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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觉,沈新似乎在刻意搜索某种声音。而且,那种声音可能不太容易被人听见。完成又一次程序性数据检测后,沈新让我们排成纵向队列——前后也不能相距太远——由她带头,朝前方继续前进。
她似乎想带我们到什么地方去。
路上,老谢再次提出了刚才我俩探讨过的问题,他瓮声瓮气的问:“嗨,沈新,你认为这是在某处峡谷里吗?”
“跟你一样,我也想知道答案。”走在前面的沈新抬头看了看浓雾蒙蒙,白得发亮的天空,用同样古怪的声音回答道。
“大妹子,这地方不太正常,”我四周看看,也对她说,“这些植物和昆虫我从没见过。我相信你们肯定也没见过,是不是?”
“没错,你不用怀疑。这是与世隔绝的地方。”
“与世隔绝?”
“对,这地方谁也没来过。咱们就是头一批到访者。”沈新转过头,露出长长的,像黑猩猩一样的吻部,“其实,我认为咱们仍在地下,并未到地面。这有些难以理解对吗?”她顿了顿,继续怪声怪气的说,“想过没有,怎么就从地下七百米,突然到了一个适宜生存的地方,一个梦幻般的世界?这里有独立的生态系统,有足够充裕的光照,植物能够进行光合作用,生长得很茂盛。这里还有大量以这些植物为生的昆虫。想过没有,这意味着什么?”
“这怎么想,完全不合理。”我说,“这里真不是某处峡谷?”
“老实跟你说,天坑周边一百公里的详细地形,我们都有测绘记录,可没发现这么深的沟谷。相信我,这是一块从未有人涉足的地方。”
既然她说得这么有把握,我就没再吱声了。这时,他们三个也不说话,只顾四处张望。大家保持沉默,跟着她,继续朝前走。
所以会认为这里是峡谷,是因为两侧光线较暗,而正前方较明亮。我猜测两边就是大山。我们一路尽量小心,不轻易触碰那些颜色鲜艳的植物,但有时也不可避免。有一次,沈新不得不用刀劈开一株挡在面前,如同圆桌的多肉,从那厚厚的,绿油油的叶肉里,顿时爬出许多白色蛹虫。原来,那叶子是被当做某种蛾类的卵房。等它们逃散得差不多了,她才迈开腿,一下子跨到前面去。因为不知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我们都很小心地踩着她的脚印过去。即便如此,我还是从鞋上抖掉了两三只幼虫。这些肉嘟嘟的家伙容易惊慌,见缝就钻。虽然穿着连体衣,但我怕它们从鞋缝里钻进去。
这地方非常潮湿,没走多久,鞋子外面就全湿了,还沾着暗红色的泥土和植物的汁液。幸亏鞋子是防水的。
再往前走,经过一段缓坡,地势逐渐降低,植物种类变得单纯起来,几乎全是茂密的带状单叶草。这里的草长得更矮,只有一尺多高,就像蓬松的草甸。在这样的草地上行走,虽然更方便,但脚下的泥土也变得更软。好几次,我的鞋子都陷进了稀泥里。我感觉咱们正朝一个洼地走去。
在这片浅草区,稀疏地生长着几棵乔木植物,每棵都是参天大树,比高处那些树生得还要高。那几课树的树冠特别庞大,就像一团乌云,与天空中黑压压的云雾连绵在一起,难分彼此。大树的树干也异常粗大,而且遒劲挺直,如同支撑起整个天幕的承重支柱。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树。这片草海没有鲜花,也少见那些翼展宽大的蛾,却有另一种奇怪的昆虫。当我们经过时,一群群墨绿色飞虫受到惊吓,突然间纷纷起
舞。跟小时候经常抓的蚂蚱不同,这种应该也属于直翅目的昆虫个体更大,但行动缓慢。它们成群起飞,一哄而起,飞到两米高处,就开始集体盘旋,就像卤菜摊子上用来赶苍蝇的电动卷条。在空中飞舞一阵,它们又在附近不远处成片落下,消失无踪。直到我们走近,这些受到打扰的小家伙又纷纷飞起,再次重复刚才的表演。
“老谢,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见沈新和两个小伙走远了些,我小声对老谢说,“告诉我,来这里之前,你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状况?”
“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
“那你说,现在咱们到这地方,你事先一点也不知道?”
“应该说是不知道的。”
“什么叫应该说?”
“你小点声,吓出两只大蛾子,差点扑我眼睛上。”老谢伸出手,在面前挥了挥,“老实说,来之前,我看过详细资料。不过,关于这地方的描述,却不是在资料上看见的。而是一本古书残卷。”
“残卷?”
“对,连书名都没有。”
“你在残卷上,看到过对这地方的描述?”
“不敢说是不是,反正很像。其实,那故事你我都听过,只是没信过。”
“什么故事?”
“桃花源的故事。”
“你是说《桃花源记》?”
“是的,不过,那个桃源故事里,可没有桃花。”
“怎么说的?”
