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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山道上盘绕,撕破了夜的宁静。车窗外,山峦起伏,影影绰绰。山谷中,孤独的鸟鸣声阵阵响起,忽远忽近。
快到岔口,远远就听见轰隆隆的柴油机响。那里亮着灯。起初,我以为认错了岔道,仔细看了看,发觉没错。灯光下,一台工程车停在路边。紧挨着,还搭了个篾席小棚。棚子上挂着灯。一根白色杆子横在路上。
杆子后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深色外套,戴着安全帽,老远就用一种警惕性很高的姿态,望着逐渐靠近的车。我把车停在拦杆跟前。那人一脸胡子,面相不善。我探出头,客气的问,为什么不让通过。他说前面施工,这条路短期内不让通行,就算步行通过也不行。我又问他多久能通,他说要等通知。
我稍微踌躇了一会儿,那人就已不耐烦,一个劲叫我把车倒开。这时,从工程车上又跳下来一人,膀大腰圆,一脸不高兴的看着我。我只好倒车,掉头往水井村方向开。我想等天亮之后,再来试试。
往回开了没几分钟,迎面驶来几辆厢式大货车。
我心念一动,把车停在路边,跳下来,找个视野开阔之处,观察那几辆车的去向。这地方,像这样的大车并不常见。根据车灯显示,那几辆车跟我要去的方向完全一致。几辆车依次通过那道关卡,往山上去了。
不是在修路么?你个王八蛋。
那几辆大厢式车车身很长,是从事长途运输的物流专用车辆,肯定跟道路施工无关。忽然,我好像想到了什么。我的观察力极强。刚才从身边驶过,我注意到,那几辆车的车厢上印有条纹图案,刷着白色大字,非常醒目。那是亿森公司的物流专用车。不用想,老鬼所说那个考察活动,已经开始了。
瞧这阵势,硬闯肯定不行。我决定等到天亮,先去探探对方路数再说。若是路政设的卡还好说,若那道卡是陆羽农设的,这帮人也太嚣张。
停车的地方,道路一侧是山谷,另一侧是山岩。下面半坡有条小道,我早就注意到了,大约也能往山上去。前面不远,山谷一侧,路边有两棵高大舒展的阔叶树,枝繁叶茂,像两顶伞盖。两棵大树相距十来米,之间那段路面略宽。我掉了个头,把车停在两棵大树之间。这条路上原本没什么车来往,停在这里,对交通应该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停好车后,我关灯熄火,准备休息。
躺在车上,脑子里全是各种古怪念头。我越来越担心老鬼和小强,担心他们卷入犯罪团伙。大公司就没有干违法勾当的?当年弥勒佛的企业也不小,还不是一查就说是黑社会组织。什么传说中的怪鱼,什么科学考察,我看统统都是掩人耳目。那些人的目标,就是天坑里的古墓。
还是老谢有经验,一下就看出了问题。他说得对,咱们不该涉入这事。
我意识到,就算等到明天,恐怕也过不了那道关卡,因为我还没加入他们的组织,还没入伙。现在又联系不上老鬼和小强,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行,让我上去找他们。但我不能丢下两个兄弟,他俩现在很需要我。
我左思右想,怎么也睡不着。
将近凌晨,我才有点睡意,进入熟悉的半睡眠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我总能以另一种视角审视自己,就像脱离躯壳的灵魂在看着自己的身躯。我看见躺在座椅上的自己还睁着眼,内心仍在挣扎。不久,那个“自己”似乎拿定主意。我看着“他”下了车,走到车尾,很快又从车尾走来。我看见“他”背着我的包,头也不回,跳下道路,钻进黑暗,径自走了。
我不止一次做过像这样的梦。在梦中,仿佛一切都很真实。我想,那一定是另半个我,是内心深处,渴望有另一番作为的我。
就在我半梦半醒,胡思乱想之际,从后方忽然射来一束强光,照得车里一片雪亮。接着,我听见一阵长鸣不绝的喇叭声,那声音十分刺耳,不依不饶。当
