恭谦地退了出去。

    望着离门而出的那个差役,陈道海顿时感受到权力的好处。自己只不过是个未入流的书吏,这底下人就如此恭顺。若是升为知县、知州,那手底下可不就有过百人可以使唤,出门一趟绝对是耀武扬威,让人羡慕,也难怪那么多人想当官。

    以陈道海办公的速度,他很快就把上面几份审看清楚,并顺手放入一旁一个编有壹字的小竹框内,这些都是合格通过的可以拿给州同大人审批的卷宗。

    在清代,六房办公时基本每人桌面上都有数个小竹框,长方形,用蔑竹编织,小巧玲珑,专门用来分门别类地放置各式的文档卷宗,类似现代人办公室的文件框。

    又把剩余的几十份卷宗都拿起来,大致翻了一下,当看到某份卷宗提要的左下角署着‘何右’两个大字时,嘴角边不由露出一丝的冷笑:

    嘿嘿,果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便要叫你脱一层皮!

    又重新把一整叠的卷宗连同何右的一起丢回竹框内,闭目养神起来。

    当差役把新沏好的茶送了进来,刚想退出去的时候,却被陈道海给叫住了,他好似不经意地就那么随口一问,

    “今日可有何贴写递上来的卷宗啊?”

    差役稍愣了一会,余光扫了扫竹框,马上就意识到这可能是打击报复要马上开始了

    。早上何右挑衅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衙门,连扫地的刘妈都知道了。不过现在陈道海问起,差役还得马上回答,反正不关自己啥事,他恭谦地答道,

    “大人,何贴写确实有送了一份卷宗过来,就在这里。”

    差役特地在陈道海未看完的卷宗堆里翻了翻,很快就拿出份卷宗递了过去。陈道海挥挥手,差役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陈道海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毫笔后,把该份卷宗拿过来凑近眼睛就如同欣赏绝色美女的裸 躯般非常详细的一页页地一字字审阅翻看起来。

    这开头就写得很有问题,果如陈道海所料一般,何右为了赶时间,在书写上并未照着馆阁体来写,而是学着其他贴写们的样子,用行书抄写了一遍。这字还算过得去,你要说完全认不出所写的内容,那也是瞎说。首页看下来,并无任何因字迹太过潦草而看不懂的地方。但现在正经的是管你写得再好看,反正就是你不按朝廷的制度来办,不用馆阁体书写,我退你没商量。

    陈道海的右手五指随着卷宗的纸张翻动而不断轻声击打着桌面,头颅也随着晃动着,颇有点老学究的味道。他还在继续找着错处,这错处可就不是字迹的问题,而是卷宗内详细的数字问题。

    这是户房送来的一份在外人眼中极其普通的卷宗,上面记载的是近数月以来普安州田地增加多少,而实际大户之家又通过分家的形式又减少了多少等等,陈道海在心里合计着里面涉及的数字是否有错。

    规则要充分利用,这就是所谓的阳谋,整得你姓何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陈道海目测了一下这何右呈送的卷宗,相当的厚实,他应该是用了至少两天的时间才写完的。若让他在一个晚上时间里重抄一遍,时间极端的紧迫。搁个正常人,应该不会再核对数据。所以就有可能发生让姓何的再抄一遍的可能性,当然前提是自己要找出何右数据错误的地方。

    抄死你个小兔崽子,看你再惹老子。

    仔细地核算了好一会,蓦然,陈道海的嘴角边又抿出一道细细的笑纹。可不是,这错处不止一个啊。

    城东荒山下李大户原有地十七亩,五年前划分出六亩与佃户阿牛租种,年前阿牛归还田地五亩,半年前李大户又划分出四亩地与佃户阿朱租种。因其他一些原因,阿朱退还了二亩,自留二亩。现李大户城东荒山名下田亩应为十四亩。

    任凭陈道海怎么细细找寻,在何右递来的卷宗内,李大户城东荒山名下田亩始终是十五亩,这可是个微小的错误啊!

