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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互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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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风简已经对着镜子看了至少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纵然那铜镜的表面粗糙模糊,也可以清晰辨认出,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无数的事实证明这不是他的幻想,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他或许认识的女人。

    最初的惊愕与无奈过去之后,顾风简收起了所有表情,站起身来。

    他迈着步伐在屋中走了一圈。

    四肢有力,呼吸沉稳。起码比他先前风寒未愈的身体要好多了。手心指节处磨有老茧,虎口附近残留着不少刀剑的割痕。说明这人常年习武。

    屋中摆设很是简朴,只有一些日常用具,看外观已经颇为老旧,甚至几件家具已在损坏边缘。床架的上方与房屋的角落,残留不少尚未打扫干净的灰尘。如无意外,此人应该是刚住进来不久。

    近门方位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块碎掉的玉佩。那玉佩曾经是他的,他认得出来。

    顾风简推开立在深处的衣柜,在里面翻找了一下。除却寥寥几件换洗用的衣物,他还搜出了对方存放在里面的进关文牒,以及各种身份证明。

    在他看见镜子里那张有些熟悉又很是陌生的脸时,已经大致猜到了,此刻终于可以确信这人的身份。

    “宋三娘。”顾风简低声道,“宋初昭。”

    顾风简只看一眼,就将东西都放回去。

    倒不知宋家何时如此落魄了,宋初昭竟然要住这样的屋子。他们是真不怕让贺老将军发现他们如此作为?

    想是贺将军闲赋太久,不理政务,又没有子女在侧,叫人忘了他往日威严。

    顾风简冷笑一声,提着裙摆在床边坐下。正在暗暗思忖,他听见了五脏庙叫嚣着饥饿的声音。

    顾风简低了下头。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肯定已经过用饭的时间了。现在还没人过来喊他,恐怕他要自己去找点吃的。

    宋初昭是在一阵热气中醒来的。

    她身上盖着起码两层厚重的被子,全身无力,难以动弹。

    门窗都关得严实,所以房间很闷。

    不知何处正燃着熏香,叫屋中不至于有什么积压的臭味。白烟散进空中,飘到床边的时候,味道恰好淡淡的,沁人心脾。

    宋初昭废了好大力气才挪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何会如此难受。

    她已经许久不生病了,就算生病也不至于如此。此刻就像在激浪中被捶打过一百遍一样,全身筋骨都透着疲惫。

    宋初昭……岂能轻易认输?!

    她奋力挣扎,好不容易要将手从禁锢的被子里伸出来,一双铁臂从上方按下,又给她按得严严实实。

    宋初昭险些窒息,艰难地睁开眼睛。

    随即两张放大的脸映入她的视线。二人俱是一脸关切,紧张地望着她。却都是宋初昭不认识的人。

    宋初昭迷迷糊糊地眨了下眼,闻到了空气中的那股香气,转着眼珠四面看了一圈。

    陌生的景色从瞳孔中扫过,她的脑海中蹿出了几个关键词――权贵人家,起码正五品以上,不认识。

    “五弟,你没事吧?”

    俊秀男子将手探向她的额头,宋初昭下意识地躲了过去,戒备地看着他。

    男人并未勉强,自如地将手收回,更担心她此刻呆愣的反应。

    顾四郎:“大夫说他该没事啊,醒了就好,怎么我瞧他失了魂似的?”

    顾夫人:“五郎,告诉娘,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顾四郎:“你还说你快好全了呢!晕倒的时候,险些没吓坏我们!”

    宋初昭张了张嘴,难以成言,麻木地把视线转向正上方。一片混沌的大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紫色的粗壮雷霆,拨开云雾,同时将她劈得虎躯一震。

    她藏在被子下的手,极缓慢的,又带着坚定,往下面滑了下去。感受到现在的身体切实的存在某种构造,全身气血都从脸上褪下。

    好在她原先脸色就惨白,此刻除了因为失控而略显狰狞的表情,看不大出别的端倪。

    “你是不是在发抖?五弟你莫非还觉得冷?”顾四郎隔着被子按住了她的肩膀,惊道,“你怎么抖得越来越厉害了?你这是怎么了?”

