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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像是一道造诣颇深的仙法,它离去后,在它曾经呆过的地方出现了无数的新鲜事物。
草儿破土而出,好似婴儿新生的秀发,柔软,细密,却又彰显着顽强的生命力;候鸟们陆续返回,使得原本寂寞无声的苍穹顿时热闹起来:燕子在嬉闹,大雁则排做怪异的方阵风尘仆仆而来;各色野花争相斗妍,梨花宛若寒冬的娇雪,白茫茫、亮晶晶,叫过往行人无不驻足观望。桃花则用它婀娜的身姿与诱人的色泽从万花丛中脱颖而出,她们是春季的少女,粉嫩娇翠,令人神往……
春雨洗礼过后,偌大的华京城无处不散发着勃勃生机。
二月二,龙抬头,正是立储大典的不二吉日。
早在一月之前,大沛国将举行立储大典的消息便火遍了泱泱神州。当是时,驿使成了所有职业中最繁忙的一个。各地大道上,常有疾驰骏马奔腾而过。驿使借助胯下骏马,将立储大典的消息送往各地诸侯手中。不出半月,华京城便会迎来各方人等拜会,大到王侯将相,小到商贾小贩,不管怎么讲,这场空前绝后的盛大仪式都已经被提上日程。
作为大沛帝都的华京城,在立储这种盛大典礼上,自然是不能失了颜面的。它需要向世人展示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国力的强盛和文化的包容大气。所以在驿使奔走的这一个月中,皇城的官吏们也没闲着。根据皇帝的谕旨,他们里里外外将华京城好好打扮了一番。
处在最外围的城墙如今已焕然一新。工匠们用上好的大理石将残破之处一一填平,后用大红朱漆和黄金大漆为它们换上一套新衣服。华京城一共有四处城门,分别为正东方的主门大合门,正北边的金扇门,正西方的乐光门以及正南边的永济门。这四处城门本就巍峨气派,平日里修缮工作也一直未有中断,可是为了庆祝立储大典,工匠门还是一一为它们换上了新颜。帝都之内,坊市街道,官宅民居全都焕然一新。树上挂起了火红的求善符,屋檐下则吊着象征喜庆的大红灯笼。
眼下春节也不过刚过去两个月,可这华京城中却一派热闹非凡、人山人海的盛达景象。于是坊间便流行起一首简诗:新岁新帝新气象,旧衣旧人旧城墙。不过听说写这句诗的人已进了大牢,因为立储不是新帝登基,此人胆敢写出“新岁新帝”这种大逆不道之言,怎能逃得了天牢里的大刑伺候?
到了月底,城门更是全天大开。威风凛凛的披甲将士高据城墙之上,城内每一个路口也都有士兵把守。这样做不是为了防贼,亦非大敌来犯,而是为了确保远道而来的公卿大臣们的安全。驿使带着信件下去,各地诸侯则拖家带口上来。四方城门彻夜敞开,威武军士时时守候,便是为了及时迎接这些远道而来的皇室宗亲。
到了此时,老皇帝的七位兄弟已经到了五位,只有大明王陈恪林以及镇南王陈顺还未露面。除了地位崇高的几位王爷,被分封在外的两位公主也一并归来。二公主陈汝心自金扇门而来,她的仪仗
队极其盛大,少说也有两百匹马,五十头牛,随行的奴仆更是数不胜数。她躺在巨大的金丝木轮车上,车子由二十匹马拉着,上头摆了张足够五六个人同时入睡的大席子。当这支队伍进城时,城墙上的军士无不面红耳赤,因为在车顶的卧榻上,二公主陈汝心正同时和三位美男鱼水之欢。二公主水性杨花的性情人尽皆知,但谁也没能想到,她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
反观三公主陈嘉就顺眼许多。她打西边乐光门而来,随行的仆人不过几十个。三公主是个大才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能。除此以外,她还嫁了个好郎君。羌国三公子对她一见倾心,于是两家便结下了秦晋之好。如今三公主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即使如此,她仍旧保持着沁人心脾的美貌。她来时,丈夫刘卿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引路,十多位威武军士在两旁护航,其后才是三公主的轿子以及随行的仆人。
除了这些皇室宗亲和封疆诸侯,还有许多小有财力的地方官吏也纷纷来京,不愿错过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大典礼。商人戏子络绎不绝,境外异人也要掺和进来分一杯羹。在这个阳春三月的季节,华京城迎来了有史以来最为繁盛的景象。然而面对这场人人见而欢笑的盛典,青锋道人徐惠陵则丝毫提不起兴致来。
