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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子,东子......”
我感觉有人在拍我脸,便睁开了眼。
“做噩梦了?”老谢问。
我往后猛地一缩,跐溜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我发现自己仍在旅馆房间,在床上。头顶上亮着大灯,窗外一片漆黑。
“噢,是你。”
“是我啊。不会梦见我了吧?”
“梦见你了。”
“梦见我在做什么?”
“不知道。没看见你。”
“那还叫梦见我?”
“啊,是啊。我靠猜的。你怎么进来的?”
“我一推门,就进来了。”
“因为听见我在叫?”
“不是,”他表情严肃起来,“我是来叫你的。”
“你来叫我?”
“是的。接到电话,让我们马上去营地。估计出了事。”
“上面出了事?”我揉了揉眼睛,从床头捡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现在去营地?”
“是的。赶紧收拾,山里凉,多穿点。也不知......”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听见老爷子在外面叫他,于是催我赶紧穿衣服,收拾东西出门,“什么情况,上去看了再说。”
我东西简单,把外套穿上,背上包,便跟着下楼了。
旅馆门开着,公路上空空荡荡,街灯发出橘黄色的光。前面不远,有一对正在远去的汽车尾灯。老爷子脸色苍白,可能没休息好。他没跟我打招呼,车门打开就钻进了后座,开始闭目养神。
老谢对这段路很熟,车开得快,不多久便上去了。
下岩边那栋木楼跟前,广场被利用起来,搭了两顶帐篷,里外堆着许多覆盖着油布的物资。到上岩边那条废弃的道路已被重新辟了出来。隔着林子,远远就看见后面灯火通明。营地就建在上岩边废村。
还没到营区,就能感受到浓浓的工作氛围。
这片地上的小树已被砍光,但那几栋破旧的土楼还在,因为相邻着帐篷而显得不伦不类。帐篷间留了许多空地,用于停车。其中一片空地较大,停放着几辆大车。其中有两辆大厢式车,车身刷着蓝白相间的条纹,喷着白色大字:亿森快运。两辆车旁边,一台发电车停在那里,正在为营地供电,隔着罩子,也能看见从水箱里不断冒出浓浓白气。营地四周立着高高的塔架,塔架上打着大灯,灯光将营地中心照得如同白昼。
营地中间,有五六顶大型帐篷,每个帐篷间隔着一定距离,形成井然有序的布局。一些小型帐篷分布在四周,还有些更小的,我们常用那种便携式帐篷,零零散散,就不知多少了。
营地里一片忙碌。有一队年轻人,正从一辆卡车上往下搬东西。那些东西包装完好,扎着胶带。从一顶长条形帐篷里,传出急促的通话声,有人正试图通过电话或对讲装置,跟其它地方的什么人取得联系。
一位大约六十岁左右,面容清隽的男士,戴着圆顶帽,从当中一顶大帐篷中走出来。看见我们一行,忽然疾步上前,一把拉住老爷子,显得非常激动。他看也没看老谢和我,抓着老爷子就往帐篷里拖。
我被老谢带往另一处营帐。这里面摆着几张小桌子,几十把折叠椅,有几台饮水机。还有一台咖啡机,通着电,随时可以喝上热腾腾的咖啡。营帐里显得有些凌乱,地上有几个空烟盒,仿佛刚开过会,还没来得及收拾。
我去接了杯咖啡。问老谢,他不要。上山后,老谢的眉头就紧锁着,如同打了个结。我几次想问他,能不能找人打听老鬼和小强的情况,见他心不在焉,便没张口。他说,我们在这里等消息。
后来有个人进来喝水,我便向他打听。那人一脸胡茬子,穿着一件很旧的卡其猎装,可能好几天没洗,看起来不太清洁。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疲惫,却又显得很警醒。我先问他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反应敏感,使劲摇头,好像这是个犯忌讳的问题,然后来回对我和老谢进行观察,仿佛要确定我们的身份。那人可能以前见过老谢,看了他两眼之后,就不那么警觉了。他也不再看我,直到我不知趣地又问他,有没有见过霍敏和康小强。
