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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昱那晚基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妹妹, 只忙于赶跑那些围着吧台里杜蒙蒙转的男人们――当然, 还要不动声色。
大概是真的受到了一点刺激,他在酒店里包了一间房,开始经常在两个城市间跑动。其间他也知道了徐时萋周末会去看心理医生, 曾主动要求接送她,而文珈罗则被她妈几通电话打来无奈地回了趟家。
彼时已是春渐消夏正涨, 梅雨正浓。文珈罗自带了徐时萋走后,就没有回一次家, 这回不止是罗琳伊按捺不住, 连老爷子老太太都问起她来。
徐时萋见状就和查医生约定将每个星期的见面改于工作日里,然后随文珈罗也回去了。
王媛没想到那个女孩信誓旦旦的保证会让她在一个月后才看到女儿。因为还没有说话,王媛总是把电话打到文珈罗那里, 问起来就说去看医生了, 想过去看看女儿也被告之来了怕她会紧张。
大家好像都小心翼翼地努力着,唯有徐时萋, 面带微笑, 却依然不言不语。王媛强压着心头的忧虑,拉着女儿的手一时都要说不出话来。
把徐时萋送到家后文珈罗就回去了,罗琳伊也是拉着女儿的手仔细打量,反复问她的伤还有没有再疼,要不要紧。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文珈罗笑着说, 脸颊上稍微有了一些肉感,令罗琳伊甚感安慰。她又问起那个女孩的嗓子,然后就看到女儿暗淡下去的眼神。
“你尽力就好。”罗琳伊安慰着女儿, “出于道义帮助她是应该的,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不过,”罗琳伊犹豫了一下,“听说她整天也不出门,只在你那里做些家务事――连做饭的阿姨都退了,是不是不太好呀?”
“不会的,”文珈罗忙说,“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她见她妈还打算开口,便连忙说要去看看奶奶,然后跑走了。
老太太正在房里等着小孙女,她带着老花镜,看着小孙女推门进来,似乎是长好了一些,眉宇间却有隐匿的烦恼。不过在看到自己的时候,那眉自然的扬了起来,笑容露出,声音透着亲密。
“奶奶……”文珈罗拉着老太太的手,贴近她一寸一寸地打量,“唔,哥说您最近睡眠还是不太好,是想我了吗?”
“鬼丫头,”老太太乐呵呵地笑骂,“知道奶奶想你了,你还一个月都不回来。”
“走不开呀。”文珈罗滑下身去,抱着老太太的腿。老太太脚下垫着一块小小的圆形地毯,织着百花纹,很漂亮。她坐在地毯边沿,把头倚在老太太膝上,撒娇着,“不管我在哪里去了多久,最想的永远都是奶奶呢。”
“是吗……”老太太摘了老花镜,伸手轻轻抚摸着小孙女的头发。长长了呢,变得柔软了,从自己干枯的指间溜溜儿滑落,与自己干枯的苍发搁一块儿,还真是对人生的比照。
文珈罗闭上了眼睛,全身都有些放松。躺在老太太身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她的怀里入睡的时光。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应该什么都不会想,或者只是想些今天要吃什么去哪里玩这样单纯的事情。
“珈罗,很累吗?”老太太轻声地问,感到膝上的脑袋一点点加重了份量。
“唔。”文珈罗近乎无意识地回答着,碾了碾头。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丫头怎么样了?”
文珈罗叹了口气,像来自幽暗世界里的叹息,隐晦不明的。
这叹息使得老太太的心尖儿都颤了一颤,她低头看着小孙女的侧脸,被她无措又迷茫的神色弄愣了。而文珈罗叹过气后却什么都没再说,只是静静地俯在那,又拉着老太太的手在头上抚摸。
打断祖孙俩温情的是文宝华,她挺着大肚子,一进门就笑了起来:“珈罗,你越活越回去了,怎么抱着奶奶的腿不放了呢。”
文珈罗松了手,转过身来一抬头就看到个圆顶顶的肚子,眨了眨眼说:“你这别不是双胞胎吧?”