我意识到情况不妙,猛烈的碰撞已经像台风一样,将我掀飞起来。我被椅子重重推了一把,头砸在车顶,接着,又顺势撞向挡风玻璃,将它撞了个粉碎。我感觉自己跟车子一道腾空而起,然后如自由落体般,朝黑黝黝的深谷坠去。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身体一直没有落地,仍悬在半空。四周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耳畔有个声音,时断时续,清脆如鸣: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那是只鹧鸪。它们总这样叫。
不过是又一场梦,我想。
我开始扭动身体,试图从四方无依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我猛地一用力,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终于跌了下来。惊慌中,我忽然坐了起来。我还在车里。我拍了拍胸口,最近噩梦太多了。
我再也睡不着,也不想继续睡了。我下了车,从后备箱取出背包,将几瓶水塞进去,迈开大步,便朝黑暗中的大山进发。我不能再等了。
我早注意到靠山谷一侧有条小道,紧挨着公路,估计是山民们通行的乡间小道。如果走这条小道,不仅能避开路卡,而且可以少绕弯。我举着手电观察,见那条道刚好离公路很近,落差也不高。虽是泥土路,似乎也比在车上看到的路况要好,当下不再多想,掀开一丛灌木,就跳了下去。
小径一侧,便是山谷,用手电照不见底,不知有多深。
别看我们成天开着车到处钓鱼,但进了山沟,还得靠两条腿。徒步穿越是野钓爱好者最基本的素养,我早已习以为常。再说,这几个村,实际上都围绕着龙桥河天坑,要有便道,距离其实不远。
山区多雾,尤其是这地方,不管什么季节,白天黑夜,都有雾。小道有不少分岔,我只能跟着感觉走。我认为,自己的感觉不会有错。
但没过多久,我就怀疑是不是走错路了。
那时,我顺着小道,进入一处山坳。按理说,过了沟谷,就该往上,这样才能到得了山顶。可这段路不仅没有往上的迹象,而是继续向下,似乎是顺着沟谷往前延伸。我认为这并非正确方向。
我停下来,仔细观察。山谷里全是雾,树木、山体,一团一团的,全都模糊不清。举着手电,脚下的小道也只能看见三五米。而且我敏锐地观察到,这个距离还在不断缩小。一种不安隐约向我袭来,这是起大雾的征兆。
在山里走夜路,如果起大雾,基本就歇菜了。
老实说,现在就是回头,也不一定能转回原路。中途经过了多少岔道我根本没记。我好像没想过会迷路这件事,而且忘了这里是林区。
我拿出手机,见已经无法接收信号。是的,这里是大山谷地,没有条件覆盖通讯信号。我重新估计当前形势,凭借记忆判断所处位置,最后决定继续沿着这条若有若无的道路往前走。一般来说,只要有路,就会有个目的地。这条道上保持着行人踩踏的痕迹,不会是绝路。
我举着手电,对着越来越浓,迷烟般的雾团,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往山沟里走。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如果形成一个错误判断,后续就会有更多同类失误接踵而至,形成所谓的恶性循环。
我感觉,自己麻烦大了。
*
明知在朝着大山深处走去,我却没有更好选择。
我不能停下脚步。因为那会让我进退两难,还会摧垮我的意志。我得相信那句“条条大道通罗马”的谚语,尤其是这种时候。
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我没太留意。在这种情况下,频频注意时间,会发现光阴易逝,形势逼人。此刻,我已分不清是在上山,还是下山,而且完全看不见路了。之所以还在继续前进,已说不出什么理由。我进入一种机械的,犹如跟自己赌气般的执着之中,除非被不可攀越的岩壁挡住,否则不会停下。