“书上说,盖有桃源仙境,隐于大山之中,巨石之下,自有苍穹。境内四季如一,不寒不暑,其间异霞常照,飞瀑贯于天地,多有珍禽异鱼,居之可衣食无忧,免于灾祸。然非人人有其幸而临之,更非凡夫俗子久留之地。书中且称,那地方天地有九重,两两相连,逐级而叩,即登仙境。你说,像不像这地方。”
“你不觉得,跟这有点牵强?”
“不,不会。我觉得上面描绘的情形,跟这地方挺像。”
“照这么讲,我还听说,《淮南子》外篇有对‘九重天’的描述,据说是对内篇‘天有九重,人亦有九窍’的具体解释。岂不也跟这地方合得上?”
“又开始吹了吧?《淮南子》外篇早就散佚,你从哪儿去看。”
“莫非就你见过几本古卷?跟你说,我看过外篇手缮本,不过很遗憾,也是残卷,只有两页。关于九重天的描述,只听说,没见着。”
“那我就还知道一处记载,也合得上。我父亲啊,最近得到一本据称已失传的古籍,里面也有个说法,称要去往“天”,需穿越九界。”
“噢,又是什么书?”
“是个宋刻本,叫《八庙怪录》,又叫《穷怪录》,听说过没?”
“听,听名字就是本奇书。”我犹豫了一下说。
“当然是本奇书。苏州顾家当年收藏的《锦绣万花谷》你总该知道,你那时候最喜欢描摹宋版字。”
“知道,以前在学校还听过关于它的讲义。”
宋版《锦绣万花谷》是宋代一部类书,也就是“百科全书”。清代著名学者阮元曾评价该书:“书成锦绣万花谷,画出天龙八部图。”这部书是当时的天文地理与人文风情等各类书籍的集成,具有极高的文献价值与学术价值,自然也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锦绣万花谷》版刻之精美,当世无双,从汉字雕版美学价值来说,也是大学期间经常会被提到的范本。
“就是嘛,你那时卖弄笔墨还得过奖。”老谢说。
“你说那书,跟《锦绣万花谷》有什么关系?”
“嘿,《锦绣万花谷》上面,对其有条目记载。”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印象。”
“想起来了吧。”
“好,你是说,《八庙怪录》里有穿越九界的说法?”
“对呀,说了你还要大吃一惊。那本书记录的全是古代传说中精怪和神仙两类故事。其中有个故事,讲的就是傩鬼祭祀的来历,是不是更巧了?”
“太巧了。”我说。
就在我俩一个讲得开心,一个听得有味,突然听见一个动听的声音:“两位才子,别再卖弄见识,我们要走险路了。”
我抬起头,见沈新不知何时,已去掉头罩。
不仅她把头罩取了,小武和毛鑫也都没再戴头罩,此时正在那里,看着我俩发笑。原来他们已经监测了好一会儿,并未发现空气中存在危险,就解除了防护措施。我和老谢于是也拉开拉链,把头罩给取了。
“怎么了,又要往哪里走?”我问。
“下面,”沈新转过身,指了指她背后。
这时,我们已走到这片洼地最低处,就像在一口大炒锅里面,四周看起来都比这个位置高。在我们面前,带形单叶草环绕的洼地中央,赫然出现了一个圆形窟窿,口径约有四、五米,口子边缘以石料筑台,石台不高,略宽。
又是一口大井。
跟前面碰到的同类古井不同,这次,我们面对的是一口旱井——至少目前是这种状况。这口井里不仅没有水,井壁上还安装了可以绕行而下的石梯。因为多采用叠石交错垒砌,大部分古井其实都可以攀援而下。但像这口井,直接在井壁上设计了方便的石梯,却也稀罕。我记得,只在梦中见过一次。
石梯由很粗的条石修砌,根根错落,形成螺旋梯步,延伸向井底深处,看起来依然结实。这些石梯间距不大,每根梯面却至少有二十公分宽,长度在六十公分左右,如果不恐高,行走在上面还是很安全的。
我们开启灯光,照着往井底看。不出所料,又是看不见底。
“不会真要从这里下去吧?”我问。
沈新好像已经做出了决定,而并非等着要跟我们商量。
“害怕吗?”她反问。
“不是害怕。这梯子一圈圈往下转,看着就头晕。”
“要上九重天,可不那么容易。”
“可这不是上天,是入地。”
“天有九重,地有九层。我好像听见刚才有人讨论过这问题。”
“你怎么确定,所谓九重天,会跟这口井有关?”
“这些日子,我们所到之处,都会出现水井。这可不是巧合。很明显,水井就是下行通道。刚才进来,不也经过了一口吗?不过,那些水井可不是提供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使用的。但旱井却不同,而且这口井里有梯子。”
我知道,自己根本劝不住沈新。对是否要从这里下去,两个年轻人肯定不讲条件。老谢看来也不会反对。所以我想还是算了,不跟他们争。
其实,我也想看看,这口井到底能通向哪里。那晚在兴隆旅社,我做那个梦里,也有像这样一口井,几个身份不明的人,不知如何下到井底,还在里面召唤出了一尾大鱼。在那个梦里,当时也有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