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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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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过了中华地道口继续向东这一段路,现在叫中华路东段,以前叫东风路,再往前叫战斗街。既是街就是繁华所在,然而,今天的中华路东段,处于城市边缘,没有一丝一毫繁华迹象,不唯如此,还有些城郊的冷清。

    驻马店是京汉铁路的产物,城市的发展必然离不开铁路。驻马店诞生之初,是以铁路为南北中心线,平均向东西发展的,不存在厚此薄彼西贵东卑之嫌,驻马店的东城门就在老汽车站西不足一百米处,既是明证,说明那时候的东风路不但不比中山街低贱,而且,当东风路繁华的时候,今天的铁路西许多街道还是一片沃野,连路的雏形尚不具备呢,更不谈不上街道了。

    百年一瞬,沧桑巨变,今天的东风路又是什么样子呢?几乎和中山街一同起步的东风路,虽然没有中山街的前后巨大反差,倒也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地跟在城市发展的后面,不温不火,自始至终追不上其他街道的脚步,也不至于落下太远,一道身影似的不远不近地尾随着。东风路是驻马店的一门穷亲戚,碍于情面,有余资有闲暇了,顺便照顾一下,不至于让穷亲戚往寒酸的泥潭里滑得更深;无余资无闲暇时,则任其散漫。

    想当初,东风路开街之初,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第一小学、第四小学、三中、五中几个排序靠前的学校,均傍依东风路而建,那时候的东风路与铁路西几条主要街道不相上下,难分伯仲。在没有立交桥的年代,过铁路要从铁路口翻过去,既不方便又不安全,但铁路并没有成为东西发展的屏障,东西基本上是平均发展的。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驻马店才建成第一座立交桥——中华路地道,地下道的建成本应有利于铁路东西交流,为东西部发展创造良好条件,然而,东风路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急剧衰落了。

    城市中心的西移北迁渐渐将东风路抛在了“远东”孤零零的游离于城市发展之外,只是为了驻马店城市的整体形象,才将铁路东唯一的主干道东风路装扮得差强人意。展开驻马店最新地图可以看出,铁路西是一只漂亮美丽的凤凰,而铁路东只不过是一只秃尾巴孔雀。凤凰的传说脱胎于孔雀,但孔雀要想变成凤凰,难上加难。

    关于铁路东的黑色幽默不胜枚举,比如“铁路东刮大风,两口子对面看不清”比如“铁路东是第三世界”比如“女孩子找对象条件不高,铁路东小伙子免谈”再比如,铁路东人必须去铁路西,但铁路西人可以常年累月不来铁路东,等等,不过这都是九十年代以以前的事了,如今的铁路东,卫生条件大为改观,多少具备了现代都市的模样。

    二

    在经济不发达的年代,汽车司机令人羡慕至极,汽车何等宝贵可想而知,而驻马店唯一的汽车站建设在东风路上,说明那时候的东风路多么的春风得意,至少是不能小觑。

    当时的驻马店仅仅是个弹丸小镇“一条街道一盏灯,一个喇叭全城听”不难想象这片土地上何等寂寥。消遣有趣的去处除了电影院、戏院之外就是汽车站了。相对于电影院戏院来说,汽车站三六九等人都有,所以更显得随和,更贴近普通百姓。

    东风路上最值得一书者,非老汽车站莫属。车站周围总是最热闹的地方,这几乎是一条定律。有空场子有候车室决定了汽车站日以继夜常年累月都是一派繁忙热闹景象,即便是酷热难耐的夏日,滴水成冰的严冬,街面上冷冷清清,汽车站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早上五点,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畅游,汽车站的广播就开始扯开嗓子吆喝了。车辆少工厂少噪音少,喇叭声不但不惹人嫌,而且还得到相当一部分人的偏爱,因为许多家庭没有表,喇叭播报发车时间的响声传扬出去,无疑于一台准时的大钟表,每个人都能听得见。当时的汽车站仅有几十辆客车,一天发十多个班次,大部分地方一天只发一班车,旅客也少,稀稀落落,交通实在不便,车速低得可怜。班次少赶不上车就只好住一宿等待第二天的班车。为了省钱许多旅客都歪在候车椅上休息,候车室里一天到晚总有许多滞留旅客。

