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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婵挑了挑眉:“都听我的?若真听了我的, 又岂会高烧不退?”
司岂垂下头, “是我的错。”
纪婵想了想, 还是决定稍微科普一下, 遂斟酌着说道:“在你的床上、被子上、皮肤上,每时每刻都滋生着眼睛看不到的脏东西。天气越热,汗水越多,它们就越容易大量生长。所以, 卫生和干净凉爽缺一不可, 记住了吗?”
她觉得自己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司岂正色道:“记住了。”
他的脸色不好看,暗哑,发黄,眼里充血, 嘴上起了皮,十分狼狈。
“先喝水吧。”纪婵道。
司岂“嗯”了一声,“咕咚咕咚”地把水喝光了。
纪婵接过空杯子, 又给他倒了一杯。
司岂又喝光了。
“既然眼睛看不到,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把被子给纪婵,双手垫着右脸, 眼巴巴地看着纪婵。
他的乌发盘在头顶,毛毛糙糙,乱蓬蓬, 顶发垂下来,遮住半只湿漉漉的眼睛,像只受伤的大狮子。
纪婵的视线落在他的头发上, 说道:“人跟动物一样,都是与寄生虫共存的,就像跳蚤,虱子。只是人更聪明一些,弄掉了看得见的……”
“看不见的那些,以现在的科技水平看不见,日后……你也看不见。”她的声音弱了下去。
司岂闭上了眼,呼吸也重了起来。
一排挺而翘的睫毛落在卧蚕上,形成一道略微上扬的弧线。
他大概还是疼的,剑眉蹙着,结成了一个大疙瘩。
纪婵站起身,食指在他眉心按了按,随后又靠近一些,把他的发髻拆下来,用手指做梳,一下一下拢齐整,再用绸带束在头顶。
“睡得真快,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她抬起司岂的脑袋,稍稍调整了一下,把被胳膊蹭开的薄唇合上了。
“啊?怎么了?有刺客?”司岂没睡熟,撑起身子,半睁着眼左看右看,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没刺客,睡吧,乖。”纪婵在他后背上拍了拍。
“哦,哦……”司岂扑通一声趴了下去。
“呵呵呵……”纪婵轻声笑了起来,她觉得睡得迷迷瞪瞪的司岂比圆滑精明的司岂可爱多了。
她打个呵欠,伸个懒腰,拖着步子往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冯妈妈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说道:“纪大人辛苦了。”
纪婵道:“不辛苦,命苦,你们再这么搞下去……”
冯妈妈是看着司岂长大的奶娘,不想听见不吉利的话,立刻表态道:“奴婢都记住了,请纪大人放心。”
纪婵点点头,“长记性就好,搞不好还会有反复。若是再热起来,你们不用慌,就按照我的方法来。”
“是。”冯妈妈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礼,“纪大人慢走。”
纪婵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洗漱后,她喝了杯凉开水,出了东次间。
闫先生在西次间授课,讲的是诗词,声音抑扬顿挫,余味悠长。
纪婵听了片刻,没听到胖墩儿捣蛋的声音,放心地往司岂的院子去了。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王妈妈托着一只托盘从内院的方向赶了过来。
“纪大人。”王妈妈福了福。
纪婵道:“王妈妈给司大人送补品?”
王妈妈笑道:“就是碗冰镇的酸梅汤,小少爷那边也有,奴婢听说闫先生还在上课,等会儿再送。”
纪婵道:“辛苦王妈妈了。”
“纪大人睡足了吗?”罗清笑着从里面跑了出来,接过托盘上的碗,又道,“多谢王妈妈。”
纪婵道:“睡足了,司大人怎么样?”
罗清蹙起眉头,道:“精神还好,就是不肯多吃饭。”
纪婵笑了笑,“等我教你个法子,他说不定就肯吃了。”
罗清高兴起来,“那敢情好……”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院子。
王妈妈“啧”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三爷怎么样了?”李氏收了“忍”字的最后一笔。
王妈妈躬身道:“听说精神还好,就是不爱吃饭。”
李氏如释重负,放下毛笔,坐在太师椅上,“万幸,万幸。”
王妈妈劝道:“三爷都好了,夫人就不要往心里去了吧,谁能想到她一个仵作能说得那么真切呢?”
司勤坐在窗下,正对着绣花绷子绣着一张手帕,说道:“当然真切了,昨儿我就说过了。纪大人可是破开了仪贵人的肚子,救了两条人命呢。”
王妈妈急忙给司勤打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了。
但司勤正在换针,没看见,继续说道:“娘,我要送纪大人一张我亲手做的帕子,谢谢她救了我三哥。”
王妈妈笑着对李氏说道:“太太,咱们姑娘越来越懂事了。”
司勤得意地嘿嘿一笑,道:“娘,我觉得四哥说得对,纪大人这么厉害,做朋友肯定比做敌人好,日后我要对胖墩儿好一点儿。”
李氏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司勤一眼,眼里的沉郁慢慢散去了。
“去吧,多做几碗酸梅汤,给他们母子送过去。”她吩咐道。
司岂的屋子里燃着浓郁的青木香。
纪婵进屋时先吸吸鼻子,说道:“燃香可以舒缓紧张的神经,也不错。司大人感觉怎么样?”