皇宫之内也都焕然一新,行走在大道之上,孔祥洲仿佛觉得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在以往的时候,皇宫虽说日日有人打扫,却从未见过有今天这样细致入微过。晨风拂面,带着淡淡的清甜气息。阳光从雪白的云层后投射下来,将脚下的汉白玉石板照得闪闪发亮。如同城门城墙一样,皇宫上下也都上了新装潢。尽管孔祥洲认为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但在徐惠陵的坚持下,他还是“白白浪费了几十万两银子。”
“这是展示肌肉的最佳时期。”当初在密室之中,徐惠陵对孔祥洲说:“我们要向世人展示大沛的强盛,所以这笔钱省不得。”孔祥洲明白这位大仙的意思,但只是明白其中的一部分,因为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并没有法眼来看穿藏在金砖白玉之下的秘密。
他急匆匆地向前走,几乎来不及欣赏刚刚复苏的花草树木。一刻钟前,他收到了青锋道人的召见。
见面的地点还是玄凝宫下的密室,打老皇帝出事起,这里几乎变成了他们商议要事的专属场所。通过漆黑冗长的密道,他终于到了目的地。推门而入时,各色人等均已聚齐,就差他了。
“祥洲,请坐。”掩上门扉后,徐惠陵招呼孔祥洲入座。一张圆形的大桌旁,围坐了青锋道人徐惠陵,华妃阿幺,大公子陈函林以及新来的何氏兄弟。如今再加上他孔祥洲,人员便算是到齐了。
“是时候了,”祥洲入座后,徐惠陵摸着下巴道:“距离立储的日子已经不足三日,各地诸侯也陆续到齐。距探子来报,还未露面的大明王和镇南王也即将到来,西边下了大雨,道路被阻断了。只不过……”说道这里,徐惠陵莫名地皱了皱眉头。
“老
师莫非是在担心卫将军?”昏暗烛光下,大公子陈函林谦虚道。
“不错……”徐惠陵点点头,皱紧的眉头丝毫不曾松懈。“我们前后派了七匹快马前去送信,却迟迟没能收到回复。哪怕是到了当下,卫宁也没有一点消息。”
“卫将军就这样。”孔祥洲顿了顿,接话道:“他这一辈子,只关心跟战争有关的东西,至于其他事宜,则是能躲则躲。前阵子地方上闹匪患,卫宁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离开京城,他才不想就这样回到这个憋闷的大铜炉里来呢!”
“我不这么想……”思考片刻后,徐惠陵率先推翻了这个猜测。“卫将军虽说喜好征战,却是个对皇室忠心耿耿的人。如今立储盛典在即,京城的戒备俨然严格于平时数十倍。遇上这种事,他定然不该推脱才是。即使他内心不愿回城,也理应回个信件才对。奇怪……奇怪啊……”
被徐惠陵这么一说,在座的人等也觉得此话在理。
“莫非是遇上了什么难缠的麻烦?”烛光在华妃的脸庞上跳跃,使她瞧上去更加凄美。
“十有八九是这样。”青锋道人搓着下巴,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区区一群山贼,岂能难得住卫将军?”孔祥洲不大认同这个观点,所以提出了异议。“作为大沛良将,卫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不认为一群山贼能让他自顾不暇,连个回信的功夫也没有。”
“那是针对凡人——”青锋道人一语道破天机,“卫宁再骁勇,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他虽说武艺高强,却终究是个凡人,一旦遇上仙佛以及妖道,定然是没有招架之力的。中土凡尘虽说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仙家不得直接干预凡界之事,却也难免有些不守规矩的流派。我担心,卫宁可能真的遇到大麻烦了……”
陈函林听了,忧郁之情全然跃之脸上。“若真如老师猜测的那样,却该如何呢?”
“我会派门中有道行的人前去打探。”徐惠陵下结论道:“陈燕子轻功极好,脑子也灵光,派他前去再适合不过。这事以后我会安排,眼下最要紧的,是确保立储大会上不出纰漏。”
“先生宽心。”先前一直沉默的何氏兄弟发声道:“对于假扮先帝以及四公子之事,我兄弟二人已滚瓜烂熟。经过一月来的相处,已同皇后太后以及宫中其他人等打成一片,从未有过差池。”
“这样最好,”徐惠陵看上去还是有些不放心,“祥洲,枢密院那边近来可有异样?”
皇家总管郑重其事地摇摇头。“梁忠德和他的爪牙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近来没有流出任何消息。”
“怪了——”青锋道人脸上的忧愁更加浓郁,“看来得动用非常手段了,”他自言自语,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
“各司其职——”最后他冷声道:“就要来了,没时间了。”说完,他缓缓起身,步子有些沉重。“两个多月过去了,不知浔儿练得如何?”他推开密室门扉,消失在漫无边际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