    合上卷宗,陈道海也不再寻找了,错处只要一两个就足够找何右的麻烦了。他正要高喊外头等候着的差役时,忽然又觉得做事需再稳妥些才行,毕竟这是自己的第一次出手整人,这证据一定要确凿才行。

    陈道海起身走到木柜子旁把柜门打开后,在里头众多的文件袋中翻寻了好半天,最后取出了一份页面已经泛黄的大清户部司务厅于六年前重申并下发给天下州县的老旧文告,仔细将文告看过两遍后,他才气定神闲的召唤进差役。

    差役进来后陈道海拿起桌上的那份何右送来的卷宗递了过去,淡淡地嘱咐道,

    “老王,这份卷宗字迹太过潦草,根本让人看不懂,是哪房的新进贴写所为?让人怎么归档!朝廷的制度还要不要啦!”

    “是何右何贴写送上的卷宗,他应该在衙门也呆了两三年了,不算是新手吧。”差役老王小声地解释着。肚里可是腹议开了,什么玩意嘛,明知道是何右写的,还在那装腔作势。看情形,何右在劫难逃了。

    “哦?居然是何贴写?看来定要被他误会一番,还以为我在刁难他。不过公务为重,被他误会也是无法的,你就去请何贴尽快用馆阁体重新誊正一份再送过来,今晚务必要赶出来。”陈道海脸上所表现出的是天下为公的神情,那大义凛然的样子,换成不知情者看了绝对会感动不少。

    从陈道海手里接过卷宗的差役老王闻言后傻傻的看着陈道海,顿时无语了。

    操,看来这姓陈的也不是什么软蛋,简直是臭蛋啊。早上何右冷言冷语讽刺他一通,这么快就报复上了。这么厚的一份文档,一眼扫过去最起码有两寸厚,誊一遍说来容易,写起来可就麻烦了。至于说看不懂?全他妈的是个说词。大伙不都这么抄录的,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老的刀笔吏们他们写文档的时候谁还用费时费力的馆阁体?如小山一般的文件卷宗等待处理,时间稍微拖一小会,下班的时间那可是要往后延迟老长时间的。

    要是加班的话,知州大人可不会因此多发你半文钱的。若所有的文书都要用馆阁体般来抄录,那大伙都别回家抱老婆了。这么多年下来绝大多数的贴写都是用行书来着!也只有新来的会规矩点,老老实实地用着馆阁体,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就彻底同化了,也用起行书来。

    也只有在朝廷非常重视的文件案宗上,在得到上级书吏的提示后,下边州县的书吏才会老老实实地用所谓的馆阁体来写。

    老王又寻思着,随着何右一同送来的一沓子的卷宗里,那童贴写、马贴写、肖书吏等等可都用的是草书,鬼划符啊,除非他们本人,不然没几个能看得懂的。也没见那姓陈的逐一都挑出来一起退回重写。

    六房里目前还有人用馆阁体抄写的吗?没!跟个绝种的东西般在县衙六房里实在是太罕见了。这不是打击报复又是什么呀。

    见老王半响没啥动作,陈道

    海遂抬头不悦地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啊?没事,没事。”醒过神儿来的老王急忙转身出了房,万一自己也被这恶魔给盯上了,那下场就不妙了。没见他整何右那都是明目张胆的。

    老王心下明白这种事不宜多掺和,正经的就该老实听从陈道海的命令把卷宗重新给退回去。不过心下难免又要多嘀咕上几句:

    这个新来的陈书吏不好伺候啊,也是个不吃亏的主,往后他吩咐做的事,得格外的小心才是。

    但这何右也不是好惹的,占着潘州判是他亲戚,在州衙里可是蛮横得很。能让何右硬吃这样的一记无声大亏,有苦都说不出来,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将卷宗丢给东院户房的差役手中后,老王扭头就走,不敢有半分的耽搁,怕殃及池鱼啊!他仿佛已经看见何右的脸色黑得比锅底还要黑上三分似的!,多呆一会就多一分的危险。

    老王前脚刚从陈道海坐镇的签押房回报完事出来,就听见身后砰砰砰直做响的脚步声,何右夹着卷宗从后冲了上来,只看他那张黑脸和沉重的步伐,这火气小不了啊!

    差役才刚想做个姿态伸手拦一下,却被何右重重推开,那差役的身子顿时如旋转的陀螺般把虚掩的门都给撞开。何右一头冲进了签押房,将卷宗朝陈道海面前案桌上狠狠一摔,怒火冲天地大声吼道,

    “姓陈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打击报复不成?”

