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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知青刚来的时候,老知青照着旧例问他们要不要一块儿吃饭。
一般来说大家都不会反对,因为吃饭这件事看起来简单,但只要想到这事儿包括打柴、挑水、洗米洗菜、烧火、做菜烧饭、洗碗等等步骤,就知道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
这样琐碎的事,若是放到集体里,大家分工合作,每个人只需要办好自己的事,最后就能吃上饭。这实在是一件互惠互利的好事。
那位长相漂亮的何同志当场就说了,自己不会做饭,也没有力气挑水,她洗碗行不行?大家一听,说行啊,女孩子仔细一点,洗的碗干净。新来的男知青则说自己力气还成,负责挑水,大家也觉得行。
到了这位白同志,她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开口就问入伙的话每月交多少粮食,每日能吃到多少粮食。这姑娘心里一换算,不对啊,吃得比上交的少得多,面上就露出痕迹来。
她不清楚小余同志和昭明同志每月上交的各种食材,也不清楚老知青一向有用粮食和村民交换食物的传统,心里有疑问也不问,心里只觉得是老知青仗着来的日子久欺负她。
所以她就一口就拒绝了,说喜欢自己做饭,不麻烦大家了。
行吧,少个人也不碍事。
白知青一开始觉得自己能做好,但事情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城里都是烧煤炉的,乡下却是柴窑,她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捡柴,去挑水。和她一个屋子的何知青可以美美的睡觉,睡醒就可以吃早饭,她却要早一个小时起床做饭。
何况她的厨艺比不上小余同志,拥有的酱料和食材也不够丰富,做出来的食物可想而知。
院里的果蔬和牲畜都是老知青的,她想要,可以,还有一块儿空地让她使用,她可以自己种菜养鸡。这些都是好解决,种菜养鸡也不是那么花力气,但酱料就没办法了,那是小余知青拿出来的,还有料酒、豆腐乳、腌制禽蛋、枸杞红枣等材料,那是昭明同志拿出来的。
老知青里还有人掌握了网鱼和捕猎的技巧,有时还能吃一顿鱼和野味。上交的粮食够吃的情况下,有多余的,大家就去村民那里换成藕粉、莲子、蘑菇等等本地可以得到的食材。
所以,别看每顿主食也才二两,吃的真心不少,时不时还有一顿夜宵,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白知青看着自己粗茶淡饭,再看那边欢声笑语,心里别提有多不是滋味了。但她想要加入,小余同志却不惯着她,这姑娘一开始知道每月上交二十斤粮食但每顿二两主食的时候,看小余同志的眼神简直了,小余同志心里可记着呢。
她大方,那也是看人的,这一来就一脸被欺负的表情,有病吧?
因为做饭的事儿,老知青对白知青有了偏见,后来一件事更是让他们对这个新来的女同志有了抵触心理。
上湾村的知青点,是经常有村民过来的。
大队长怕刚来的知青不习惯,来了几趟,谈心。几个好酒的村民拿着家里自留地种的东西,来了两趟,换酒。村里老大娘提溜着自己做的腌菜辣萝卜,也来了两趟,换酱。还有村里的少年们,拿着课本过来求教。
这些事儿本来很正常,就是两边交往交流,但在白知青这儿,这都是不正常的。
她一脸的警惕,大队长来了,她躲,换酒的村民来了,她避,老大娘来了,她看到就走开,连几个毛孩子也得不到她的好脸色。
大家就奇了怪了,她躲什么呀?外头是有怪物追还是怎么的?
不过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白知青破了知青们‘自立自强’的例。
她前半个月干活还好,虽然是磨洋工,但还是能干一点,后面就看出十分的不情愿来了,这时候就有村里小青年磨磨蹭蹭走过来说要不要帮忙,那姑娘红着脸,什么也没表示,只是停下手里的活。
小青年感觉受到了邀请,精力十足就把剩下的活儿干完了。
之后又是同样情况,有献殷勤的男青年来帮忙,她就是那个害羞的模样,不拒绝、不承认,村里男青年就误会了,觉得有戏,干活都特别麻利。
知青里的老大哥皱着眉,他们老知青,再累的时候也没让人帮忙干活,宁可自己工分少拿一点,也不欠人情,新来的太不懂事。
唉,这风气一旦起了,压下去可就难了。这小姑娘不知道让人干了活不是没代价的吗?这会儿还好,以后人家觉得自己干了那么多活不甘心了呢?这要闹起来,他们村的知青以后岂不和别的村子一样闹腾不休?
