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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剩我一个人,徘徊在白雪之上,心中纠结万端。
远远地,一个眉目依稀似曾相识的小男孩朝这边走了过来,大约八九岁光景,穿着白色褂子,和一个湖绿衫子的少女切切交谈着:
“阿兰,师祖说要寻的那个离魄珠,究竟是甚么物事?”
少女面容清秀恬静,扬起一条眉毛:“我还不是偷偷听到的,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要不你问你爹娘去,他们定然知晓。”
男孩皱皱眉,挠挠头:“你以为我没有问么?爹娘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只说是没什么要紧的物事,可我看不是这么简单,连师祖这等上仙都要寻求,肯定是个好东西。喂,阿兰,不如你同我一起去找,找到了师祖定然会十分欢喜。”
阿兰用手指戳戳男孩的头:“阿亮我看你也忒托大了,连你爹这样修为的神仙都找不到,别说你一个小娃儿,连红色灵光都还没结成呢!”
阿亮苦着脸道:“阿兰你别笑话我,我还不是想让你帮忙,师祖说了,这一辈的弟子里只有你的灵力还不错,能够和当年的――当年的――”他想想,抠抠脸颊道,“那位阿若师姑稍稍比划一下。”
阿兰低下头叹了口气:“师祖还不是为了让你用功才这般说的,你毕竟是他首徒唯一的儿子,我听说那位师姑三千岁时就结了纯白色灵光,这等修为,怕是再过三万年我也及不上。”
两人说着说着,渐渐走到我面前。
我心中汹涌,忍不住走过去问:“这位小弟弟,你爹爹是谁?你娘又是谁?”
唤做阿亮的小男孩抬起头迷惑地望着我,大大的眼睛晶莹透亮:“这位姐姐,我爹爹叫蓝光,我娘叫溪岚。”
原来蓝光和溪岚成婚了,还有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娃儿。
我站在那里,又是高兴,又是悲伤,竟然不能言语。
阿亮看我一眼,十分警惕:“喂,你是谁,你不是坏人吧,小心我用法术赶走你哦!”
阿兰扯扯阿亮衣角:“我看这位姐姐面相和善,应该不是坏人吧。”
“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阿亮撇撇嘴,斜眼看着我,拉着阿兰走掉了。
“师叔!”
忽然我身后转出一名紫衣青年男子,阿亮和阿兰忙跑了过去,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那青年男子眉目仿佛,笑起来时嘴角还带着一抹顽皮,我怔怔地看着,终于想起来了,他是临安,是我曾经伤了的临安,他已经长得那么大了,长身玉立,成了一个英俊男子。
阿亮对他指指我,他眉头微蹙,慢慢地走了过来,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这位仙友,你是……?”
我强行压住胸口的冲动,微微一笑道:“我是来拜访仙翁的。”
他又看了我一眼,忽然瞳孔中闪出一丝火苗,却没有说什么,只略点点头:“仙友请这边来。”
我跟在他身后,心头越来越热,就快烧到喉咙口,却依然只能沉默。
“师傅正在清修,估计要过几个时辰方能过来。”在白玉砌成的小亭内,临安给我沏了一杯碧绿色的茶水,清澈透明,异香扑鼻。我记得的,是当年师傅奏完琴后最爱饮的云雾茶,以千年雪莲的第七片叶子冲泡而成。一晃,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我看着他的脸,那细挑的眉峰,那尖削的下颌,努力控制自己眼眶快要涌出的泪水。
临安没有看我,似是故意将目光绕开我,投向广袤的雪地:“不知道仙友找师傅有何贵干呢?”
我勉强笑道:“其实在下乃仙翁的旧交,偶然经过此处……便过来叙叙旧。”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如此说来,仙友来过南极?”
我点点头,心头一片空茫。
他却也无话,抬起手来饮了一口茶。
我忽然问:“这位仙友,你最近身体可康健么?”
他扑的一声喷出茶水:“仙友这问题问的真是有趣,难不成你是医仙,看出在下身体有恙?”
“哦,稍通一二……”我强自镇定,继续道,“看仙友的气色很不错,却似乎有些旧疾未愈,不知道在下说得可正确么?”
临安脸色一变,立起身来,清声道:“的确不错!”
我心一痛,做不得声。
“我少时曾被人击伤,幸而师傅法力高强,渡了千年修为给我,方保住我一条小命!”他声音中有着钝痛,我一愣,狠狠掐住了手心。
他沉默一会儿,好容易止住身体的颤抖,轻道:“不过在下这些年来,身体十分康健,请仙友勿要担心!”
我垂下头,用力一字一字迸出:“那――便好了!”
为什么?明明那么多次想要对临安说声对不起,事到如今,却又出不了口?我欠他那么多,如果连句道歉都说不出口,未免也太过分了!我会多么鄙视自己!
“你――”我讷讷开口,却见他转过身去对着一丛花木鞠躬道:“师傅,您来了!”
