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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前,在那柄锈蚀古剑还未刺入山巅巨石,在锈剑山还叫青秀山的时候,飞雪降生了。
那是个寒风刺骨的夜晚,伴随着一声啼哭,一个全新的生命来到世间。她的记忆被抹去大半,只有一张模糊不清的,凄凄楚楚的脸印在了大脑深处。她是个女人,温柔而感性,大概是她的母亲。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她们几乎没有分开过,于是飞雪记住了她。至于那些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陌生人,很可惜,他们并没有在飞雪的世界里留下什么痕迹。
她们曾经颠沛流离。尽管飞雪一无所知,但遍布她全身的冻伤却铭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从大气巍峨的琼楼玉宇,到风雪悲鸣的荒凉雪原,再到漆黑冰冷、却能残喘苟活的可怖洞窟……她们一直都在逃亡,寥寥几人,尤为悲惨。对于飞雪而言,若不是姥姥时常向她念起,她对这些往事是丝毫没有印象的。不过它们存在过,有血有肉,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锈剑——即斜插在青秀山尖锐的顶峰,数十年都无人能拔起的古剑——它曾经有过主人。
姥姥说,那人是她们的大恩人。正是因为他,她们才结束了永无止境的奔走,有了一块不受叨扰的立足之地。至于那人何时消失?为何消失?这些问题变成了绝密,与它们的主人一起埋藏在北国的冰雪下。
在飞雪的后颈,差不多是两块琵琶骨之间的地方,有一处深紫色、形似泪滴的伤痕。对于这小家伙的来由,飞雪同样没什么印象。它既不痛也不痒,而且长在极难触及的所在。小时候,姥姥几乎每隔一周就会检查这个伤口,用带有恶臭的神秘药水清洗它。飞雪极其讨厌这种事,因为那会让她在接下来的一周中像是被臭鼬攻击了一样臭。不过在她第一次来月事,大概十多年前起,姥姥便再也没有清洗过它。
青秀山的冰雪下埋藏了太多秘密。冰雪这种可怕的物质仿佛天生就善于隐藏秘密。尽管脚下的这座高峰已经更名改姓许多年,但飞雪还是习惯叫它青秀山,尽管它光秃秃、白雪皑皑,并不像名字描述的那般青秀瑰丽。
“这些雪不是普通的雪。”曾几何时,在她还在咿呀学语的时代,在幽深的洞窟某处,她偷偷窃听着姥姥与某位男子的对话。“这是一种诅咒,一种可怕的,能使漫山花草一夜消亡的诅咒。”就在这时,那个处在黑暗中的男人离开了,脚步铿锵有力,在悠长的甬道里回荡。第二天,追杀她们的人不见了,漫天冰雪取代了外界的鸟语花香。
说到那些杀手——即一路尾随飞雪她们,想要将其赶尽杀绝的人,除了姥姥,目前已经没人说得清他们的来头。不过很可惜,姥姥拒绝透露任何信息。飞雪只记得那是一群黑衣人。他们骑着腐烂的死马,操着古怪的外乡口音,蒙着面,一出现就嚷嚷着砍杀过来。那些人是她童年的梦魇,每每深夜睡去,他们便会肆无忌惮地闯入她的梦境,用尖锐的呼号吓唬她,让恶臭的坐骑践踏她。而毫无例外的,在噩梦的结尾,总有一位身形消瘦
的汉子替她赶走侵略者。他不曾回头,只是将手中长剑刺入山巅巨石,便如松雪般被寒风撕碎。
飞雪第一次了解所处的世界,是通过《封魔古典》这本古书实现的。那本书部头很大,对于童年的飞雪而言,她几乎可以把它当作床榻来用。从那本书中她了解到,原来在冰雪覆盖的北国以外,还有两个强盛的国度:大沛和大冲。它们跟大羌一起,将这块名为“中土”的巨大岛屿瓜分完毕。而这块岛屿并非世界的全部,在它周围,包围着无边无际的瀚海。而在瀚海之中,在中土巨岛四个正对方向的某处,还有四座面积颇大的岛屿。书上说那四个岛屿本不存在,而是某种巨大的力量将它们从海下托举到了水面。她还了解到,与安泰祥和的中土巨岛相比,那四座岛屿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秘密与剑术,这便是飞雪生命的全部。它们塑造了她,也侵蚀着她。久而久之,对外边世界的无尽向往,成了唯一能填平这些创伤的灵丹妙药。
……
“雪儿,几时了?”冰冷幽深的洞穴深处,一根火把孤独地对抗着黑暗。昏暗火光下,一位银发老妪闭目而坐,在她的对面,有一张透着无尽寒意的冰床,冰床之上,一位赤裸少年静静平躺。
“回姥姥的话,巳时了。”黑暗之中,飞雪的话显得苍白而柔弱。在此之前,她已经足足等待了两个时辰。
“这样啊……”银发老妪背对着她,削瘦的身体分外娇小。“这么说,劲生已经回来了?”
