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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请安的人特别齐全, 将堂屋差不多站满了, 乍一看, 是个家宅兴旺儿孙满堂的样子。
萧夫人坐在上首, 看上去心情也不错, 一屋子讨人厌的妾室庶子女基本不在她的眼内,她连坐在黄花梨八仙桌另一端的萧侯爷都没看, 目光慈爱地只是把萧伦望着。
许融落后进来,一见这场景就心中一动。
她不是受到萧夫人母爱的感召, 而是发现,萧伦应该还没有把萧侯爷对他的施压禀报给萧夫人。
他若说了,就算萧夫人舍不得对他动怒,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也绝不会这样平和。
难道他没答应萧侯爷, 又或是没有这么快答应,还想拖一拖?
心内诸般念头转着,许融面上一丝不露, 随萧信笑着向萧夫人行礼问安。
大概见了亲儿子,萧夫人看他们都跟着顺眼了两分,也没问他们今天怎么拖拖拉拉落在了最后,随意点一点头,就道:“好了, 都坐下说话吧。”
诸人闻声各自落座。
“难为侯爷还记得有伦儿这个儿子, ”萧夫人转头,向萧侯爷笑道,“怕他在外面公务忙, 衣食上不周全,惦记着叫他回家来。”
萧侯爷面目威严:“……嗯。”
他却没转头,没跟萧夫人对视。
萧夫人并未在意,又向萧伦道:“你该忙完了,往后就好好在家罢,外头那些人粗手粗脚的,哪里就能把你照料好了。再有,你媳妇这一阵子也不容易,一个人撑着,都累病了一场,你也好好陪陪她。”
萧伦起身拱手应是,常姝音也站了起来,福身道:“太太言重了,都是做媳妇的本分。”
萧夫人笑意淡了淡,常姝音的反应并不如她预期的受宠若惊,颇为平淡,还有点忧悒似的,做媳妇的这么接婆母的话,可不算有眼色。
不过她今日心情好,转念一想,难得替常姝音找了回理由:才病愈,难免精神还有些不济。
但这一来,她又生出了新的一点不满,又没怎么样,不过每日跟在她身边见习当家理事而已,什么具体的事都没叫她做,就累病了,身子骨也太弱了。
还不如萧珊那个丫头,回回告病,哪回是真病了。
毕竟是自己挑的媳妇,嫁进来至今也算恭谨,萧夫人又把这点不满压了下去,和颜悦色地道:“你病虽好了,也别大意,还该请大夫继续调理着,把身子养好了,为萧家孕育子嗣,这才真是你的本分。”
常姝音的脸终于红了,再福一福身,声音低低地道:“是,媳妇听太太的。”
萧夫人的注意力从长子长媳的身上移开了,有意无意地又去看了眼许融,见她面色怡然,看上去完全未受萧伦与常姝音同场出现的影响,心内一直存在的一点隐忧也消去了。
过去的事,终于过去了。
她点了许融的名:“二郎媳妇进门也快一个月了吧?跟二郎倒也和睦,这过日子,还是要往前看,才过得顺,是不是?”
许融笑眯眯答:“太太说的当然是。”
她倒喜庆,什么时候都笑模笑样的。
萧夫人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不服不甘,也放心了,不再敲打,至于余下诸人,她懒得再搭理,虽有最不顺眼的一个——阮姨娘在,但萧侯爷同时也在,必然要护着,当着小辈们吵起来不好看,萧夫人便也忍下了,道:“好了,一家子和睦平安,就是福分了。也别在我这耽搁了,侯爷和伦儿还要去衙门,都各忙各的去吧。”
萧侯爷无话,当先站起来走了,萧伦次后,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常姝音,也告退走了。
许融不由愣了一下——萧侯爷走还好说,萧伦怎么也就这么走了?
他才在外面当着众人面质问了她,时间凑得紧,他们立即就进来了,萧夫人才没来得及接到禀报,但也就是一时三刻的事,不论萧伦答没答应萧侯爷,萧夫人这里都是瞒不过也拖不了的。
她不相信萧伦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在她的纳闷里,阮姨娘等人也随后走了,韦氏看了她一眼,有点想招呼又不好意思的模样,许融不便再留,只好笑一笑,与萧信跟着韦氏一起往外走。
出院门以后,许融忍不住看看前方——萧侯爷和萧伦的背影一前一后,再看看院内方向——那里面就剩下常姝音了。
相关人等全部跑光了,就留她一个人去解释说明并直面萧夫人的第一波怒火?
