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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融教护卫向外传话,她说一句,护卫传一句。
“你们最想要的应该是粮食吧?”
“这只是座普通宅子,大小你们都看见了,就算有粮食,也不够你们这么多人分。但我知道哪里有,很多。”
“你们先停手,我就告诉你们。”
这时候没有比“粮食”二字更能戳中人心的东西了,门外冲撞的动静迟疑着,零散着又进行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粗豪的嗓门吼起来:“有话快说,不过最好是老实话,别想哄骗老子!”
“郑知府,我知道郑知府在哪里。”
外头一静,旋即轰然。
“真的?!”
“快说!”
“你怎么会知道?别是假的吧,想把我们引走!”
“不必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各人有各人的门道,你们不也知道郑知府并不在府衙了么?”
“我是此间主人,你们让开,我现在开门出来,领你们前去,假的作不了真,真的,也作不了假。”这一句许融未假护卫之口,是她自己提气扬声说出去的,“你们总能放心了吧?”
“……”
在许融的手势下被嬷嬷护着已避回堂室内的淑安郡主眼神复杂,想说点什么,终究没有说得出来。
外面纷乱了起来,显然对这个提议感到意外,之后,还是由那个粗豪嗓子发了话:“你真是主人?别是丫头冒充的!你们这些有钱人家门道多,你开门,我认了没错才作数。”
护卫在许融的示意下叫道:“可以,但是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万一你们乘机冲进来祸害宅子怎么办你们先退后!退远一点。”
两方又争执了片刻,终于勉强达成共识,灾民们退后到一射之外,两扇桐木门徐徐打开。
许融当门而立。
灾民其实分不清她和淑安郡主,只见到她衣服整洁精致,气度从容不迫,绝无谦卑青涩之态,胡乱打量了两眼,就信了八成。
许融踏出门去,向实白芙紧随其后,神色比她紧张许多——于是灾民们又信了剩下的两成,在他们看来,这当然是老爷夫人们才有的气派。
“你也跟我去。”许融点了先前传话的那个护卫,他听见了常家地址,看表情也知道所在,而后吩咐余下的护卫们道,“你们在此看家,外面乱,不要随便给人开门。等府衙的人来了,好好与他们说明白我的去向就是,也不要大惊小怪的。”
护卫们往堂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点头:“是。”
粗豪嗓子能越过众人说话,脑子也不慢,接着话音道:“小夫人,你不用话里藏话,我们不是江匪山盗,家里都有老有小的,不是逼急了,也不会走这一步。只要你给我们找着粮食,我保你平安回来。”
许融一笑,纠正:“是郑知府。我保证替你们找到的是郑知府,能不能从他身上要出粮食来,得看你们的本事,我一个弱女子可没什么办法。”
粗豪嗓子没觉得有什么差别,爽快点头道:“行,这就够了。”
两方谈判好了,灾民们既迫不及待,许融也不拖延,被灾民们拥在前列,即行出发。
白芙还想要去让车夫驾车,许融拉住她,向她使了个眼色:现在不求快,倒是要慢一点,好给林信那边反应的时间。
至于累,也只好累一点了。
好在天近黄昏,毒辣的日头垂到了天边,总没有之前那么热得让人难以忍受了。
常荣时的宅子正在落日方向,他是武职,依制大半时间要呆在卫所里面,城里这房子并不必需,但以他的出身,当然不必委屈自己,一月即便只有两三天休沐,也正经置了座宅院,大小正与淑安郡主的私宅差不多。
这一天赶巧,常荣时人在军营,宅中只有一个老管事做主。
管事能做的主本来不多,对上这么一群乌央乌央的灾民,更有点吓傻,连想给常荣时报信的人都派不出去——灾民们认定这一家窝藏了郑知府,哪还会放人出去?说不定到手的粮食就放跑了。
宅子里也有一些家丁,门里门外的先开始了一波对骂。
“交出姓郑的!”
“什么郑不郑的——我家主人姓常!”
“狗官滚出来!”
“你们包围朝廷命官的住宅,是想造反吗!”
“快叫人开仓放粮!”
“再不散去,我叫人报官了!”
两边各说各的,吵得热热闹闹,许融身处其中,反而安全了,她找了个角落躲着,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一边向外远眺,适时插口:“不用报了,官来了。”
马蹄漫卷尘土,十来骑自路口飞奔而来,许融入眼都很熟悉——正是之前随林信出行的家将们,领头的自然是林信本人了。
她挥挥手:“我在这里。”
其实不用她招呼,林信已下马冲了过来。
“我没事,”许融抢先低声道,“你一个人带队来的吗?郑知府在里面,消息应该没错,乘着常荣时没回来,快进去抓他。”
“周佥宪在后面,他怕误了时机,催我一个人先过来。”林信知道轻重,不及说别的,匆匆握了握她的手,确认她没受伤,就带领家将往常家门口去。
灾民里居然有人认得他:“是小钦差。”
与周佥宪相比,林信自然是极年轻的了。
林信拱一拱手:“本官奉周佥宪之命,前来料理此事,请诸位先行让开。”
“小钦差是来抓狗官砍头的吗?!”