“一早就到了。”飞雪微微颔首,吞下一口唾沫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孙儿不认识的男子。”
“哦?”银发老妪轻盈起身,未发出一丝声响。“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她转过身来,手里拄着拐杖,脸色祥和得宛若天际的白云。
“中年,挺俊秀,手执折扇。”飞雪用几个词汇介绍着那位客人。
“是他啊,”银发老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手指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木拐。“姓阮的果真是个啸动山林的主儿,连这点耐心也没有。”接着,她拉起孙女的手,一步步向闪着亮光的出口走去。
待两人出来,刘劲生与刘衡早已等候多时。天寒地冻,加之二人又被封了仙穴。到了眼下,早已哆哆嗦嗦丢了半条命。见得此状,银发老妪一眼便瞧出猫腻。只见她纵身一跃便来到二人面前,接着又提起木拐在二人身上一阵敲打。这杖法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另有玄机,待一套打完,姓刘的二人业已恢复了仙力。
“多谢主人相救!”感到法力之泉在体内涌动后,刘劲生赶忙下跪谢恩。至于来客刘衡,见了此状,也是吓得不轻,犹豫片刻后,也一同随劲生跪了地。
“孽畜!”银发老妪毫不领情,继而怒吼道:“老身叫你南下打探消息,你却为何叫人封了仙穴?”
刘劲生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这全是在下的错……”一阵古怪的寂静后,来客刘衡主动担起了责任。“想必您就是
这锈剑山之主银发姥姥了,小人刘衡,乃是凌虚山峻极峰人士,此事与劲生兄无关,他也是听信了小人的蛊惑才犯下大错……”
银发老妪伫立良久,身躯虽小,威压之气却丝毫不差。
“原来是‘羽扇公子’啊,”老者一脸不屑道:“凌虚山至此千里迢迢,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见得姥姥接话,刘衡顿感一丝轻松。“回姥姥,在下来此,乃是受了师兄阮星恒的托付,特意来提一人。”
“提人?”银发姥姥刻意将语气提高了些许,“提什么人?我锈剑山人丁稀缺,未曾有人招惹峻极峰。”
“自然不是您手下的人。”刘衡毕恭毕敬道:“小人要提的人叫阮侗,乃是师兄阮星恒的亲弟弟。据我们的线人来报,大约三个月前,他踏入了大羌国界。”
“既然如此,你怕是找错人了。”银发姥姥邪魅一笑,“既是进了羌国地界,你应当去找那皇帝老儿要人,缘何要跑到老身这穷乡僻壤来?”
“姥姥,”刘衡依旧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作为仙家流派,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世俗之事要那皇家来管,可这非世俗之事,在这北国境内,不还是您老说了算嘛。”
寂静,诡异的寂静。
“罢了……”良久之后,银发姥姥终于发声。接着她弯下腰身,将刘劲生和刘衡依次扶起。寒风习习,又下起了大雪。
“地上冷,刘衡先生。”她牵着飞雪的手,沿着曲折的鹅卵石小径向前走。“这灵蛇洞更是天下至寒之所,此地不宜洽谈,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待离开灵蛇洞,下了锈剑峰,天空的雪花更繁密了。回到简鄙的宅院,飞雪在姥姥的吩咐下,在炉子里填了足量的炭火,又在砂壶中沏了新茶。不消片刻,房间也好,茶壶也罢,均是暖烘烘的模样了。
“明人不说暗话,”暖炕上,银发姥姥盘膝而坐。在他对面,刘衡正贪婪地从炉火中吸收温暖。“那阮侗来到大羌的事,老身是早有耳闻的。”
听闻此话,一抹欣喜的微笑爬上刘衡脸庞。“既是如此,想必姥姥也是了解他所做的勾当了?”
“这是自然。”银发姥姥微微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老身虽说足不出户,却还是有些门道能获悉外界消息的。我之所以放任自流,不过是想给贵派留个清理门户的机会。先生请想,若是老身出手降服了那孽畜,你们峻极峰的颜面又该往哪放呢?”
一抹尴尬的笑意窜上了刘衡的脸。“姥姥说的是,”他酸溜溜道:“晚辈这不是亲自来了么?还要感谢姥姥给我们这个机会。”
“我希望你干脆利落,”茶水沸腾,热气不住向上冒起。“就像这茶水一样,从冰冷道沸腾,不过眨眼间的功夫。”
刘衡参透了话中真意,自信地笑了笑。“姥姥宽心,”他郑重其事道,“师兄既然派我来擦屁股,小人便绝不会砸了自家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