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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秘书刚出去,另一位秘书郝学就推门进来了:“boss,按照行程您现在需要出发去科技园了。”
高雨笙点头,把毛巾老鼠放进抽屉里,拿起衣架上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郝秘书将桌上签好的文件整理一下放进文件夹里,跟着他走出办公室,要跟着一起去的研发部经理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老板和研发部的人离开,郝秘书将签好的紧急文件分发给各部门。正在跟人事经理诉苦的郑经苦着脸问他:“我说郝学,同样是秘书,为什么你从来不会被扣奖金?”
郝秘书把一份文件递给人事经理,单指推了一下无框眼镜:“这个问题我问过boss的siri,它说这笔钱正着发叫奖金,倒着扣叫智商税。”
“……”郑经张着嘴愣了半晌,转头问人事经理,“老板的定制版siri不给别人玩的吧?”
人事姐姐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那个,郝秘书说话向来比较委婉。”
“……”
高雨笙一行人进电梯,遇见了哭得眼睛红红的许娇——市场部的女同事。许娇长得小巧玲珑,哭起来一抽一抽的,瞧见他们忙打招呼:“高总,我去看看婷婷,请假一天。”
这姑娘大学在宝岛读的,说了一口京味台普,平时大家都喜欢逗她,如今谁也没这个心思,都沉默了下来。
小巧可爱的生物抽抽噎噎,这场面要是让翟辰看到,肯定忍不出掏纸巾哄两下。而不懂怜香惜玉的高雨笙,只是微微颔首,允许了她的逃班行为。
在派出所其他民警的拉劝下,翟辰没能把那老油条打得满地找牙,但其他民警显然也没有追究他“袭警”的意思,那个做记录的小警察还偷偷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基层民警每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想来这些同志们也看不惯这位“爷”很久了。
纠缠半晌走出派出所,刚好遇见来问情况的许娇。
“你就是那个保镖葛格对不对?”
这姑娘比他矮了一头,靠太近导致翟辰的视线直接越过头顶,差点没看到人,低头应了一声:“啊,你是?”
“我是她的同事兼闺蜜,我叫许娇,之前你接她下班我有见过你。”大热天的,小姑娘一路跑过来,汗水和泪水把妆都给弄花了。得知尸体已经被运走鉴定,房子也被暂时封了进不去,关于案情无可奉告,顿时又哭了起来。
翟辰被她哭得没办法,带她去街边的奶茶店喝一杯饮料。
“婷婷肯定不会自杀的,一定是王竞航内个王八糕子干的。”许娇狠狠吸了口冰奶茶。
翟辰把冰柠檬水的盖子掀掉,单手捏着杯口慢慢喝,听这姑娘用洋气的京味台普义愤填膺地讲述李婷的事。
她跟王竞航是租房子的时候认识的,这人就是蔡庄的拆迁户。以前蔡庄是个很大的城中村,每家每户都盖了起码三层以上的楼,一个个都拆迁拆成了富翁。当时她研究生刚毕业没多久,什么也不懂,被王竞航花言巧语诓骗,就谈了一段时间。结果发现学识和眼界差太远,李婷就想分手,然而王竞航不干,起初跳楼割腕地闹,后来死缠烂打甚至跟踪尾随。
“他说过,要是婷婷不跟他在一起,就毁了她。”许娇把吸管咬成了扁的,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
翟辰把手边的餐巾纸递给她:“也就是说,王竞航是蔡庄人,那他跟蔡庄新城的人都认识了?”
“房东肯定都认识的吧,毕竟是一个村的。租户就不一定了。”这个情况警察去公司调查的时候她已经说了,希望能把那个人渣抓起来。
两人互留了电话,确切的说是许娇单方面要求翟辰给她留个电话。
“我知道这个事情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心里没底,你是打过王竞航的英雄,留个你的电话我心里踏实。”
“职责而已。”
英雄吗?