文宝华扶着腰坐在一旁,在身后塞了个小枕头:“你也觉得我的肚子太大了点?”
看着文宝华日渐有贵妃趋向的脸蛋,文珈罗只能感叹在她家里养得太好了。
“十七也回来了吗,她怎么样?”文宝华迫不及待地问,“听文昱说完全没有进展,到底怎么回事?”
文珈罗皱了皱眉,老太太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开了腔:“珈罗,扶我起来,你把我腿都枕麻了。宝华,走,我们去树林里走一走。”
文宝华连忙也过来搀扶她,然后一起把老太太扶下楼去。
在自家小树林里散步的时候,老太太对文珈罗说:“明天把时萋请到家里来坐坐,你就说奶奶想她了。”
文珈罗这才想起来,她好像一直忘了问徐时萋,老太太那天去她家,到底跟她说什么了。到第二天她去接徐时萋的时候,才在车上把这问题提了出来。
而徐时萋听她问后,只是笑了笑,坐在车里也不好写字,她也没打算写什么。只是拍了拍文珈罗的手,示意她专心开车。
徐时萋回家后,一看到她爸妈的样子,她就知道她错了。
一直认为自己最终达到的目的是将亲情与爱情这两碗水端至持平。可其实自从她那晚冲上去牵住文珈罗的手开始,天平就已经开始倾斜了。为了想要和女孩在一起,她所做的每一样事也许都会同时的伤害到爸妈。
当女孩在身边的时候,仿佛在她的眼前会支起一道屏障,遮挡住一切,任她看不到而无需记挂。而一但回到家里,就有另一条线在拉扯着她,拽得她肺腑生疼。
“没事,没事。”王媛见还没有说什么,女儿的脸色就因显现的不明愧疚而渐渐苍白起来,便压下了心疼反倒安慰起她来,“会好的,别急。爸妈一点也不急。”
徐中达就算烟瘾犯了在女儿面前也绝对不敢抽的,所以只好嚼着槟榔应声:“是啊,女儿,心态最重要了,要放松,知道吗?”
徐时萋抽着鼻子,上前一把抱住她的爸妈,她真想永远就这样呆在他们身边,哪里也不去……
可是,逃避是逃避不掉的,查医生也说她贵在勇敢,甚至于绝然的勇气。
也许人真的是有无穷潜力的,就在几个月前的自己,还不是懦弱胆小到令那个女孩绝望过。
再踏进文家,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
说不清什么感觉,自己一切的变化都离不开这里面的人,所以她只能保持着微笑,在能说与不能说的时候,微笑是最好的表达。
罗琳伊知道她今天会来后,就没有出门,知道老太太在楼上等她,所以也只是亲切地问了几句话,果然失望的发现这女孩真的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变化的是不会说话,而令她有些奇怪的是失去了声音的女孩依然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好像没有一点打击到她一样。如果不是脖子上那浅浅的疤痕,她几乎要怀疑那一场变故的真伪来。
受到那变故的影响像是只有自己的女儿一样,从徐时萋进门起,女儿就不太说话,只盯着那女孩看着。不管她任何细微的变化都能立即做出反应,甚至洞悉她的心思替她说话。
像导盲犬一样的忠诚――看着女儿领徐时萋上楼,罗琳伊在后面脸色沉了下去。
进了老太太的房间,老太太正伏在书桌前抄写《红楼梦》,听到动静头都没回:“过来给我研墨。”
徐时萋愣了愣,就被文珈罗牵了过去。
文珈罗把墨条塞进徐时萋的手里,努了努嘴。
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徐时萋立在书桌旁,就着砚台里的余墨磨起墨来。她从没有做过这么书香味浓的活,手有些笨拙,引得文珈罗在一旁抿嘴偷笑。徐时萋生怕怠慢耽误了老太太的速度,只好瞪了瞪她,努力专心地干活。
一老一少,一个磨一个写,自然地就有一种很亲密的感觉。文珈罗欣赏了一会儿,然后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坐到一旁的沙发看去了。
再没有人说话,声音是多余的。徐时萋慢慢放松了下来,等着老太太用墨,然后再研。有时候墨浓了,或者淡了,老太太都没有责怪她,甚至没有抬一下头,只是缓慢地抄写着。