    旅客之外多数是闲暇人,有东风路附近的,也有从铁路西赶来的,有年轻人,有老年人。小镇驻马店能提供消遣的场所有限,而多余的精力无处宣泄,汽车站是个一言难尽的好去处,其功用完全是后来的广场公园。几个老年人凑到一起打扑克,当然不是赌博,输者脸上贴纸条,输一局贴一张,技术拙劣者屡输屡贴,以至于贴遍满脸,再难找到可贴之处,转脸抬头间纸条飘动,若索命鬼魅。可发一笑。老人喜忆旧,几位饱经风霜的老人聚到一起,坐在候车室长椅上,海阔天空天南地北闲聊,喝自带茶水,抽劣质烟,吞云吐雾,十分呛人,聊得却津津有味。虽然条件艰苦,但彼此交流,推心置腹,精神愉悦,整个人都精神了。若实在无聊,也可以悄悄坐在空场四周砖砌的围栏上,静静地观行人观旅客观小商小贩观各色人等,怡然自得。年轻人对汽车站情有独钟者,盖因有连环画摊也。车站有几个连环画摊,一分钱能看一本,看者接连不断,十分有趣,有痴迷者能看上一天不离画摊,堪称今日沉迷网络少年之先驱。

    三

    提起江湖,常人总以为远不可及,难以想象,映射到脑海里的印象无非是武侠书上说的恩恩怨怨,打打杀杀,出生入死,险象环生,其实,那不过是小说家言,真正的江湖故事不知不觉实实在在就发生在我们身边,而汽车站是江湖人江湖事出现最频繁的地方。许多驻马店人有事没事总喜欢来转转,常常能遇到精彩表演,这是在其他娱乐场所无法享受的。车站四周人员稠密,来往频繁,又有较大的空场子,各色江湖人士在此施展才能是最理想的场所。那些频频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琐事,当年或许并不在意,岁月蹉跎,时过境迁,忽然忆起,方悟那些熟悉的东西早已淡出视野,几无踪影。

    现撷取几例,谨记于下。

    摆残棋。操此行业者多为老者,残疾人,不便于行动,又有颇为高超的棋艺。跑江湖者唯此行业道具最为简单,仅指甲盖大小一副棋足矣,至于棋艺棋谱都在脑袋里装着,玄奥莫测。摆残棋者不过借此要饭糊口,聊以活命罢了,乃为有情有义之乞丐。此类残棋在棋谱上称为江湖棋局,无论你棋艺多么高超,最好结局也只是和棋,然稍有不慎走错一步,满盘皆输。摆残棋者将棋局记得滚瓜烂熟,不费吹灰之力能不差毫厘地摆出几十盘棋。残棋摆上了,摆棋者不发一言,棋迷往往一见便腿重千斤,痴迷难离。不久,围观者愈来愈多,你一言他一语争论不休,谁也不服谁,甚而至于面红耳赤,几挥老拳,于是,二人对弈,输者脸面尽失,悒悒而走,胜者掩抑不住兴奋,风光无限。棋迷也可与摆棋者对弈,执红执黑尽可自由选择。棋场如战场,一场听不到却能感受到的厮杀开始了,结果不难预料,常常是摆棋者胜。棋迷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少则掏几分,多则一两毛,也可拿出烟散一周,实在无烟无钱一走了之。一个快乐分成许多快乐,人人心里装走一份。