翟辰摇摇头,把包甩到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热浪卷裹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这夏天独有的味道呛得他连咳三声。年少时也是这么个蝉燥闷热的夏天,翟建国缠着纱布冲他呲牙咧嘴:“哪有什么英雄,生而为人的本能罢了。”
晚上幼儿园放学,翟辰就扛着外甥来派出所问案情进展,连续来了三天,跟那位年轻的警察同志都混熟了。小警察很是纳闷,这非亲非故的只是临时雇的无证黑保镖,要不是翟辰不在场证明充分,都要怀疑他是心虚来打听情报的凶手了。
“我还在雇佣期呢,”翟辰是这么回答的,“客户在雇佣期死亡是我职业生涯的耻辱,没保护好人,就保护好公道。”这话说得英勇无畏、慷慨激昂,就差配个精忠报国的背景乐了。
小警察听得肃然起敬,很是佩服他的敬业精神,悄悄跟他透露了一点情况:“法医鉴定测算出来,落点和自由落体有误差,判定是被人扔下去的。但是对凶手毫无头绪,上报给市局,市局已经派人来协助调查了。”
市局派人,那就是方初阳他们刑警队了。翟辰拍拍小警察的肩膀:“谢了哥们儿,不过这种消息,以后还是不要透露了,万一我就是凶手怎么办?”
最后一句是凑到耳边说的,小警察瞪大了眼睛僵在当场,像是被黄鼠狼吓呆的猫崽子,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这位小同志刚上岗不久,而且是日常处理鸡毛蒜皮百姓纠纷的民警,才让翟辰有机可乘套出话来。这要是方初阳手下的人说漏嘴,马上就会被方副队赏一顿警棍打出刑警队去。
市局刑警队,方初阳正在看现场勘查的照片。
“副队,这事分局那边还没处理完,咱们这么早提过来是不是不合适?”正蹲在地上整理东西的刑警队员陈照辉,小心翼翼地扒着桌子问方初阳,他长得偏黑,冷不丁从桌子底下冒出来吓人一跳。
“你不觉得这事跟城南的案子有点像吗?”另一名队员转头说道。
“城南的案子?”陈照辉坐直了身子,快速扒出城南案子的资料。前些日子城南死了一名中年男子,这人半夜从立交桥上跳下去,摔断了脖子当场没气。他的妻子说他是自杀,因为欠了很多外债还不上了,但他的父母却坚信儿子是被人杀死的。
那段立交还在修建,没有正式通车,周围也没有摄像头。但早上被很多上班的人看到,还发到社交网络引起了恐慌,这才转到市局来查。
同样是高空坠落,没有目击者,没有遗书,没有征兆,第二天还跟人约好了要见面。
“前男友有不在场证明,门把手上只有她自己的指纹,楼道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刑警队长端着范队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边走边擦汗,“脚印呢?”
范队长以前是翟辰他爸的副手,比方初阳他们大很多,人到中年,体力有点跟不上年轻人。
“这个小区物业很差,常年没人打扫,李婷门前一直到电梯口,布满了各种男女老少的足印。”方初阳将拍摄足印的照片找出来,递给队长看。走道里脏兮兮的,放着许多杂物,中户老太太捡回来的瓶瓶罐罐、边户那家小夫妻扔的小孩尿不湿。
“楼上楼下的窗户查了吗?会不会是从别的楼层掉下去的,”范队接过来仔细看,“那个前男友是哪里人?”
“别的楼层都看过了,没有打斗痕迹。前男友王竞航,就是蔡庄人,在蔡庄新城也有房子。案发当天,他还在医院里躺着,值班护士和同房病人可以证明。”方初阳将王竞航的资料抽出来递给队长。
“医院?他为什么在医院?”
“他……因为跟踪李婷,被李婷的朋友打得尾椎骨骨折了。”方初阳背过脸露出个牙疼的表情,默默隐去了打人者翟先生的名字。
“嚯。”范队惊讶了一下。
“这么一说,这俩案子还真是挺像,”陈照辉是个老实孩子,把所有条件列出来画在纸上,“现在就差亲近的人宣称是自杀了。”
“队长!”那边负责外出调查的队员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李婷……李婷她爸妈说,她是自杀的。”
“!!!”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它们跳着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柔和欢快的音乐响起,幼儿园的女老师正穿着粉红色运动衣,带着小朋友们做课间操。短胳膊短腿的小孩子们跟着老师瞎比划,动作根本做不对,歪歪扭扭的还打架。
翟辰穿着粉蓝色围裙靠墙站着,抱着手臂看这些小东西东倒西歪。
“哎呦,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道惜命。”负责打扫的阿姨坐在旁边刷手机,一边刷一边跟摘菜的厨房阿姨念叨。
翟辰好奇凑过去:“怎么了?”
