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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牛颜秋的家人寄来了一笔钱，人没有来。
牛颜秋的娘家在很远的一座大城市里。
当初，原征和牛颜秋恋爱时，牛母就坚决反对这门亲事，牛家条件好，家人要给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而原征只不过是山沟里闯出来的幸运儿，虽说鲤鱼跳了龙门，在当地远近闻名，融入到城市里，没什么了不起，常常被人低看一眼。牛颜秋四个哥哥，就她这么一个女孩，家里人爱如掌上明珠，自小娇生惯养，从来没受过一点点委曲。牛颜秋的父亲是老干部“文革”中受到迫害“文革”后期去世了，当时家里穷，几个哥哥不少忍饥挨饿，牛颜秋却能吃得饱，穿得漂亮。她是一家人精心浇灌的一朵花，一家人的骄傲。改革开放以后，牛家弟兄几个做起了批发副食品的生意，赚足了钱。牛颜秋也争气，聪明伶俐，学习刻苦，考上了大学，成了牛家惟一的大学生，也为牛家挽回了名声。先前，有人见牛家发了财，红了眼，背后贬低说，牛家弟兄几个加起来，识不了一筐字，光会挣钱没文化，土财主而已。弟兄几个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妹妹一考上学，全家人高兴得发了疯，从此可以扬眉吐气了，再也不用背黑锅了。牛颜秋为家人挣了光，牛家弟兄发誓一定好好答谢妹妹，毕业了，为她找一个像样的对象，建一套别墅，买辆轿车，让妹妹风光全城，出出胸中恶气，让那些人看一看，牛家人不光能挣钱，学文化也不比别人差。
牛颜秋和原征的结合，粉碎了牛氏兄弟的梦想。
牛颜秋和原征确定恋爱关系的消息传到牛家时，全家人遭到了沉重打击，简直不亚于当年牛父去世的冲击波。四个哥嫂轮番去学校劝说，让妹妹回心转意。放暑假回家时，牛母甚至还向牛颜秋跪下来请求，声泪俱下，苦口婆心，要她放弃原征。无奈，牛颜秋铁了心，非原征不嫁。牛母以断绝母女关系相要挟，也没能改变女儿的初衷。牛颜秋和原征结婚之时，也是和家人断绝关系之日。婚礼上，牛家没一个人参加，没寄来一分钱，也没送来一件礼物。婚后，两人生活得很幸福，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天有不测风云，短暂的幸福时光很快消失了。牛颜秋被检查出癌症住院时，牛家倾巢而来，用尽了最好的药，也没能使牛家的花朵继续绽放，终于凋谢了。牛家人把罪责全部扣在了原征头上，要不是遇到他这个丧门星，牛颜秋怎么会这么早离开人世呢。从此再不和原征来往。
原征一直有愧于牛颜秋，总觉得对不起她，让她跟着自己受了委曲，更怀念婚后的美好时光，几年来，也没能从痛苦中摆脱出来。
牛颜秋辞世以后，牛颜秋的母亲精神崩溃了，痴痴呆呆，昏昏沉沉，生活不能自理。儿子们不敢让母亲见到娇娇，就把她留在了原征身边。这次原征出车祸，他们也瞒着母亲，没让她知道，只寄了钱，算是尽了妻兄的一片心意。
这些情况，丁兰曾经听原征谈论过，所以，一旦原征有个三长两短，娇娇虽有几个舅舅，实际上是没有去处的。
同时，牛家兄弟还寄来了一封短信，大意是说，当初这门亲事牛家就不认可，如今，妹妹也不在了，他们和原征的缘分也尽了，寄一些钱表表心意，以后希望两家不要再纠缠。至于娇娇，就留在原家吧，本来就是原家的人，他们不想见，更不想让母亲伤心。
这封信，又给原老太太添了一层忧，原征要是好不了，娇娇也只好跟着奶奶回乡下去了。
这一天，李茹来了，一瞧见好朋友的样子，大吃一惊。丁兰面色蜡黄，形容憔悴，头发凌乱，眼角布满血丝，全不似过去整洁饱满的精神状态。李茹心底里油然升腾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她和丁兰从小就是好朋友，最了解丁兰的性格，丁兰善良正直，朴实无华，口舌笨拙，吃苦耐劳，却屡屡遭受命运的打击。
探望过原征，李茹告辞出来，丁兰一直把她送到楼下，在花坛边停下来。瞧瞧无人，出于一片好心，李茹劝说丁兰，别太死心眼，慎重考虑一下目前的处境，原征已同她脱离关系，没有义务再侍候他，干码给自己找罪受哩，别人怎么评论你哩。
侍候病人，劳累，琐碎，辛苦，肮脏，丁兰都可以忍受，至于风言风语，是不得不顾忌的。毕竟，丁兰是离过两次婚的女人，同别人不一样，寡妇门前是非多，无风尚起三尺浪，更何况有风呢？她知道，李茹是对她好，不想让她在生活上和心理上再受打击了。
但是，李茹不懂得丁兰内心深处的苦楚。丁兰也无法说清那复杂的感情纠葛。
丁兰盯着花坛里的黄菊花，梳理着思绪，犹豫不决。若是一走了之，回家守着冬冬过安安静静的生活，少遭致一些流言蜚语，摆脱当前的处境，不用说是最好的选择。即使原征的病好了，很可能落下个半身不遂，生活难以自理，复婚，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不复婚，现在护理他还有什么意义呢？能得到什么好的结果吗？这也是丁兰这一段时间反复思量的问题。但是，转念又一想，她走了，娇娇怎么办，老太太怎么办呢，丁兰的心又一次软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丁兰只好敷衍一句：“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李茹说：“咱俩关系不错，我才给你说这些，别人还不说哩，也是为你好，拿主意还靠你自己，想开一些，别一头撞到南墙上不回头。”
丁兰木然地点点头。
“李阿姨，你好。”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从花坛另一边飘过来，打断了二人谈话。
李茹循声望去，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护士，掩映在花丛里，露出一张漂亮的脸，朝她笑笑地走过来。李茹怔怔地瞟一眼，没有答话。
“李阿姨，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艳子呀。”小护士拎着两瓶药，亭亭玉立于李茹面前，脸上依然含着笑。
“噢——想起来了，你看我这记性，几年不见，艳子长成大姑娘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变得这么漂亮，你说我咋会不老哩，哈哈哈。”说话间，李茹的目光一直在艳子的脸上打量，像是审视从未谋面的生人一样“你，在这里上班？”
“嗯。”
“好，好。你爸你妈还好吧？好长时间没见过了。”
“好，他们时常念叨你哩。”艳子格格地笑，声音响亮，朝丁兰微微点点头。
李茹感慨说：“瞧，多快，一晃七八年了，你都长这么高了，我也成老太婆喽。”李茹拍拍艳子的肩膀，介绍说：“这是我家的老邻居，叫艳子。这是我的好朋友，你叫丁阿姨。”
艳子一甩头，头发划过一条弧线，调皮地哏哏一笑“李阿姨，不用你介绍，我们认识。”
丁兰朝李茹点点头“嗯，你们慢慢聊，我先走。”
丁兰和原征之间的爱情不同寻常，艳子听人说过片言只语，很想弄明白，特别是对丁兰改变看法以后。丁兰寡言少语，她也不便多问，听说李茹和丁兰是好朋友，便纠缠着要听听丁兰和原征的感情故事。
李茹遂把前前后后说了。
艳子越听越受感动，竟至于垂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