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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那一大叠病历他没多久就犯困了, 然后许乘月说自己真的很过意不去, 不然还是让他睡客厅的沙发吧。
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他躺在床的边缘, 瑟瑟发抖。他们背对背躺着, 中间完全可以再来两个人。顾云风使劲拍了下自己脑袋, 也不知道自己在怂什么,发什么抖怕什么怕,从体格上看,自己怎么也不会吃亏。
于是他翻了个身面对着许乘月。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月光透进来,照在他们脸上。他伸出手在许乘月脸上挥了几下,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真的是睡着了。
这么晚了睡着也是正常的, 可自己怎么就没有睡意呢, 好像只要和许乘月离得太近, 他就开始焦虑了。
他睁大双眼, 看着月光下对方的睡颜。他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虽然是单眼皮,但睫毛很长,整个人看着清秀又淡漠。睡着的时候眉头轻轻皱起, 不知道又做了什么噩梦。
他看着看着就莫名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对方的脸然后触碰他的唇, 紧接着反射性地缩回来。
我在做什么啊,他悻悻地想着,又背对着对方, 合上眼逼迫自己什么都别想。
早上到队里的时候只有顾云风一个人。他醒得早,然后就再没睡着,干脆直接去上班。
趴在自己办公室的桌子上翻着江家灭门案的案卷,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本案卷已经越来越厚了。凶手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作案手段干净利落,掩人耳目地进出凶案现场,没有留下有用痕迹。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凶案现场,以及江洋车上的血迹,来自林想容的血。
昨天夜里和许乘月仔细翻阅过江海的病历,病人身体机能没有什么问题,脑电波活跃,状况良好,没有苏醒只能说运气比较背。
不过还有个极微小的可能,江海醒了却一直装作昏迷。
如果能做到这点,他一定是个定力极强的人,几年都躺在床上,意识清醒地逃脱人间,得知家里出了大事也能不闻不问。
这才是真神仙。
顾云风泡了杯速溶咖啡,水不够热,泡出来难喝的一塌糊涂。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睡觉,左手撑着脑袋,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最后直接把脸埋进案卷里。
半睡半醒中他似乎看到大片大片的血迹,江家遇害者的血,凶手的血,还有林想容的血液。他们交融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会和成殷红的颜色,浇灌着一朵快枯萎的罂粟花。
然后他就感觉有人拼命摇着自己的肩膀,嘴里喊着他的名字。
意识迅速清醒过来,挺直腰板拍了拍脸,睁开眼看见舒潘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双眼睛就像两只灯泡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顾队,你这是通宵加班了?”他盯着顾云风的脸心痛地捂住胸口:“你怎么成国宝了啊,两个眼圈都黑得如此均匀,眼线不用画了。”
“没通宵加班,早上来的时候遇到歹徒拦路打劫,眼睛挨了两拳。”他脸不红心不乱地开着玩笑。
“那歹徒人呢?你打不过被他们跑了?”
“怎么可能,我对他们进行了爱的教育后,就放人了。”他信誓旦旦地胡说八道,从抽屉里找出一盒木糖醇,抓了几颗塞嘴里。
“得了吧顾队,眼睛被打我见多了,哪是你这样。”说着他递给顾云风几个要签字的文件,念叨着自己更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
“以前我在学校的时候,有名的校园一霸,成天打架不好好学习。”
“我知道。”他鄙夷地看了舒潘一眼。
“后来有一次我揍了一个看的不顺眼的学弟,那时候我可能是嫉妒学弟被好多小女孩喜欢,然后就动起手来。结果,人家爹第二天就找过来了。”
“哦?把你揍了一顿?”他签好字把笔丢进抽屉里,文件塞到舒潘手上。
“哪能啊,那学弟的爹可是个成功人士,穿着不讲究但一说话就条理清晰极富哲理。”
“你就接受了成功人士的教导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对,就是这么个过程,我还有学弟的电话,我洗心革面之后和他关系还不错,不过他高中毕业后出国念书了,好几年没联系过。”
“哦,厉害厉害。”顾云风心不在焉地赞扬一句。他低下头,发现领口已经被额角落下的汗浸湿了。这些天总是忽冷忽热,一会儿夏天一会儿秋天,湖里的荷花都跟路边的桂花一起开了。他合上手里翻开的案卷,紧接着问:“怎么突然讲起这个?”
“我一直记得学弟他爹的名字,方邢,那时候只觉得这个大叔很博学,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舒潘找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结果今天看新闻才发现,方叔现在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了。”
“什么公司?”