许融实在诧异,一瞬间她甚至有点同情常姝音,她以为受夹板气的会是萧伦,没想到完全落到了常姝音头上。
“你大哥长得人模人样,做事太不地道了。”许融小声向萧信吐槽。
萧伦作为亲子,才是最好开口的人选,他居然跑了。
萧信没她想那么多,其实不知她这句哪儿来的,不过立即点头:“嗯。”
他今日要去苏先生那里,也是着急出门的,催她:“走吧。”
话音刚落,忽然从院子里跑出个丫头来,声音急促地道:“二奶奶留步,太太有话要问二奶奶,叫二奶奶回去。”
不等许融应声,萧信先露出了警惕神色,他忽然反应过来许融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了,向她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许融摇头,“夫人只是叫我。”
萧信坚持,许融笑道:“二公子,我有办法的。”
是了,她总是有办法。
萧信并非不相信她,他亲眼见过几回她在萧夫人跟前的应对,从来没吃过亏,但不知为什么,他心中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劲,促使他将步子定在原地,不肯动弹。
“我帮你。”他憋出三个字来。
许融摇头:“二公子,真的不用,你要去见先生呢。”
不过萧信这样,她倒是有一点明白过来了,好笑道:“二公子,是不是因为我才说了世子,你一比,心里过意不去了?但不一样的。”
萧伦与常姝音可是真夫妻,有难自该同当,他们又不是,做好各自分工就足够了。
她说完见萧信似乎一僵,觉得自己说对了,就接着道:“二公子,你跟着先生好好读书,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萧信闷声不响,许融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这次他总算没说什么,扭头走了。
一直旁观的韦氏松了口气,然后两边看看,面露茫然,有点找不准自己该何去何从。
许融替她选了:“没事,姨娘也回去吧。”
韦氏犹豫地才点点头,她有自知,自己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可能碍到萧夫人的眼添乱,只好走了。
许融不慌不忙地随着已经焦急起来的丫头往里走。
这一回照面,萧夫人的脸色就整个翻了个个。
没有萧伦在当中缓冲,她直接从春风化雨变成了雷霆震怒。
“是你给阮氏出的主意?!”
萧夫人发出质问的同时,甩手将一个茶盅掷在地上,上好光洁的白瓷随着清脆声响裂成好几瓣,飞溅的茶水还落到了常姝音的裙子上。
许融才进去,离得远,正好避开了,她挺直站着,脸上微微笑意都不曾变:“回太太话,正是。”
萧夫人不料她这么胆大到光棍的地步,伸手指她,一时气得语塞:“你——!”
许融道:“太太不要生气,我没答应阮姨娘呀。”
萧夫人气急攻心:“——你狡辩什么?什么答应不答应的?主意不正是你出的?!你现都认了!”
“阮姨娘托二公子的姨娘找我,要我答应带大姑娘出门,这件事我没有答应。”许融仔仔细细地解释给她听,说完诧异地看常姝音一眼,“怎么大奶奶告我的状,没有告齐全吗?”
常姝音嘴唇颤了颤:“谁告你的状了?我不过如实禀报给太太。”
她音量不甚大,因为还沉浸在刚才那声瓷器脆裂的声响中,如此直面婆母的怒火,对任何一个做媳妇的压力都太大了。
……她不知道许融怎么会不怕。
萧夫人终于冷静了一点下来,她听出来不对:“阮氏先找了你?”
许融点头:“对啊。太太知道,为着二公子拜师的事,侯爷恼了,偏偏夫人公道,帮着二公子,侯爷气不过就去教训二公子的姨娘,是阮姨娘及时赶到,将韦姨娘救了下来。”
萧夫人听得聚精会神。这一节她其实是知道的,但没过问,萧侯爷要拿妾室出气,关她什么事。
至于阮姨娘会示恩以拉拢韦氏的可能,她根本没考虑,就韦氏那个样,神仙都扶不起来,把她拉拢到手又有什么用。
许融继续道:“当时我和二公子听说了,也很着急,就赶过去了,到的时候阮姨娘正同韦姨娘说,大姑娘叫夫人管着,多么可怜,岁数这么大了,门都——”
萧夫人不悦道:“她自己身子不争气,怨得我么!带出去一时风吹了雨淋了,倒是我这个做嫡母的不慈。”
许融不置一词,只是笑道:“阮姨娘不是这么想呢,非求着韦姨娘来找我,把韦姨娘也为难得不得了,不敢答应,可也不敢得罪她。”
萧夫人心气渐渐平下来,这正是韦氏会有的反应,一点不差。
“太太想,韦姨娘都不敢答应了,我做小辈的,更不敢应了,就像夫人说的,大姑娘金尊玉贵,倘或一时磕了碰了,我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对侯爷、夫人和阮姨娘都不好交代。”
萧夫人不觉点头,许融的意思,她自觉听得明白,什么侯爷和阮姨娘——实际上只是碍着她罢了。
她看一眼许融,觉得她句句都算在理,就接着问道:“然后呢?”