“你看看今天的新闻,一个女白领因为不愿意加班竟然跳楼了。”阿姨们都喜欢跟翟辰说话,见他凑过来,忙把屏幕裂成蛛网的手机递给他看。
蛛网手机看不大清楚,但配图那张打了码的蔡庄新城一眼就能认出来,翟辰拿出自己的快速翻看。通常有什么热点新闻,都会全网铺天盖地发,这则也不例外,随便搜索一下就出来了。
《女白领不堪重压跳楼身亡,西装民工的未来何去何从》
《女白领因不满加班而自杀,高学历打工族的权利谁来保障?》
《白领人群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堪忧,过劳死、抑郁症数量逐年上涨》
所有报道无一例外的都是在说李婷跳楼自杀的事,虽然把名字隐去只说李某和某网络公司,但知情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长长的标题,一字一句都戳痛了都市打工族的敏感神经,白领加班过劳一直是个经久不衰的话题,每年都要被提出来供人们长吁短叹很久。
给拖延症导致加班的人自我感动的机会,给被大城市折磨得身心俱疲的人一个回老家的理由,给强制加班身体虚弱的人向老板要求涨薪的借口。传播迅速,皆是因为其受众广泛且用途多多。
如今的网络媒体就是这样,开头一张图,内容全靠编,这也没什么。让翟辰心头一紧的是一段李婷父母的采访录音,还有附带的几张微信聊天截图。
“孩子一直说累,之前半夜给我打电话哭着说不想干了,每天加班到两三点……”中年妇女带着地方口音的话,夹杂着浓浓的鼻音,显然是刚哭过。这录音是一个视频文件,说话的时候只显示一个电话的标志,说完之后滚动展示了几张微信截图。
【女儿:我快累死了,又加班到三点。】
【女儿:这么大的项目,只有我们五人团队在做。】
【女儿:我好像有点发烧。】
【女儿:我觉得我快不行了,我承受不住了。再这样我要疯了!没准哪天我就死了!】
这边母亲回答的话都被打了马赛克,只看到对面的各种抱怨。最后一条是上周的,最为清晰。
别的不说,上周的这条翟辰可以肯定不是说的工作。时间是在她去海豹特种家政找保镖前一天,显然是在说那个神经病前男友!
正看得额头青筋突突跳,许娇突然发了个微信过来。
【娇娇娇:辰哥,怎么办呀?婷婷她爸妈非说是公司把她逼死的,我昨天劝他们还被骂了,他们是想要公司给他们赔钱呢!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父母!】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父母?翟辰也不是很理解,自家孩子突然丧命,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找出凶手,而是想办法讹钱!
标点地图明明是业界人人都想进的高福利公司,却被说成这样。想起高雨笙那副老僧入定般的模样,也不知会不会气得蹦起来。耳边忽然回响起那声带着点小心的“你别生气”,刚刚升起的一点戏谑顿时像肥皂泡一样“啵”地碎裂。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负心汉”。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上回跟他打了电话,翟辰觉得这小孩其实挺可爱的,就好玩地给改了个名,抬手接起,“高总,有什么事么?”
“我现在不方便离开,你能来我公司一趟吗?有事跟你说,与李婷有关的。”高雨笙的声音依旧是那个调调,丝毫没有被新闻气到的迹象。
“现在吗?”翟辰看看比别的小朋友做操速度慢一倍、仿佛在打太极的翟檬檬。
“现在,不会耽误你太久的。”言下之意,在幼儿园放学之前还能赶回来。
李婷的死像是一根突然扎进心里的刺,不弄清楚他就坐立不安。跟园长请个假,交代一下便拎起包匆匆走了。
全玻璃包装的财富大厦,在夏日的阳光下闪着粼粼光芒,像是顶天立地的一块金砖,刮下点皮都抵得过贫穷幼儿园老师一年的工资。
“高雨笙,负心汉!”听到那有节奏的叫骂声,翟辰才想起来又是周五了,这位明显比高雨笙年纪大的大姐,骂的比以前更凶残了,“高雨笙,你不得好死!抛妻弃子,你等着下地狱吧!”