正愁着,老大哥就看到昭明走过去。
“诶诶,毛蛋哥,可别仗着咱们新来的同志不知道情况欺负她呀。”
昭明笑眯眯的,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顽笑般开口,“咱们村里的规矩,男同志只给未来老丈人家无偿下地干活。新来的同志大概不知道情况,让你帮个忙就莫名其妙成了你家媳妇,冤不冤?”
“你别胡说,我、我不是那么想的。”青年黑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偷偷瞟了眼新来的女知青。
“你没那么想,那你倒是别做啊。这么多人看着,一不小心既成事实怎么办?你这简直是为难人。”
昭明转头看那位笑得尴尬的白知青,“村里风气比较保守,不知道情况的话还是别做出这种让人误会的事儿。白同志,你要是想要呢,那就说好,不想,那就拒绝。你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平时挺能说的,怎么?拒绝的时候舌头锯了吗?也不能把人都当傻子吧。
“我没想……”看向这里的人越来越多,这个被偏爱的女知青似乎没料到还有昭明这等不解风情还不给面子的,讪讪开口准备解释,结果才说了三个字,昭明就截断了。
“听见没有,人家没那个心。人家女同志就是不好意思,以后您看到这女同志不开口,只管当是拒绝就对了。唉,姑娘嘛,害羞,你懂得嘛。”
昭明看到许多村里青年聚集过来,提高了音量,“咱们从城里过来,就是接受再教育来的,这要是来了这里却不干活白吃饭,那算什么接受再教育?非亲非故,就让人帮忙干活,多不要脸的人才干得出来这事儿?咱们这位白同志可不是这么不要脸的人,她就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我脸皮厚,我替人拒绝,所以你们大家千万别帮着干活了,这不是帮人家,是害人家呢。”
昭明还特别坏心眼的用本地话把这个意思又说了一遍,先前帮着干了活的几个男青年被亲妈扭着耳朵带走了,留下一个神情尴尬的白知青,看着昭明是欲言又止。
但别的知青既不安慰她,也没有同仇敌忾的说昭明不是,该干嘛干嘛。
这事儿打破了昭明留给人的一贯温和的表象,该强硬的时候还是很强硬。反正就是知青老大哥都觉得自己大概做不到,一对上女孩子泪眼朦胧的表情就讲不出话。
女同志们知道了也没说什么。
昭明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知道。虽然年纪小,很会照顾人,对女性也细心,没有那种看不上女同志的大男子心态。有一次一个姑娘来小日子,疼得整个人脸色发青,别的男同志谁也没注意到,他悄悄就送了一个装着开水的玻璃暖瓶过来。
再则,她们自己也瞧不上新来的这位白知青。
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养出来的,总不会一家子没事儿就学着封建那会儿的大家庭玩什么勾心斗角吧?不然是怎么养出这么个一窝心眼的姑娘的?
这里何知青有话要讲。她和白知青是一个屋的,因为她是吃集体饭的,所以早上不用起那么早。但是白知青自己做饭,就得早早起来。她就很不快乐,很不平衡,悄悄起了也就完了,非要摔锅砸盆跟交响乐一样,哐哐哐咚咚咚,不把何知青吵醒不算完。
这也就算了,何知青爱美,但如今的条件,也就是穿件花的,头上戴个蝴蝶结小花,脸上抹点雪花霜。就这,只要一被瞧见,就阴阳怪气的说什么资本主义做派。
呸!我就美!我就美美美!