    玩魔术。魔术最讨孩子们喜欢,也最能勾起他们的兴趣,轻易遇不到,一旦遇上,他们是铁杆的忠实观众,即使是简单的魔术也让他们琢磨不透,充满好奇。比如猜弹子,地上扣三个碗,其中一个里面有一粒弹子,眼见得真真切切放到那个碗里了,一掀开,空的。于是,怀疑自己没有看清楚,再猜,仍不对。那一粒小小的弹子仿佛会按照主人意愿自己跑似的,故意与孩子们作对,孩子们越发好奇了,屡猜屡败,屡败屡猜,兴趣不减,喜悦倍增。又比如扎麻绳,将麻绳系成一个圆圈,明明白白地摆在地上,以筷子立于地,扎在绳圈之内,眼见为实,没有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一抖开,筷子孤零零地立在绳圈外面,无论你如何扎,永远扎不对,秘诀掌握在魔术艺人手里,秘而不宣。输者也如输棋者一样,拿钱拿烟也行,不拿也行,只为博取一笑。而孩子中亦有勇敢者,斗胆一试,输后面子上挂不住,只好回家拿来馍施舍对方。诸如此类魔术亦为江湖魔术,后来为不法之徒利用骗钱。

    说书。说书是最受老年人欢迎的娱乐节目,汽车站也是说书艺人摆摊子的最佳场所,冬夏两季汽车站都有不知从哪里来的说书艺人,尤以夏天为盛,最多时有四五个说书艺人同时摆阵竞技,水平高超者内容吸引人者,听众最多,可达百人以上,而少则几人而已。没有路灯,仅有车站射出来的幽暗光线,说书人面前黑压压一片,不能朗视,而听众也看不清说书人。听众屏息而坐,倾耳细听,聚精会神,若醉若痴,思绪全沉浸于说书人营造的精彩内容中了。正在紧要关头,戛然而止,说书人离座收钱,多少不限,一分二分不为少,一毛两毛不算多,而书迷最大方,一次就掏出五毛钱。要知道在那时五毛钱足以让一个人一天饮食无忧。收过钱接着上次的扣子继续往下说,月亮如银,星光闪烁,不觉已至夜半,只要说书人不停,听众会兴致勃勃听下去。一部书要说一两个月,更长的从夏持续到秋,书迷们的胃口天天被吊住,行走坐卧间琢磨着下文。酷暑悄悄过去了,整个夏天都在祈盼中有了一个好心情。

    四

    最难忘的是那场逃避洪水的经历。

    对于驻马店人来说“758”洪水是永远抹不去的记忆,痛楚虽然过去了许多年,至今谈论起来仍然让人心有余悸。那场浩劫中驻马店市区没有上水,普通市民正是目睹了一车接一车被运到市区的灾民,才了解到灾难的悲惨程度。那一段时间,汽车站成了极为繁忙的地方,客货车全力以赴投入抗洪抢险之中,往灾区运送救灾物资,从灾区拉回灾民,争分夺秒,昼夜不停。一车车的灾民从东面拉过来,从东风路进入市区,被安排到各个单位、工厂、学校。那几天,整个驻马店都笼罩在悲哀和惊恐之中,所思所论无不以洪水为中心话题,板桥、石漫滩等数个水库垮坝,薄山水库告急,遂平被淹,汝南被淹,新蔡上蔡平周口漯河安徽临泉被淹四面八方全是水,仿佛世界到了末日

    就在驻马店人谈水色变的时候,市区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洪水袭击”相信每一个经过那个场面的人都记忆犹新。

    据说传闻是从铁路西传过来的,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比长了翅膀飞得还快,像十二级台风,刹那间席卷了驻马店大街小巷。人们对洪水有多么敏感,又有多么恐惧,毋庸多述“水来了!”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在那个特定时间,给人的印象极端恐怖,听到者第一个反应就是奔往高处逃命。汽车站对面是运输公司的一座四层楼,此楼在驻马店近十年时间里一直是最高建筑,理所当然成了附近人逃避洪水的首选。