还用上成语了。
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大楼的保安站在玻璃门内一脸的生无可恋,看到客人来赶紧出来轰人她。
“哎,我说大姐,”翟辰用一根手指点点被保安拽着的女人肩膀,“你说高雨笙甩了你,怎么又抛妻弃子了?”
“我为他流过产!已经成型的孩子啊!他还不肯娶我!”女人手里拿着一张不知从哪个杂志上剪下来的高雨笙西装照,信誓旦旦地说。
“先生,您别理她,高总不是这种人。这女的有妄想症,就跟那种追着明星狂骂说人家抛弃她的人一样。”保安赶紧解释,两人合力把女人拉到一边去。
“你们都是他的帮手!替有钱人作恶的狗!”女人继续有节奏地大骂,连翟辰也一起骂进去。
“好文采,挺押韵的。”翟辰礼貌性地鼓了鼓掌。
熟门熟路按下23楼的按键,先前李婷问他怎么知道标点地图在23楼,他还故作神秘地说秘密。其实只是个职业习惯,进门就在前台拿了导图,哪个公司在哪一层、每层的消防通道在什么位置一目了然。
电梯在23层“叮”的一声打开,达到噪音分贝的哭喊声洪水一样涌进电梯间,让他产生了进的是蔡庄新城十八楼的错觉。
玻璃门外的星空地砖上,摆满了香烛纸钱,墙上拉着白布帘子,黑色手写大字“黑心公司还我侄女命来”。一名中年男子抱着李婷的遗像,两位中年妇女坐在地上哭嚎不止,还用一台砖头大小的劣质随身听功放唢呐哀乐。
估摸着是用李婷留下的员工卡刷卡上的电梯,只是没有指纹进不去公司,就坐在外面闹腾。还有个不知道什么报的记者拿个手机在一边录视频:“这里是标点地图的公司门前,死者李某的亲属要求公司给个说法,而公司负责人迟迟不见出现。”
“孩子去世到现在,他们单位领导没有来看过一眼,连个慰问电话都没有!”
“这单位不正规,连死亡抚恤金都没有,说要等保险公司报销!”
翟辰听着这不可理喻的话,只觉得脑仁疼:“哎,我说,警察局都没结案呢,你们赖人家公司做什么?”
“你是他们公司的人吗?”自称李婷叔叔的男人走过来,猛地推了翟辰一把。
翟辰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磕到墙上,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低头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抬头:“我说大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我就动手怎么了!我们家婷婷都被你们害死了,还不许我出出气了!”嚣张的中年男人见翟辰示弱,气焰顿时如泼了油的柴火,轰地一下蹿了三丈高。
“我身体不好,打出人命你可得负责。”翟辰颤颤巍巍掏出氧气瓶,连着吸了两口。
“碰瓷啊你!”男人见他不仅弱鸡,还是个病秧子,不紧不慢地抬起手,照着翟辰的脸就扇过去。
“咚!”粗壮黝黑的手腕,被白皙修长的手稳稳攥住,顿时像被试了定身术一样动弹不得,一毫米也挪不动了。浑浊的眼睛渐渐凸了出来,中年男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瘦弱的青年。
“都说了不要动手,我赶时间的。”翟辰依旧保持着无害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只是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玻璃门忽然打开,只穿着衬衫没穿外套的高雨笙快步走出来,不动声色地握住翟辰那只抬到了半空准备打人的手:“保安!”
两名穿制服的保安从玻璃门内的消防安全梯跑上来,抱住中年男子往后拖。翟辰及时松了手,在那黝黑的手腕上留下五道青白的手印。
“公安部门现在还没有结论,如果是我们公司的责任倾家荡产我也会赔偿,不是我们的责任一分钱我也不会出!”高雨笙语调冷淡地说着,吩咐身边的秘书,“报警!”说完就转身回公司。
还被他拉着手的翟辰只得跟着走两步:“那什么,高总,咱俩这么进去不好吧?”
两个大男人好朋友手拉手,他是无所谓,高总的形象可就受损了。
高雨笙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直到掌心被翟辰的指尖挠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