他再次注视着我,比刚才放松了些。“你是说那位钓鱼名人吗?”他站在咖啡机跟前,已经喝了一杯,接着又倒一杯,“我知道你说的那人,不过这几天没见到他。他可能参加了最近这次勘探。没错,
他肯定去了。”
“他们,没出什么事吧?”我问。
“没出什么事?这里天天都在出事。”说着,那人又进一步解释,“每次进去,都不知道能不能完好无损的回来,你说有没有事?总要出事的。”
“今天好像比较反常。”我故意说。
“是有些反常,来了很多新人。”
说着,那人再次看了看老谢。这时,谢姚犁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好像对我们的谈话很感兴趣,认真地听着。
“你说还有个朋友叫什么来着?”那人问我。
“康小强,”我说,“叫康小强,他俩一起的。”
“没听说,不过他应该没跟着去。他们不会把两个熟人分在同一组。谁知道是为什么。”后面那句是嘟囔出来的,说得很含糊,随后他再次强调,“他应该在营地里,我有点印象了。”
康小强留在了营地里,而老鬼去执行“任务”了。了解这个消息后,我感到心里踏实了许多,至少能先见到小强。我又问那人,在哪里能找到康小强,他告诉我,后面斜坡上是自搭帐篷区,可以去那里找他。
“今夜谁都不能睡觉,你们没发现?外面都快吵死了!”那人说着,再次注意看了看老谢。老谢仍一言不发,一只手撑在下巴上。那人犹豫了一下,把已捏成一团的空纸杯扔进垃圾筐,转身走了出去。
我对老谢说,想去找找小强,他同意了。
他跟着我一起走出营帐,外面很嘈杂。有人在车场那边,指挥大型拖挂车挪动位置。看来,后面还有车辆要陆续驶入营区。
自带帐篷的宿营区很好辨认,那是一片坡地,帐篷散落其间,分布得不算太密。后面更高一些的地方,有一道象征边界的照明。我正准备和老谢一起,到上面去找小强他们的帐篷,一个小伙子从后面快步跑了上来,叫住了老谢。他俩低声交谈了两句,我看到老谢脸上露出喜悦之情。
老谢对我说,有点事要去办。
“你先去跟朋友见面,回头我来找你。”说完,他就跟那人走了。
我爬上斜坡,很快找到了那顶熟悉的帐篷。他俩选的位置地势很好,旁边有几棵粗壮的圆柏,跟左右邻居能保持一定距离,又可以俯瞰整个营区。
我撩开帐篷门帘,里面躺着个人,正裹着睡袋睡觉。
*
见到我,康小强显得很惊讶。
“你怎么来了?”他把我左看看,又看看。
“是不是来晚了?” 我挨着他坐下。
“还好,赶上了。不过,你是怎么跟他们说通的?”
“你知道老谢也在这里吧?”
“知道,远远见过两次。本来想找他问问你的情况,但他好像对我和老鬼都视而不见的样子,就没跟他打招呼。这里的规矩,你懂的。”
“你们不能跟外界联系,对吗?”
“是啊,来的时候,手机都被收走了。”
“我猜就是这样。”
“你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又问。
“来追你们的路上,我出了个小事故,碰上老谢,就跟着来了。”
“出了个小事故?”
“是的。”
我把那次经历中经不起推敲,没有证据的幻想环节省去,也省去了谢家父子跟我谈话的内容,只将自己如何迷路失足,掉进洞里,以及又如何被水冲出来的经过,轻描淡写地跟他讲了一遍。他听得连连摇头,“哎哟,你真是命大!都摔成那样了,不赶紧回家,还跑来干啥?”
“其实没摔着,只是治疗程序麻烦,非得躺那么久。”
“幸好没事。”
“当时想来找你们,是担心你俩的安全。”
“担心个屁,咱们在这儿挺安全。你没看见,这么多人。”
“都让你们干些什么呢?”
“还不是钻洞子。不过还好,能挣一大笔。比开渔具店强多了。我真傻,开什么渔具店,怎么就没想干点别的。真希望这工作别那么快结束。”
“哟,喜欢上这差事了?”
“我喜欢的是钱。”
“这么说,陆羽农对你们不错?”
“老实说,作为老板,这人还不错。”
“怎么说?”
“话不多,没架子,而且精力充沛。我们都轮流下地,可他几乎每次都参加行动,天知道,哪儿那么好的体力。”
“他每次都下去?”