我心一紧,千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酸甜苦辣,愧疚、想念、辛酸、委屈,统统只想一气道出,我从小被遗弃,只有师傅对我好,将我收养,教我法术;师傅知道我的身世吧,他将我一直养在南极,不知道也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师傅,对不起……
师傅,阿若辜负了您的期望……
师傅,阿若好想您……
“扑通”一声,我径自跪下,匍匐在师傅银袍之下。
全身颤抖,想说的千千万万,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师傅却也不动,过了不知道多久,方听见他淡淡却慈和的声音:“公主,请起来吧。”
我怔怔地抬起头,早已泪流满面。泪光中,看见师父悲悯的眼神,一愣,泪又汩汩流出。
“公主,请勿要折杀老朽……”他弯下腰来把我搀扶起,我早已哽咽不能言语,呆呆的望着他,泣不成声。
待我缓过来,只记得说:“师傅,阿若对不起您……”
“公主何出此言,老朽明白公主所受的苦,一切都过去了,请公主不要介怀。”师傅轻轻微笑,犹若清风拂面。
“师傅,您还是叫我阿若吧!”
“身份悬殊,怎可逾越。”
“倘若师傅坚持要这般叫,阿若便长跪不起!”我一躬身便跪了下去,听见师傅淡淡叹息了一声:“起来吧,阿若。”
我笑了,擦了把眼泪,站起来。
“阿若,为师知道你此来是为何。”师傅凝视着我,目光平静无波,“为师早已算到,也是你该来的时候了。”
我咬一咬嘴唇:“还请师傅告知于我,阿若的身世秘密!”
“你真的想知道么?”师傅深深看进我双眼,令我有一丝颤抖,“往事如烟灭,阿若,你确定你要知道么?何不抛下一切,做一个完完全全、无牵无挂的全新之人呢?”
“师傅,阿若明白您的意思……只是,”我顿一顿,舔舔嘴唇,“这么多年,我已明白,我要是一天不弄清楚,便一天不能做一个完全之人!迟早有一天……我会被这些秘密埋葬……师傅,还请您告知于我!”
师傅倏然站起身,银发飘飘,目露精光。
“阿若,你请问吧!”他沉声道。
“师傅,我的娘亲真是吉祥天公主?”我颤声问。
“是的。”
“那……那……我的爹爹又是何人?”
师傅沉默了少许,却沉声回答:“吉祥天公主于九千年前以最高圣女之身嫁于鬼王魑。”
我心头巨跳,恍恍惚惚道:“您,您的意思是……我是……鬼王的女儿?”
师傅淡淡道:“正是!”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万物在眼前飞旋,脚步虚浮,踉跄不稳。虽然此前已有这种预感,这一次却是无比真实,血淋淋地摆在面前!
――我是鬼王的女儿,我是鬼王的女儿,我不是神仙,我是鬼王的女儿!
“不!”我浑身颤抖,攥着拳头冲口而出。
师傅道:“阿若,你可对镜自照,便知为师没有说谎。”
我跌跌撞撞奔到一块结冰的大石之前,就着平滑无痕的冰面看去――我看见一张异常精致的面孔,我再眨眨眼,仔细看去,是的,这张面孔,是那么像我梦里的吉祥天!
我竟然到现在才发觉么?我跟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难怪在七千年前,我看见自己长成的面容时,就觉得似曾相识!
但是最令我如坠冰窟的不是这个,而是――
我发现我也有一双,紫色的眼睛。
――什么时候出现的?我竟然不知道了。
一种怪异的感觉,自心中一闪而逝!
难怪前几日,魏国公看见我的时候,眼中那么恐惧!大约就是从那天起开始的……
难怪溪岚说“师傅捡你回来时,便发现你与别人都不一样”!
师傅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我忽然仰天长笑,泪流了满面,难怪当日我以才恢复法力之身,便能够轻易击败怨魂小艾,原来我不仅是天界最高圣女的女儿,我还是鬼王的女儿!这三界,还有谁能比我,有更纯正的鬼族血统!区区一个迷失的魂魄,又岂能奈我何?难怪小艾看着我,目光中有着惊愕,无措……甚至,敬畏;难怪她对我说:“若若,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原来我根本不是什么神仙,我本来应当是鬼界的女王啊!
“不――――――――!!!”
我抬头长呼,一条纯紫色气流拔地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晶亮的光球!
顿时又在空中四散而开,变成纷纷扬扬的碎屑,打着旋儿落下,似满天星斗,银河霄汉。
……枉自活了七千年,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我以为自己是神仙,是仙界中是不世出的佼佼者,原来只是因了我身上的鬼族血统,原来是这样,是这样……
难怪魇蛇也无法伤我,难怪我的血能够将它赶走……
刻骨的疼痛一波波涌上,我几乎无法呼吸!
当你活了七千年,却发现自己以前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的时候,还能怎样呢?
不知什么时候,师傅走到我身边,以指一点我灵台,我顿时感觉清明,挣扎着清醒过来,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阿若,你还要问么?”师傅目光不动,衣i飞扬。
我咬了咬牙,压下胸中汹涌:“那我的爹爹和娘亲,可是都不在世间了?”
师傅叹息一声:“若非如此,怎会由我抚养你长大呢?”
虽然早已预感到了,却依然心如刀绞!我强自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抬起眼睛凝望师傅:“那么帝钧是什么人?!”
师傅面色微变,仰头看着天空,长声道:“帝钧便是天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