    陈道海并没立刻理睬何右,而是慢条斯理地低着头将手头一页案卷看完后,又晾了何右好一阵才缓慢抬起头来。

    见何右一脸不甘的样子,陈道海微微一笑,故作不知地问道,

    “何贴写你有什么事吗?”

    何右不听则已,一听心中的怒气更盛了,刚才从差役手中拿到所退的卷宗便知这是陈道海在报复上午骂他是个马屁精的事儿。

    “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何右黑着脸手拿着卷宗大力拍击着案桌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凭什么退我的卷宗?你是新来的,刚做书吏没多久,就该好好打听打听。这州衙里以前什么时候因为不用馆阁体书写卷宗而被退的?你要不给我说个明白,我揪着你去找州判潘大人评理。”。

    何右的声音顿时传出几里之外,可谓十里飘音,引得东西二院的六房书吏、贴写们都探出窗寻个究竟,没片刻功夫,陈道海的门外就挤满了不少人。

    “以前是以前。”

    尽管何右因为气恼语速又快又急,陈道海却没有半点变化,不高不低的声调稳稳的拿捏着说道:

    “至于为什么退卷,何贴写难道心中没个数吗?”,嘴里说着,陈道海很是潇洒地将早就搁在手边专门等着何右到来的那份户部文告拿了起来并顺手递了过去,口中还和蔼可亲地作解释说道,

    “这份文告是乾隆二十八年户部司务厅下发给各州县衙门的公文,何贴写难道不晓得吗?”

    何右接过文告先狠狠撇了眼陈道海后才拿起它仔细地阅读起来,读后那一股气活生生地被憋进肚子里,发也发不出来,一张脸憋得通红通红。

    康熙年间,京城户部北档房乃是天下文书管理中心,南档房有感于北档房送来的地方案卷多有字迹潦草者,行、草、隶等书体应有尽有,字出多门,故特别要求北档房转送时字体必须统一,方便调用查看,必须用馆阁体书写公文,否则无法归档。

    于是乎北档房便专门发下文告,再由司务厅每隔数年再转发一次下达到各个州县,上面有明确的条款要求地方上呈送的文卷应当用馆阁体书写,不得用行书或草书等其他书体。

    反正都是书吏送上送下,书吏与书吏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人家常说大清乃是与胥吏共天下。所以被真正踢回的也是少之又少!下边的公文卷宗依旧是龙飞凤舞得让人看不清楚。当然,需要面呈京师六部主官及其他高官的重要少数文书卷宗还是要用馆阁体。

    所以这份文告真正的约束力几乎为零。当初何右收到并观看后也全没当回事儿地扔到了一边的垃圾堆里,谁曾想今天陈道海却拿这个来治他。

    但事实如此,却没法儿反驳。毕竟这是户部司务厅下发的正式文告,而陈道海现在的举动就是在执行户部文告,你能说他错了?这可是阳谋之举,堂堂正正地阴人。

    至于举证其它几份同是用行书抄录的文宗说事,何右就算胆子再大,这个念头也只能是一闪而过。他心知肚明,按照陈道海的性格,只要他敢提,那陈道海就敢立马把那十几份卷宗也给全部退回去,反正这是何右惹下的事,与他陈道海无关。若真是这样,就算有州判潘大人在后头撑腰,以后自己在县衙里也别想好混。有时潜规则是不能去挑破的,否则下场极其严重。

    何右狠狠抓过放置于案桌上的卷宗,转身就往潘州判的公事房走去,看来是告黑状去了,要找人撑腰。

    陈道海并没阻拦他。你想去就去吧!反正这事自己做得在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你堂堂一个州判也得按规矩办事。

    一直到散衙的云板声响起,何右也没再来骚扰自己。不过这也不奇怪,州判岂能明目张胆地护短。而从门外差役嘀嘀咕咕的私语声中,陈道海还是知道了一件事,何右被潘州判狠狠摔了一记耳光,左脸颊红肿了一大块才出来。而卷宗又那么厚,要想重新誊正一遍的话,且得花些功夫,加班是铁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