    逃水人群如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往楼道里涌,人山人海,滚滚如流,楼下楼中楼上全是人,已经拥挤不堪了,仍然有接连不断的人流往上挤,所有人都抱着一个信念:不上楼顶不能活命。许多都是一家一起来的,年轻人搀扶着老人,大人抱着小孩,男人拉着女人;有行人行至此处,匆匆忙忙爬上楼顶,依然忧心忡忡,孩子们怎么样?家里人怎么样?不得而知;有商店里服务人员,顾不上锁门,店门大开而去;有正在上班的工人,扔下手中活计,拼命逃离顷刻之间,东风路上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纵使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也无心瞧上一眼,时间和空间一下子凝固了,死一般寂静,静得骇人。而这时候四层楼上却人声鼎沸,震耳欲聋,寻人声,喊叫声,嚎啕声,抽泣声,埋怨声,惊恐声,哀号声,祈求声混合成滚滚巨浪,直冲云霄。每个人脸上都堆积着惊愕,神情恍惚,目光痴呆,怕神偏有鬼,怕水就有水。慌慌张张出门的瞬间来不及细想,带上楼的东西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有的带上吃的,早就有了思想准备,或提一蓝馒头者,或扛一袋面者,或掂一包米者。有的被吓晕了头,急得团团转,总想着带点什么,却总想不起来,在别人催促下只好空手而逃;有的被吓得糊里糊涂,顺手拿一样东西窜出去,或者是一根木棍,一把梳子,一个脸盆,或者是一只鞋,一条小板凳,及至过后明白过来,自觉好笑,也成为别人的笑柄;还有的则舍不得朝夕相处的猫、狗、鸡、鸭、羊,也带上一同逃难,更有人端着一盆金鱼上了楼。

    众人心惊肉跳地等了许久,水却没有来,这时候,东风路上十分突兀地出现了几个人,沿街向人喊话,说没有洪水,是有人恶意造谣。众人将信将疑,耐心说服好一会,才心惊胆战地下楼返家。

    一场虚惊就此完结,但虚惊却不胫而走,传到外地,并添油加醋地说,驻马店的水很大,站在三层楼上能洗手。

    五

    相信露天电影在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有深刻印象,细究起来,东风路沿途是放映露天电影最多最频繁的。许多单位都有自己的电影放映员,制药厂、汽车站、公路段、水利局施工队、省交通大队五车队(交通技校)、化肥厂等等单位都经常放映电影,有时一晚上有两家同时放映,相当的激动人心。

    太阳还高高悬在天上,银幕就早早地挂出来了,某单位有电影的消息沸沸扬扬传开了,不久,城区小极的驻马店大部分人都得到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天未黑尽时,大家急急忙忙吃完饭,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结伴来看电影了。来一饱眼福的有铁路东人,有铁路西人,也有附近乡村人。

    看露天电影像过节一样让人兴奋,显然,孩子们是最愉快的。银幕前的场地早已被抢占殆尽,放上几条板凳,摆开几块砖头,抑或画上一个圈子,证明这一片地方有主了,别人再不能侵占。来抢占地盘者多为附近孩子,他们根本没有心思呆在家里,草草写完作业,披着血红的夕阳,拎着几个板凳来了,他们是最忠实的观众,但屡屡有看不到结尾就歪歪扭扭呼呼大睡者。稍远一些的人不能自带板凳,只好随遇而安,或者坐在地上,或者随便找块砖头,或者爬到树上房顶上篮球架上,或立或倚或歪蹲或正或斜,怎么舒服就怎么看,随心所欲,不拘一格。

    电影还没有开始,气氛已经有了,广播一刻不停地扯开喉咙吼叫,烘托气氛,借此招来更多观众。广播里一首接一首播放那时的流行歌曲,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好、社会主义好、学习雷锋好榜样、咱们工人有力量,电影红雨、英雄儿女、地道战插曲以及各种样板戏选段,高亢雄壮的歌声能传到几里以外。开演前一般都不知道放映什么电影,这和去电影院完全不同,常常是看过数遍烂熟于胸的电影,兴趣依然不减,说白了许多人不是冲着影片去的,是冲着那种氛围那份欣喜那片热闹去的。

    电影终于在千呼万唤中开演了,新片子极少,一年不过几部,绝大部分都是看了又看的老片子,其中又以样板戏居多,一年至少也要看上几遍,有人甚至于能将整部电影的台词复述得八九不离十,更有一些别具一格的台词成了日常用语,耳熟能详,人人皆知。

    看露天电影是个美好的记忆,凡是经历过那个场面的人,永远抹不掉记忆深处的那份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