    对不住……她只是一时控制不住她自己。

    顾四郎却急道:“娘,我就说,五弟全是被你吓的,因为你让他娶那个什么宋三!换做是我,也该吓病了!”

    顾夫人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走开。

    宋初昭却是听明白了。

    她现在是顾家五郎?

    和她定亲的是顾五郎,不是顾四郎?

    哟嚯!宋老夫人搞什么?耍诈喊她回来成亲,连对象都没弄清楚的吗?那他们一堆坏话岂不是白念了?

    叫顾四郎这么一打岔,宋初昭又不抖了,连气血都好了一点。

    “五郎。”顾夫人弯下身,柔柔地唤了她一声,见她望过来,笑了一下。

    她从一旁的仆从手上,端过一碗泛着苦味的药,带着安慰的语气道:“喝药吧。”

    说着让顾四郎搭把手,将宋初昭从床上扶起来。

    宋初昭说:“我自己来。”

    出口声音干哑低沉,的确是个男人的声线。

    她从对方手上接过,想一口闷下去。

    药其实不大苦,也或许是因为她此刻口中无味,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顾夫人坐在一旁,满目慈爱地看着她。那目光太过温柔,叫宋初昭额头不禁酝出一层冷汗,放缓了喝药了速度。

    实不相瞒,宋初昭还没被人这样看过。

    她爹自不必说,平日拿她当个兵训。而她娘,稍好一些,拿她当半个兵训。

    她自小心大,也没觉得有什么。

    原来这就是被捧在手心的感觉吗?!

    ……想想好像还不错?

    顾风简从屋里出来,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了宋府的仆从。

    他目不斜视,只往大路上走。

    房屋构造一般都大致相同,有迹可循。顾风简走走停停,根据仆从的着装、手持物品、行走路线推断,顺利绕到了吃饭用的厅堂。

    宋家人刚吃完饭,饭菜已经撤下了,桌上重新摆了几盆瓜果糕点。

    宋老太正与几人做饭后闲谈。

    这府邸其实是宋将军的家宅,虽然宋氏早就分家了,但因为宋父常年不在家,太夫人又怕寂寞,便将三子叫了过来。所以宋三爷及其家眷,也住在宋府。

    顾风简原本是想直接进去的,谁想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脚步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收了回来。

    “要你出嫁,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可我也不能强留你是不是?诗闻,祖母知道你的孝心,祖母也最疼爱你,一定给你寻一门最合适的亲事。”

    “祖母――”

    “好好。先等宋初昭成了亲,我再去与顾夫人讲,提提你和顾五郎的事情。亲上加亲也是好的,我想她不会拒绝。”

    这时另外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插话道:“我们二娘哪里都好,有谁会瞧不上我们二娘?这门外提亲的媒婆,早不知道排哪里去了,是我们二娘眼光高罢了。哪里同宋初昭一样,若非突然冒出一桩陈年的婚约,凭她的名声,怎可能寻得到这么好的亲事?”

    那妇人夸张地笑出声来。

    “也是弄巧成拙,有了宋初昭那种的比对,更显得二娘你出尘脱俗。

    “而且,我瞧那顾五郎要比顾四郎好,更成熟稳重些。我先前见过他一面,只觉他做事滴水不漏,彬彬有礼。若真结了亲家,对我们二娘定然是知疼着热的。”

    宋老妇人沉吟片刻,说道:“顾四郎,虽说要年长一些,可他行事略显轻佻果躁,未必是个良人。”

    顾风简的表情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崩裂。不知该不该说一声承蒙高看。

    宋家人,连自己结亲的对象都没问清楚,已经将未来都打算好了吗?

    当他顾五是什么人?她想嫁,自己就得娶?

