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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悬,窗外。
我提笔蘸墨,心下思量万千,写就一封信,仿佛将一世的眷恋倾泻而出,凝结在薄如蝉翼的信笺上。
合上信封,正面写上四个字:清商亲启。
清商,这是我所能给你最后的机会了,破镜重圆的抉择我给你,但结果已经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赶在出发前,将信送到清商手中。”我抬手,将信封递给白默。
“是,主上。”
“穆承岚和华禾呢?”
“穆相在皇宫,七皇女殿下在皇家祠堂守孝。”
“知道了。”
白默离开,我坐在书桌后,桌上的茶水早已冰冷,一如逐渐丧失的温度。
母皇逝,而我却不能尽孝道,为她守丧,为她扶棺。虽无养育之恩,但血缘之情,无法改变。
院子外面,暮霭沉沉。
千万颗繁星隐没的深蓝天穹里,夜晚的凉风袭来无边冷意,驱散炙热的枯燥。心境也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却是道不尽的离思苦。
千言万语,最后只一句:
“儿臣拜别母皇,愿母皇走好。”
我撩袍而跪,向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最初的,也是最后一次。
自此,北宫安不曾给我的完整,她最终补齐,我再无遗憾。
天启,十六年。
大烈,女帝辛垣哲薨逝,举国大丧。
殷都的皇宫,白色和红色相交,白色是哀悼的灯盏,红色是凄艳的樱花。
七月下旬,女帝葬入皇陵,据说百姓沿路相送,哭声震天。
樱花飘落一地,散入皇陵,拂过棺椁,沉重的石门落下,隔绝了无数悲哀的面容。
那抹樱花,将会陪她从人间走向黄泉,一起回归奈何。
她的时代已经过去,盖棺定论成为史书里一笔,现在的江山,将由她人来继续描画,紧攥手中。
国之大丧,五国关系面临波动,大烈要有皇女继位,安定朝堂,安定百姓。
早朝,穆承岚宣读女帝遗愿。
七皇女辛垣华禾为摄政王,掌管禁军三十五万,暂代朝政。
大臣,无一不服。
虽无帝王,但没人敢质疑穆承岚的威信和华禾手下的兵马,皆以为一切自将尘埃落定。
四国的使者,全都因女帝薨逝而互相得意,以为少了一个劲敌,便可共同图谋大烈的江山,但依旧掩耳盗铃,装模作样。
她们自以为华禾年轻,无法独挡一面,大烈必将陷入危难,成为到嘴的猎物。
某天,打马从殷都离开,马蹄飞快如闪电,驰骋过林间的小道,我甩下马鞭。
“驾……”
她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我勾唇一笑。
不,这才刚刚开始。
夜晚,赶到安城,我在附近的一个客栈落脚,将马拴好,打算明日再赶路。
客栈叫候风客栈,阁楼右侧挂着一道红色的丝带,分外醒目。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湖蓝色锦绣罗衫裙,一手撑头,一手飞速的拨打算盘,时而飞快的翻过一页账本,眼神里透着商人市侩的精明和算计。
她没看我,半眯着眼懒懒的问道,“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人字号,地字号,天字号,要哪个?”
“都不要。”
拨弄算盘的手一顿,她抬头看我,“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房间。”我盯着她的眼睛,压重了最后几个字。
“什么时候要?”她的表情微变。
“今夜,子时。”
“好,没问题。”
我冲她笑了笑,放下一锭银子,吩咐小二,“给我一壶酒,两个馒头,一盘咸菜。”
“您上楼等着,很快送到。”
随意推开一间房,一股淡淡的木香散开,客栈看着老旧,但陈设典雅,倒是精致内敛。
安城临近殷都,也是大烈数一数二的城市,商业贸易十分发达,四国客商络绎不绝,可谓鱼龙混杂。
“咚咚……客官,您点的菜来了。”
“放下吧。”
“好嘞,客官您休息,有事喊小的。”小二拉上门,笑着退了出去。
我放下包袱,盘腿就坐在了床上,抬手运气。
前段时间太忙,内力虽然得以集聚,但始终没有时间疏通。趁还未到墨都,我必须要尽快恢复武功,来应对未知的一切。
丹田有拳头大小的蓝光在聚集,虽和之前没法比,但已经好太多了。加上卫临骨的内力,现在的气息更加醇厚,就算凤图数目不增加,修为也会增进不止一个层次。
我逐渐摸索到丹田深处,六张凤图在不停转动,周围被内力保护着,分毫无犯。
其中一张凤图,本该是清商,但却被换成了卫临骨。
当日他强行将清商的凤图击散,为的是让我可以恢复武功。但为防止我因凤图缺失而再次受伤,硬拼着灌输内力,用外力凝成了他的凤图,填补了缺陷。
现在,我可以再次凝结清商的凤图,但并非不愿,而是我以为现在的功力,是无法凝结的。
内息转圜一个周天,收了手,休息一盏茶的功夫,缓缓睁开了眼睛,贯穿筋骨的舒畅让人忍不住叹息。
这才发现,原来天都黑透了。
我坐到桌前,刚刚拿起筷子塞了口咸菜进去,顺带咬了口馒头,不错,味道还是不错的。
“咚咚咚……”敲门声陡然响起。
“谁?”