“只要时间赶得上,他都去。”
“入口在什么地方?你们从哪里进去?”
“嗨,还说呢。”康小强猛拍了我一下,“咱俩当初要再大胆一点,往那断墙头上多走两步,就能看见入口。你猜,那堵墙修在那里干什么用?里面是空心夹层,是石梯,进去就是下行通道。水潭边的出口在另一面,所以咱俩当时都没看见。顺着石梯继续往地下,还能进入天坑。听说,那下面以前是个古墓,被压塌了。现在挖通了,地下溶洞就从那里进去。”
“进溶洞,要经过古墓?”
“不,古墓已结结实实没了,但里面挖了条通道,可通往更深处。”
“这些日子,你们就干这一件事?”
康小强支起身子,给自己点了根烟,沉浸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对,工作倒是简单,甚至有点枯燥。我听说,是在里面找路。”
“找路?”
“是的。你刚不是说也进去过,难道没发现,里面简直就是迷宫。而且到处都能碰见垮塌堵塞,据说是曾被炸药故意毁坏过。”
“这几个星期,没干别的?”
“对呀,腻烦是吗?不过,看在钱的份上,我觉得也还好。你不知道,人家工作上有标准,严格得很,不是挖开一个洞就往里冲。有时候,一片岩壁,他们的人就要下来研究一天,又才继续往前推进。当然了,若不是很多地方需要实施爆破疏通,也不会这么慢。挺好的,不是吗?”
“老鬼怎么样?”
“他?我看他就喜欢这种生活,喜欢这种事。他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除了没女人,这地方对他来说就像天堂。告诉你,他比我还希望这工程能慢一点,拖久一点。他还在这里交了几个朋友。”
“他其实喜欢交朋友。”我说。
我又问小强,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说不知道。我心想,这事可能并不那么严重,也许只是技术上的问题。他说今天没去打水,递给我一罐啤酒,让我当水喝。开啤酒的时候,我听见下面忽然热闹起来。有辆车从外面开了进来,接着有人大呼小叫,有人在呼叫医疗小组。
“被你说准了,好像真出了事。”小强望着营地中心方向。
“要不咱们下去看看吧。”我说。
我俩出了帐篷,走下缓坡,发现营地已变成夜间集市,有很多人在营区里来回穿梭,显得很匆忙。一个穿浅色防风服的男子,在经过我们身边时,迟疑了一下,忽然一把拉住康小强,手指着营地中心一顶大帐篷,对他说:“你朋友刚刚被送回来,在那里面,我想你应该过去看看。”
康小强楞了一下,转头招呼我,往帐篷那边去。
“新交的朋友。”他回头看了看刚跟他说话那人,边走边对我说,“前段时间无聊,跟他们打过牌。他输给我300元,没让他付。”
那顶帐篷有一副厚厚的对开大门帘,垂闭着。我俩掀开门帘进去,里面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道。
帐篷里吊着大灯,光线很好,还有两盏落地式可移动聚光灯。一眼看去,里面约有十来张帆布床,像一个医疗救援站。有人正抬着刚送来的伤员,依次往床上放。有几名穿白色长褂的人,正忙着给伤员做检查。
我注意到,真正在这里面指挥工作的,是两位看上去年纪很轻,穿着蓝色医疗服,戴着口罩的小伙子。
其中一名戴口罩的年轻人,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站在靠头一张床边,正俯身检查一位伤者的身体。还有位戴口罩的小伙子在靠边的地方,拨弄着一台小型仪器。那东西被安置在黑色三脚架上,右侧亮着豆大点绿光,一闪一闪的,像是正在录制视频。我们进去时,眼镜男刚好进行完检查,直起身,招了招手,叫了一名穿白长褂的,让他将另一盏聚光灯也移过去,对着床上的伤者。那人浑身血迹模糊,就像刚从火线上被抬下来。
我走近两步,灯光下看得清楚,那床上躺着的人头发很短,身材魁梧,不是老鬼。他的衣服已被撕开,露出的肚皮上,不断有新鲜血液直往外冒。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显得很镇定,眼神清醒而冷静,开始给那人处理伤口。
“嗨,我在这儿。”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
我抬起头,看见有个人从靠里一张帆布床上坐了起来,脸上黑糊糊的,不知涂的是什么。但那模样,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