当我确定脚下已不再有“路”,而只是草径的时候,我彻底失去信心,不再认为
自己还能走到林场,或别的村子。至少今晚不行。
深更半夜,在这深山密林,我他妈迷路了。
其实我很想就地宿营,等天亮再说,但我的背包里既没有带帐篷,也没有睡袋,那些都被放在了车上。在森林里,贸然停下来过夜是很危险的。
我取出手机,打开指南针,也看不出个名堂,只好凭着记忆,大致估了个方向,继续前行。
我先是闯入了一片柏树林。好在这里是次生林,不是原始森林,树径都还不太粗大,间距也开阔,容易穿行。接着,我又踩进了一条小溪。这让我最初判定钻进了山谷的猜测,得到证实。紧接着,我攀越了一座小山包。山包不算高,登上去,只花了半小时。我走得快极了,就像前面有好处等着似的。
这期间,当然也并非那么顺利。我踢到过什么东西,软绵绵的,发出沉闷的呻吟,一下就跳到草丛中去了。我还差点与一只夜枭迎头相撞。它从浓雾中忽然冲出来,飞得很低,扇动的翅膀几乎扑打在我脸上,把我吓了一跳。它应该也被吓了一跳。因为我听见它发出了短促、惊恐的尖叫。
但我终于不能继续前进了,如果不换个方向的话。
我的面前竖着一面绝壁,由于天黑,加上浓雾弥漫,看不清有多高,看不见有多宽。全凭直觉,我选择了向左绕,但运气不好,这一走,又是好一阵子到不了头。隐约中,我看见右手边有道缓坡,心一横,就爬了上去。
人一旦开始走霉运,就会接二连三走霉运。爬上坡,我就发现自己做出的又是一个错误选择。这处山坡虽缓,却全是茂密大树。我就像仓鼠钻进迷宫,彻底傻眼了。更糟的是,眼前没有任何参照,每棵树都一般直,一般粗。我跟没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四处乱撞。走着走着,忽然一脚踏空,身体失去重心,连抓带刨都不管用,顺着枯草碎石,滑进了坑里。
下滑过程中,我手上曾抓住过几条植物根茎,可沙土松散,受不住力,还是一个劲往下滑。我放弃那些根茎,继续乱抓,手指头都磨破了,才摸到几缕粗壮结实的藤状物,刚要用力抓牢,突然身体悬空,离开了滚动的砂石和泥土。那几根粗藤承受不了猛然增加的重量,瞬间被扯断了。我心里一紧,暗叫声不好,跟着,头部与什么东西猛地撞在一撞,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试着缓慢挪动,发现胳臂和腿都十分酸痛。但最起码,我还没死。我断定自己昏迷了有一阵子。因为如果时间很短的话,酸痛感不会这么明显。我用手指摸索,检查身体各个部位。脑门没有裂,也没有鼓包,后脑勺摸上去有点疼。摔了条口,但没多大。总体来说,没什么大碍。
现在最大的麻烦,是不知掉进了什么地方,该如何离开。那只手电早不知摔哪里去了,没见一点光影。包里还有支备用手电和头戴式探灯,我赶紧取出那支手电,打开。再次检查身体,情况不错,胳膊和腿上有些擦伤。我又检查了随身装备,主要是看看手机有没有问题。还好,没摔坏。我手机上套着买二送一的塑胶外壳,很结实,防擦耐摔。多亏有这价廉物美的东西。
我清楚记得自己摔下来的过程,可以大致估算,跌落深度非常可观。如果不静下心来,认真思考对策,情况可能很不乐观。最糟糕的结果,我也许会就此成为一宗永久失踪案的当事人。
我试着观察所处环境,发现自己落在一个岩洞里。头上方有个开口,看上去可能是我跌下来的通道,由于常年雨水滋润,岩洞上部生着许多藤蔓根茎。不幸的是,我已一次性将那些本可助我爬上去的藤茎消耗光,只剩几根被扯断的根须垂挂着,无法再做攀援之用。岩洞下面一段全是陡壁,有十几米高。
我屁股下是一小块平台,估计是积土形成,面积不大,也不怎么安全。从此往下,有三条溶洞,像肠管一样,弯弯曲曲直朝下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