“智因生物,前段时间刚从智因科技拆分出来。你看,刚刚推送给我的新闻。”说着他把手机递给顾云风,页面上的新闻专题,讲的就是方邢的人生历程。讲述他如何从一个创业公司的小员工,摇身变成市值百亿的上市公司董事。
“想不到我也有过和大佬近距离接触的历史啊。”舒潘一声叹息。
专题中有一张方邢的照片,他和一位头发浓密穿一套得体正装的老人站在一起,看介绍说这老人是南浦大学生物学院的院长。
记者采访时方邢满脸的意气风发,说他们在生物医学上的研究,未来一定会为人类解决无数绝症。
满口豪言壮志,仁义道德。
“这人面相不行。”顾云风指着方邢的照片说:“双眼凸出还喜欢斜眼看人,你看就两张照片,都是斜眼。”
他正研究着方邢的面相,突然手机一阵震动,接通后才发现是一家医院的电话。
“哪位?”背景听着非常嘈杂,人声混合着机械摩擦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对方在说些什么。
在确认了好几次后,才勉强听见对面一个慌张的男声:“您认识江泉吗?,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
“认识。”
“他自杀了。”
顾云风噌地站起来,脸色煞白,手中的案卷落在地上。弯腰捡起时才发现手不住地颤抖,锋利的纸张划伤他手掌,渗出一丁点血,一道浅窄的口子。
目光凌冽地拉开抽屉,找了创口贴贴在伤口上,抬头看向窗外拥挤的人流。室内的空气非常安静,这种安静随时都能被打破,一阵风一场雨,甚至一片突然飘来的落叶。
办公室的窗户被吹得直响,舒潘惊愕地坐在原位,数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江家幸存的那个小儿子?”
顾云风放下电话点了下头:“还好抢救过来了。”
迅速确认了江泉所在的医院,干脆利落地开始给不同人发消息。
“前几天在心理医生的诊断下,江泉被确认为重度抑郁,医生开了抗抑郁的药物,但他没有服用。”他推开门走出去,对舒潘说:“林想容这几天正安排江海转院,我让许教授直接去瑞和医院找她。”
“这孩子……也真是可怜啊。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些。”舒潘感叹着。
直面血淋林的第一现场,遇见亲人最惨烈的死状,看到生命的脆弱和消逝,这些带给他的心理阴影,绝不是一朝一夕能修复的。如果没有好的引导,他甚至会一步步扭曲自己的内心,变得面目全非,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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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和医院。
林想容坐在病床前,看着江海紧闭的双眼。他出事的时候刚满三十岁,不知不觉七年就过去了。他昏迷了七年,脸色憔悴面容憔悴,但头发被精心修理过,胡子也刮掉了,看起来也算是干净清爽。
脑电图有规律地跳动着,靠近他的脸,能听见正常的呼吸声。很多时候,林想容觉得他就像一个睡着的人,做了个长久的梦,躺在梦里的完美世界,不愿醒来。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她盯着毫无生气的这张脸,问旁边的年轻医生。
“身体状况没什么问题。”王坤对她说:“不用担心。”
“是啊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林想容喃喃自语着,纤细的手指划过江海的脸。不知是不是昏睡太久时间留不下痕迹,他看起来和七年前没有太大变化,没有生出皱纹,更没有中年男子的世俗气。
“有好好治病吗?”她抬头看着眼前皮肤白皙温和腼腆的年轻人,虽然他生了重病,但气色不算太糟,身体暂时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有的,我辞职之后专心看病。”王坤笑了笑:“都听你的。”
“你真的要辞职吗?”
“做外科医生太累了,想回老家休息一下。”他看着窗前的镜子,里面映出自己温和却疲惫的脸:“不用担心,应医生医术高明又负责任,你们也是老相识了。”
“也是。”林想容像个小女孩一样捧着脸:“他总有一天会醒来的,你呢,也赶紧去治病,一切都会过去的。”
床边的心脑电图有规律地跳动着,她的声音旋绕着,最后又和风一同消失。
一切都会过去的。
什么会过去?王坤悻悻地想着,这简直是一句天真到可笑的话。凶案会过去吗?警察对他们的怀疑会过去吗?这么多人的死亡会被人忘记吗?
除非凶手死了。
“我还有手术。”王坤瞟了眼墙上的钟,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先走了,有什么事叫我。”
王医生离开后,她合上门,脚步轻盈地走到江海身边。
两个月前,如果不是王坤接到她的电话及时赶到,她或许就不能活着走出家门了。林想容坐在窗边,把袖子解开,小臂上几道青紫的瘀痕还没消失,记录着她所遭受的暴行和伤害。
她受过多少次伤?
她报警过多少次?
她有多少次想将江洋刀刀切开挫骨扬灰?
多到自己都不记得了,多到终于有一天,她彻底抛弃掉软弱的曾经,想把歪掉的人生重新拨正。
林想容俯下身,盯着江海紧闭的双眼,摇了摇头:“他们都走了,只有我和你。”
穿堂风掠过他们二人之间,贴着她的鼻尖冲向窗外。吹向远方的江流,山峦,和发光的天空。
她张开嘴,轻轻在他耳边说:“他们都走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阿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