“但我也不敢得罪她——”
萧夫人又怒了:“有什么不敢!”
许融声音低了一点:“实话跟太太说,我怕我回绝了不要紧,她再为难韦姨娘,那二公子那里,又怎么过得去呢,天天烦恼着这些,还怎么用心读书。”
萧夫人可不觉得萧信那书能读出什么名堂,看许融那信以为真的模样,心下忍不住讽刺一笑,但不屑归不屑,从情理上来讲又完全是说得过去的。
“所以,”萧夫人终于连上了使她震怒的这个结果,“你就推给了伦儿和音娘?”
许融坦然笑道:“算是罢。请太太体谅一下我,我真的是没什么法子了,我想就算我说了世子和大奶奶,我都不敢应了,世子和大奶奶也肯定不愿意,再回拒了就是了,也不会怎么样。”
她又露出一点诧异来:“难道——世子和大奶奶就应下了?”
她这算明知故问了,要没应,萧夫人不用气到摔茶盅的地步。
这里面更准确地应该说,是萧伦应下了。
他和萧侯爷的父子之情显然浅淡,这可能让他更倒向母亲萧夫人,但也可能导致另一个结果,那就是越淡,越难处置,他因此越不能不应。
萧伦违逆萧夫人,至多被萧夫人训斥几句,他违逆萧侯爷,就不一样了,那点父子情禁得住几回考验,很难说。
许融不意外这个结果,从萧伦悔婚原主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个利益至上的人,那在做选择的时候将利益置于情感之上也很正常。
但萧夫人不能理解。
她的儿子,当然应该向着她的。
娶的媳妇更应该向着她。
现实却没有。
萧夫人慢慢盯向了常姝音,目光冰冷:“大奶奶,你为什么不拒绝?”
她这次的怒气来得没那么盛,但深而沉,由心底泛出来,那是被自己人插了一刀的痛。
许融的话不全然实在,推锅推得非常明显,她知道,但她始终确实都没有答应,寻个借口推了;而常姝音有她做靠山,也没许融那些顾虑,底气更应该硬足,为什么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也不先来与她通个气,就这么应下了?
常姝音慌了:“不是,太太,是世子答应的——”
她难道能不听萧伦的话吗。
她不说这句更好,一说,萧夫人更怒:“我问你话,你推给伦儿!你先前当着阮氏怎么不推?现在倒会了!”
常姝音:“……”
她撑不住,想辩解,似乎也无从辩解,终于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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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就是萧夫人教媳的场面了,许融没看全,她也不大有兴趣看,捡个空档,悄悄溜了。
至晚间时,萧信满面冷漠疲倦地回来,她才跟他感叹:“给你家夫人做媳妇真倒霉啊。”
萧信现出来点表情:“嗯?”
许融大致学着给他听了,末了总结道:“总之,你大哥真不是个男人,嫁给他更倒霉。”
萧信:“嗯。”
他把手里抱着的一摞字纸放下,转过头来,把她打量一下。
许融笑道:“我没事,我又不是她的媳妇。”
萧信才点了头,他嘴角翘起来一点,忽然道:“对了,我没有和他比。”
许融:“……”她茫然了好一会,眼看着他休息了一下,重新把字纸抱起来,要进去东次间了,终于恍悟,哭笑不得。
这是哪跟哪啊。
都快一天过去了。
还有这么找后账的。
想一想又觉得狐疑,她追了两步,叮嘱他道:“二公子,比不比的都不要紧,你在先生那里好好读书,不要惦记这些闲话。”
刷。
萧信把放下的帘子又掀起来,盯着她道:“我就是没有比。”
他跟萧伦有什么好比的。
许融无奈,敷衍:“好吧,我知道了。”
萧信探出来的表情好像还是有点不满意,但又懒得跟她计较的样子,缩了回去。
帘子重新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