“叫狗官把贪的粮食吐出来,吐出来!”
“我们要粮食,要粮食!”
离想像里的救命粮就差一步,灾民们控制不住地鼓噪起来。
常平仓里还有没有粮,林信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他沉默了片刻,道:“本官和周佥宪奉皇命为赈灾而来,待此间事平后,自当给各位一个交待。”
钦差们在平凉这段时日的辛苦许多人都看在眼里,众人迟疑着,城外不间断的粥棚让他们保留了对官府的最后一丝信任,他们终于还是像在知府衙门前一样,给林信让出了一条道来。
“你是来赈灾的钦差?”宅子里的老管事却也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喊道,“别听这些乱民胡说,快把他们撵走,等我家主人回来了,一定登门拜谢。”
林信道:“你先开门。”
老管事不敢,回道:“钦差大人,放你进来是无妨的,可这些乱民一起冲进来,小人担待不起。”
灾民们一听,复又鼓噪起来:“有鬼,一定有鬼!”
林信微有迟疑,看向许融——他信任她有办法,只是担心她会不安全。许融一笑,这种联手打怪的感觉还挺不错,她走向那粗豪嗓子的大汉,劝说道:“你们先走吧,别教官府抓了去。”
不等粗豪嗓子瞪眼反对,她压低了声音:“我说话算话,那小钦差是我夫君,我陪你们退出这条路口,看着他抓郑知府归桉,我再和他回府衙如何?”
粗豪嗓子的眼睛还是瞪大了——什么玩意儿?不是自称庆王府的郡主娘娘吗?怎么又变成了钦差夫人?
可是刚才林信握许融手的画面他看得真真的,他意识到自己上了一回当,这时候再回去抓淑安郡主也来不及了,只能将错就错,顺着许融的路子走。
他干笑了一声:“夫人真是好胆色,好本事,好,我就再信夫人一回。”
灾民们本是乌合之众,他出头组织号召了一番,还真说动了众人随着许融缓缓撤去了对常宅的包围。
林信沉住气,再次喝令管事开门。
老管事才托他福“吓”退了灾民,不敢将他拒之门外,却也不愿迎他进来,只将门开了一条缝,言语里很谨慎:“我家主人不在,老仆不便待客,请大人先回罢——”
砰!
林信带来的家将是随林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哪里听他这些啰嗦,小主人一个眼色,即刻上前将门踹到大开,一群人直直闯将进去。
老管事不料这些吃皇粮的比匪还凶,丝毫不讲情面,傻了眼:“你们这是干什么,出去,快出去!”
又向林信求救,林信道:“你放心,他们手下有分寸,不会伤着府上物什,查看过后,即刻退出。”
老管事倒宁可是宅子受损,急得声音颤抖:“要看什么,你虽是钦差,无诏也没有搜查官宅的道理!”
林信没有说话,他已经不用说话,一个家将咧着嘴巴,像拎鸡仔一样拎着个穿褚色袍子的中年男子出来,男子满头汗珠,只看长相倒有两分斯文,只是惊恐绝望的表情破坏了这份面相,使得他变得扭曲丑陋起来。
“你们不能带走他!”老管事下意识追上去。
“那就连你一道带回去。”
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此次出巡的钦差正差周佥宪终于赶到了。
有周佥宪做主,不但老管事,常宅里的其余下人都被以“窝藏人犯”的罪名抓了起来,另又派人去卫所里传常荣时前来过堂回话。
主犯郑知府当场就带回了府衙去审,灾民们一路跟随,唾骂不绝,可惜臭鸡蛋烂菜叶在这时都成了稀罕物件,灾民们只能丢丢他小石子儿聊解愤怒。
周佥宪有意没拦,于是等回到府衙的时候,郑知府的脑袋已几乎被砸肿了一圈,好在灾民们的怒气也释放了不少,在府衙各府员的劝说下,终于暂且散去了。
周佥宪抓紧时间开始审人,林信因为这件事情办得好,得了一通夸奖以及一顿饭的休憩时间,不过他没什么心思吃饭,皱着眉头,停箸出神。
许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在想粮食的事?郑知府的风声走漏得早了些,是有点麻烦,不过别太担心了,只是拖一拖日子,会有办法的。”
林信点头,又摇头:“不只,我觉得常家管事的反应有问题。”
抓捕郑知府时,许融引着人在远处,不知详情,奇道:“什么问题?”
林信把老管事最后那句话告诉她,许融立刻意识到了:“对,他不应有这样的胆子。”
窝藏郑知府这样重犯的事暴露出来,就算常荣时本人在场,也多半要瘫软下去,怎么还敢出言阻拦?
或者,换一个问题,也是她之前就该思考的问题:为什么常荣时会窝藏郑知府?
这两个问题都在不久后就得到了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