余大厨也说了,三番五次的来借调味料,借了不还。让她还吧,她说这点调味料斤斤计较,小气,不让她还,自己气。余大厨的调味料也是找了大半个县城凑齐的,不是钱的问题,是花费了很多功夫的问题。
后来余大厨不借了,白知青又跟人哭诉,说余大厨排挤她,村里大娘来都有,她去问就没有。余大厨这暴脾气,直接当着大家面儿告诉白知青:‘村里大娘来换酱料什么时候空了手的?然而你白同志就敢空手套别人酱料,所以我不给,有问题吗?’
小花同志也不高兴,因为小花同志条件好,她什么东西都有,那种沪市的面霜、肉罐头、麦乳精……她不是小气人,但也没有大方到见谁都给。她给余大厨东西,那是他们交情好,别的人说什么了?就是白知青在那里指桑骂槐说搞小群体什么的。
就搞小群体了,你气啊?你气死吧。
其后风平浪静,蠢蠢欲动的男青年女青年都被家长隔离到另一片干活去了,和知青们一块儿干活的都是村里的老爷子老太太。本来嘛,知青们干的活都比较轻,这些就适合村里老人干。
白知青第一次伸出触角就受了重创,仿佛有些一蹶不振,大半个月安静得跟个幽灵一样。倒是那个长相漂亮的何知青融入得极快,该吃吃该喝喝,干半天歇半天,靠着一天四五个工分挣扎着等待城里救援。
知青里的老大哥笑呵呵的,说何同志身上仿佛有当年昭明的影子,为人是娇气了些,但是做人做事还是挺踏实的。
昭明也想到了去年刚来那会儿,他匀了些药酒出来,给同屋的新来的知青一瓶,给了新来的两个女知青一人一瓶。不过他虽然也给了白知青,表情却并不是很热情,话也不多说。
白知青拿着药酒追出来,她皱着眉,特别委屈,“昭明同志,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对。”昭明直说了,他甚少对人这样不客气。
白知青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知道为了在这里过得好,为了融入这里,我们花费了多少力气吗?”
昭明冷漠得看着白知青,“为什么刘大哥不要钱的给村里修机械?为什么小余姐亏了本也愿意和村里大娘换酱料?为什么我们这群人每天用自己的休息时间做教材晚上给人上课?”
“废了那么多精力,为什么?就为知青正名,让人知道,我们这些人,虽然干农活不行,可是我们肯担当,有责任心,有道德,还有很多本事。所以村里人也愿意敬重我们,把我们当自己人看,也愿意提供很多方便和帮助。而不是像别的村子那样,简直当成了毒瘤和臭狗屎。”
“你却差点毁掉它!”
白知青一颤,眼皮上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村里种的杨梅树都结果子了,一粒粒紫红色的挂在枝头,大队长召集了一批巧手的妇女,架着梯子采摘杨梅。
这种水果放不住,采下两天就坏了,但鲜果放板车上一路震到县里,也卖不上好价钱,以前的时候村里都很愁,只能拿来自家吃,或者做点杨梅酒。本地的杨梅酒其实是用地瓜酒泡制鲜杨梅,这种酒放得太久也不行。但是做成昭明那种不放酒和水,用杨梅汁发酵酿的果酒又麻烦。
小余同志就决定教村里妇女制作冰糖杨梅干,这种冰糖杨梅干制作好之后个头缩水变小,密封在玻璃罐里可以放很久,小小一粒酸酸甜甜,不但孩子还吃,女人也喜欢。若是有罐头机,还能做杨梅罐头,比杨梅干实惠多了,可惜没有。
村里杨梅树不少,且不是一批次成熟,陆陆续续能有个把月的鲜杨梅。这些自己吃也吃不完,昭明在投机倒把里头赚了不少钱,就想着能不能把这东西送到外面去。小余给支招,她能做冰糖杨梅干,能做杨梅粉,能做杨梅果酱,能做杨梅酒,这些都好储存。
村里也想着这事儿呢,知青们一说,他们就觉得有戏,做了一些样品,让人带出去试试水。村里有些嘴巴灵巧得跟莺哥一样的后生,就让他们带着样品去几个大厂子看看,有没有收的。