“故人。”
“不见。”我又咬了口馒头,夹了口咸菜,完全停不下来。
“……真的不见吗?”话语刚落,房门“哐”的一下被突然推开,他环手抱胸,高傲的望着我。
“真是个无赖!”
“彼此彼此。”他合上房门,坐在了对面的板凳上。
“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来拿回我的东西。”
我挑了挑眉,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什么东西?”
“令牌。”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问什么说什么,没以前那么傲娇了。
我从袖里掏出黑色腰牌,在他眼前晃悠两下,“你说这个?”
“是。”面具下,他的眼眶一缩,手已经伸了出来。
我飞快的撤开手,漫不经心的笑道,“给你可以,但我想要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
“比如说,这个腰牌为什么会出现在别人手里?”
“借走的。”
“可那人说不认识你?”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是,我也不认识他。”自从进门,他基本上没将眼神从令牌是移开,“但这是我唯一的解释。”
“那你可知道那人的身份?”
“不知。”
“不知?那你干什么大发好心!”
“因为,我不忍心他……”他说的似乎有些艰难,难以继续,“给我令牌,我还有事。”
“不给呢?”
他抬眼看我,瞬间就靠近我,化手为爪,紧紧的捏住了我纤细的脖颈,逐渐用力。
“北宫,给我。”
“咳咳……你这是要谋杀‘妻主’吗?”
“……”
“多变的家伙!”
“闭嘴。”
他用了大劲,弄得我有些喘不上气,但我也只顾笑,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杀我。
“北宫,给我令牌。”他的眼睛光泽璀璨,分外明亮,像是天穹最澄澈的星子落入眼眶。
“好,给你。”我将令牌展开手心,被他瞬间收了回去,顺带放开了钳制我的手。
下一秒,他翻身从窗台离去,白色的身影如飞鹰掠向天际,消失不见。
我伸手抚上脖颈,火辣辣的肿痛,不过幸好没被折断。
那家伙,真是有样学样,蛮横的分外不讲理。
卫临骨离开许久,我估摸着时辰,已经到了子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
“请进。”
“客官,房间已为您备下,请吧!”
“那就多谢了。”
安城是繁华之都,深夜才是热闹竞相盛放的时候。因为在安城,倌院是最古老且著名的产业。
因为有人的地方有江湖,同样有人需要嫖,有人需要住。
在安城,若你开客栈,必定会开倌院;若开倌院,必定也会开客栈,此为百年来不变之真理。
我已经吃完了,喝完了,现在的第二个目的自然很明确——倌院。
客栈老板带我穿过悬空走廊,就来到了候风倌。原来候风客栈和候风倌虽在两条街上,但其实中间相通,可以相互往来。
她停在一个房间前,恭敬地推开门,“小姐请进。”
“多谢。”
我在房间里独自待了一会功夫,门外传来男子软软的撒娇。
“老板,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啊,我累了想休息,让她走吧。”
“阿尧,你必须要见她。”那是客栈老板的声音,带着坚定。
“唉,真是命苦……”门被推开,他的声音咫尺耳畔,“老板,你去吧,我会好好照顾金主的。”
“好。”
身后自此陷入了寂静,他合上门,半天传来倒酒的声音,很快,一双涂着丹蔻的手就攀上我的肩膀。
酒香弥漫,却抵不过他身上浓烈的脂粉香气,辛辣而诱人。
柔弱无骨般贴着我的背部,手肆无忌惮的在腰间摩挲,一直往上,划过耳测,直至轻挑的勾画着我的脖颈。
紫色滚边,衬得他肤若凝脂,手腕套着繁花手镯,细细的手镯一直蜿蜒到小臂上。
倌院专有的燃情香在周身流转,气氛越来越火辣,越来越不受控制,直到他熟练的勾上我的腰带,轻轻挑起。
我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扣紧贴近我的身子,偏头看他,唇边勾起一抹浪荡实则危险的笑意。
“你是否太心急了?”
“小姐是嫌弃奴家了吗?”
那是骨子里的艳,就像地狱里盛开的曼珠沙华,有着浓郁到极致的诱惑和美丽。
斑驳的光影里,红唇似鲜红欲滴的樱桃,亦如流动的血液之花。
外罩一袭紫色流彩暗花丝袍,内袍滚边绣十二朵曼珠沙华,缕金线一针一线刺绣而成,繁贵富丽,奇艳无比。
摇曳的深紫色珊瑚流苏下,一张浓妆艳抹的美丽面庞映入眼帘,倔强的嘴角,夜猫般的眼睛,挑起一抹是女人都无法拒绝的无骨妖魅。
我轻轻的挑起他的下巴,细细的摩挲着,“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尧。”
“真的吗?”
“真的。”他灿然一笑,宛若地狱之花幽然绽放。
他扭着细腰,转到我身前,如猫般覆上我的胸膛,红唇边轻轻喘息,一瞬间,诱惑释放到极致。
“小姐喜欢阿尧吗?”
“喜欢。不过……”冷光一闪,我伸手截下他的暗算,手上赫然握着一根金簪,闪着幽绿的光芒,分明是猝了毒的。
夺过簪子狠狠摔在角落,我捏着他的下巴冷冷道,“不过,太野的猫儿我可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