司岂侧卧着,深邃地眸子里有了神采,道:“还好,罗清说红肿消退了一些,问题应该不大。”
纪婵很满意他的态度,她就怕他讳疾忌医,像个女人似的遮遮掩掩。
罗清把酸梅汤端给司岂,“夫人让王妈妈送来的。”
薄如蝉翼的青瓷碗盛着浓浓的茶色汤汁,凉气丝丝缕缕地发散出来,使得周围的温度似乎低了几分。
司岂的脸色沉了下去,“只有一碗?”
纪婵第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毫不掩饰地不耐之色。
她立刻说道:“王妈妈说我们的等会儿再送。”
司岂不听她的,吩咐罗清,道:“拿走,我吃不下。”
纪婵搓了搓额头。
她不在意二夫人如何,在这样的时代,越是贵妇就越受传统的桎梏,没什么好挑剔的。
再说了,人生苦短,为不相干的人生气太不值得了。
“不吃最好。你现在身体虚弱,吃凉的食物会伤脾胃。”她去桌子上取只杯子,倒出一杯给罗清,“我们分了它吧。”
罗清嘿嘿笑着,“纪大人当真?”
纪婵喝了一大口,“当真。”
嗯……好喝!
她想起肥宅快乐水了,喝一口,甘甜冰凉,气泡在舌尖上跳舞,落到胃袋里,再打一个舒服的嗝……
纪婵陡然沉默了下去,眼里没有沉抑,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喜悦。
司岂知道她大概想起了什么,也不打扰,用右手撑着头,默默地看着她。
罗清笑嘻嘻地往犄角旮旯退了过去。
纪婵很快就回过神,对罗清说道:“你去把抬司大人的担架找来。”
罗清也不问为什么,应一声就去了。
司岂道:“要担架做什么?”
纪婵促狭地眨了眨眼,“当然是要解决你的实际问题。”
司岂的脸又红了——他觉得自己这几天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小便还好,用夜壶可以解决,另一件人生大事,他确实一直在强忍着。
好在没怎么吃喝,不然早受不住了。
他埋下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好,我知道你要怎么做了,纪大人快去休息,要用午膳了。”
纪婵大笑着出了屋子。
罗清把担架放在院子里,进来后发现纪婵不见了,忙问道:“三爷,纪大人怎么走了?”
司岂怒道:“纪大人再不走,你三爷我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我又不是胖墩儿。我也是,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罗清咕哝一句,“要是胖墩儿就省事了,抱着就完了……”
“滚!”司岂喝了一声。
罗清连滚带爬地跑出屋子,很快又抱着担架进来了,谄媚地问道:“三爷,怎么弄啊。”
司岂道:“取支铅笔,再用两只凳子把木板搭在床旁边。”
罗清照做了,“然后呢?”
司岂道:“按照我的身高挖个洞……”
“哦哦哦哦哦……”罗清一叠声地喊着,抱着担架出去了。
纪婵回到客院时,闫先生已经下课了,师徒三人正在一边喝酸梅汁一边闲聊天。
她没去打扰,回了自己的房间。
八仙桌上也摆了一碗,静静地冒着凉气,显然才拿来不久。
纪婵歪着头笑了笑,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碗酸梅汤有没有……
她承认自己邪恶了。
但在刑侦这一行做了这么久,以及联想到刚穿过来时吃过的亏。
纪婵趁着院子里没人,把酸梅汤倒了。
李氏很满意自己的大方。
当司老夫人问她时,她脸上甚至有了一丝笑意,“王妈妈做酸梅汤也算一绝,想来纪大人也是喜欢的。”
司老夫人道:“那就好,说来也是咱们不晓事,差点害了逾静的性命。”
李氏也觉得后怕,垂下头,搓了搓手里的帕子。
司老夫人看了看外面,“匀之半宿没睡,今儿又进宫了,也不知能不能打个盹儿。”
范氏道:“老夫人放心,二叔会照顾好自己的。”
司老夫人道:“咱们做母亲的就是这样,儿子再大也是孩子,恨不得桩桩件件都想到了。”
李氏明白,老夫人在敲打她呢,“母亲说的是,儿媳受教。”
司岂的事,她确实太不周到了——明知他伤在那处,不好与人明言谢客,她不但不帮着解围,还带人跟着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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