文珈罗看了看时间,见老太太已经写太久了,这才起身。
“奶奶,差不多了,小心眼睛受不了。”
老太太这才搁下了笔,摘下了眼镜。她刚又抬起手来,就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挤按着她的眼睛两侧。
很舒服,她的手像她曾经的声音一样,都能熨贴至暖。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这才转身看她。上下的看,仔细的看,然后笑了:“丫头,谢谢了。”
徐时萋摇了摇头。
“奶奶累了,要休息一会儿。珈罗,你送时萋回去吧。”
文珈罗扬了扬眉。
“去吧。”老太太挥手。
徐时萋转头,见桌子上有一张空白的宣纸,就伸手攥着那支极细的毛笔,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
奶奶,下次我再来看您。
“好的。”老太太含笑点头,捏着那张宣纸,直到她们走了,都没有放下。
横竖撇捺没有讲究,透着初握毛笔的别扭;结构也很不合理,一点也不像她能写的娟秀的字。不过,心意到了,这就弥足珍贵了。
下楼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文珈罗拉着徐时萋出去,送她回家。
把车开到半路,文珈罗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停下。她拉起徐时萋的手,嗅到指上有墨香:“告诉我,奶奶那回找你,到底说什么了?”
徐时萋静静地看着她。
文珈罗翻弄了一会儿,找到纸笔给她。
她问我要什么补偿。
文珈罗盯着那纸上的字。
没事。徐时萋拍了拍她的肩,用口型说,又写着,奶奶只是出于好心,觉得对不起我。
“有什么对不起。”文珈罗固执地紧盯着她,“你会好的。”
徐时萋笑了,点了点头。
文珈罗捉住她的下巴:“不要笑。”
为什么?
“因为笑得很难看。”文珈罗低声说,凑过去吻住那朵瞬间就僵住了的笑靥。
温柔的吻,又窒息的。
徐时萋看着女孩紧闭的眸子,心疼地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渐渐让自己沉溺进去。她搂住了女孩的颈项,指插于她的发间,缓缓撩拨着,从亲吻到拥抱,她现在能给的,只有这些。
“我们下午早些回去吧。”文珈罗在她的耳边喃喃地说。
好。徐时萋点了点头,侧头用唇去触碰她的发线。如此近的距离,发间的幽香,都能在指间缠绕。她微眯起眼,突然看到了女孩鬓边有几根头发有别于其他的颜色。
徐时萋怔怔地看着那几根头发,刺目的颜色让她的眼睛都要灼伤了。那头发瞬间就变成了一把银针,狠狠地直插/进了她的心底。――很痛,心很痛,呼吸都是艰难的,手上全无力气,连挑起那几根头发的勇气都没有。
“坐好。”这个时候文珈罗捧着她的头退开身,“中午休息一下,两点的时候我来接你。”
像往常一样替徐时萋系好安全带,文珈罗一抬头就看到徐时萋睁大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失了魂一样。
“怎么了?”文珈罗吓了一跳,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时萋,别吓我。”
徐时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我爱你。
盯着那口型,文珈罗脸上微热:“我也爱你。”
徐时萋笑了,眼中有泪,但一闪而过,随即她坐端正了身子,头转向另一头。
抬肘摸了摸女人的后颈,滑下去抓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缓缓放松的交握,文珈罗心中酸酸的。不管是什么让这女人不安到需要爱语和承诺,她都不会吝惜。答应了她从今往后都不放开她,就绝对不会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