结果县里一个拉丝厂就看上了酸甜可口的冰糖杨梅干,他们厂子女工多,可以拿这个做福利。一个国营糕饼屋也要一批杨梅干,还有国营饭店……居然有很多国营企业有这个进购意向。
哪里有市场,哪里就有卖方,村里立马又多了一个挂靠在公社下面的‘杨梅制品厂’,然后和几个厂都签订了协议。
不过这么一来村里的杨梅可能就不够,还得去附近的村里买一些原材料。
做杨梅干这个活儿轻松,家里干不了活的半大孩子、老人和怀着孩子的妇女都能做。
小余同志招呼着村里的青年妇女一起采杨梅,这东西有标准,杨梅不熟的不行,太熟了也不行。挑选好了果子,接下来就做冰糖杨梅干了。
昭明前个月才去了一趟制糖村子,如今又去一次,代表村里那新鲜出炉的‘杨梅制品厂’和制糖村大队签订合同,用低价买了许多冰糖,这就降下了成本。
新鲜杨梅要洗干净沥水,拌入冰糖,加水熬煮,这中间还要加上一定比例的陈皮、山楂、甘草等草药,挤出柠檬汁,一直到锅里浆汁只有一点的时候,把杨梅捞出来,放到烤架上,上烤炉烘烤。
这个流程一般是村里老妇人在做,她们和灶台打了一辈子交道,能掌握好火候。
收来的玻璃罐洗干净后在沸水里煮过,用竹夹子夹出来,沥水,快速的放入杨梅干,用油纸封好,这就是一罐罐成品了。每一罐的杨梅干都是半斤左右,但价格却是新鲜杨梅的十几倍。
还有熬杨梅剩下的杨梅糖浆,十分浓稠,这些也能卖钱,一小勺就能化出一大碗的冰糖杨梅汁。但因为这种浓缩杨梅汁并不多,所以直接分给了村里人,以补偿今年村里人吃不到杨梅的遗憾。
虽然村里人又拿了钱,又拿了果汁,心里并不感觉遗憾。
因为这个东西是小余同志给出的秘方,就是有了她的配方,这些冰糖杨梅干才有了特别的风味,才能让嘴巴挑剔的城里人一吃就喜欢,所以她是有大功的,村里不能让她白干活。
为了配方不外泄,各种草药都放在一个麻布袋子里,只有小余同志、妇女主任和大队长知道里面有什么。村里也担心寒了小余知青的心,她一气之下就把配方说出来。
村里几个干部一商量,从今以后的每年杨梅成熟季节,这一个月都让小余同志负责这事,算十分的满工分。另外,头三年,所有杨梅干的纯收入,一层作为小余同志的奖励,三年以后,奖励降为百分之一。
比如今年,这些杨梅干卖出七百多块钱,减去玻璃罐、别村的杨梅、冰糖和各类草药的价钱,还有五百多,其中五十几块就是小余同志的奖金。等过了三年,小余同志的奖金则变成五块多。
村里没人不服,他们现在都特别服气。你说,都是人,怎么人家那脑子就这么好使呢?放他们这,杨梅只能白白烂在地里,放她那儿,这东西就是一串串钱。
村里的妇女老人也都感谢她,一个月村里都给他们算八分的工分,村里壮劳力一天也就这么多,何况熬杨梅的时候,还能偷偷吃点渣,还能往家里带几个不合格品。
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昭明了,他今年估计做不了杨梅酒了,以后也做不了。要不是做枇杷膏得用枇杷老叶子,昭明觉得自己能不能酿枇杷酒也玄乎。
但他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拿着条子去了一趟制糖村,除了给村里的低价冰糖,他还弄了些红糖在县里黑市上卖。
最重要的是,通过县里乔宽的路子,他低价买到了一套古籍,还有几个古董首饰盒,是一套的东西,金丝楠镶金银丝嵌宝石。还有更好的东西,可惜他买不起,还有些字画古籍,他却不会鉴定。
昭明忽然想到老村长说下放上湾村的流放人员里有一个经营古董铺子的,不知道现在去拜师学艺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这个想法也就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没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