    他母亲,还真是未瞧上宋二。

    顾风简站在走廊上,终于是被人发现了。

    宋三夫人站了起来,放高了声音,扯着长调说道:“何人在墙后偷听啊?哟,原来是宋三娘啊!”

    顾风简顺势走了出去。他神情自然,丝毫不见被人叫破的尴尬之意。

    宋初昭的三婶,也是个体态丰盈的美妇人,只是她拿腔捏调的模样,着实叫人不喜。

    “都这时辰了才出来?方才喊婢女去你屋中,说是你还在休息。这青天白日的躺在床上,传出去,怕是要被人指责怠惰懒散,丢了脸面。”

    顾风简目光微沉,想到他四哥说,宋初昭是个骄纵跋扈、动辄打骂的人,想来不会忍让这刁钻的妇人。便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虚伪的笑容,说:“不及三婶会装腔作势、两面三刀。这脸不要就不要了吧。”

    三婶被她一噎,当即气得满脸涨红,直指着他喝道:“你――你竟然对着我口出不逊,真是目无尊长,毫无规矩!”

    顾风简不搭她的话,场面冷了下来。宋诗闻站起来问:“妹妹,来这里何事?”

    顾风简淡淡道:“来吃饭。”

    “呀,妹妹你还没吃啊?”宋诗闻惊讶一呼,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从桌上端了一盆糕点,递过去说,“那你快吃吧,当心饿坏了。”

    老夫人只坐在前边,冷冷地看着他。

    顾风简半阖着眼,落在冰冷的盘子里,目光中带着不屑与讽刺。再抬起头,审视地望着宋诗闻。

    那眼神刺得宋诗闻相当不适,她还在思考哪里不对,顾风简径直转身离开。

    老夫人“哼”了一声:“不吃就算了!诗闻不必管她。”

    顾风简独自回了屋,想着自己的午饭该如何解决。

    宋初昭身上倒是有钱,还放了不少。只是一个未婚女子,独自出门吃饭,确实不大妥当。何况如今她正在风口浪尖上,京城不少地方都在传她的谣言。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顾府看看如今的“顾五郎”才对,可是于礼不合,未必能当面碰上。

    或者还是等对方来找自己?看样子,她的身手是不错的。

    顾风简正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就听见窗格从外面被东西敲打了几声。

    声音很轻,高低不定。该是石头。

    他不做声响地走出门,拐到侧面,果然在不远处的高墙上,看见了方才还在念叨的人。

    二人一高一低,遥遥相望。对着那张各自无比熟悉的脸,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来。

    这是叫人无法忘怀的一幕。

    宋初昭声线颤抖,试探道:“顾……顾五郎?”

    顾风简飞快地点了点头。

    宋初昭明显地松了口气。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扒得更稳些。

    顾风简:“……”此生从未想过自己的脸能出现在墙头这样的地方。

    宋初昭热情朝他招手,呼唤道:“你悄悄出来,我与你聊一聊。一定要悄悄啊。”

    顾风简左右看了看,未寻见出去的偏门,低声道:“这要如何悄悄?”

    宋初昭说:“你爬这墙,再跳下来,我在外面接着你。”

    顾风简的神色变得非常好看,徐徐地道:“你接不住我。”

    “我可以!”宋初昭比量了一下高度,拍着自己的手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力虽不能扛鼎,但扛个女人,还是轻轻松松!”

    顾风简:“……”他知道他自己的身体不可以。

    两边沉默了许久,宋初昭终于明白过来,顾五郎是个需要呵护的人啊。

    她往上爬了点,说:“那你接着我,我可以!”

    顾风简急急后退了一步,抬手挡在前面,表示他做不到。

    “倒也不必如此。”顾风简说,“这附近无人看守。门呢?”

    宋初昭迟疑道:“门?”

    实不相瞒,如果不能光明正大地走正门,昭昭更喜欢爬墙。

    顾风简看宋初昭的眼神已经不对了。

    他觉得事情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