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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死者入土为安,葬于苏家南郊祖坟,名号亦划为苏氏族谱,牌位也于当天迁入祠堂。
这日,照例阳光明媚,草木颜色又深了一层,有各色小花间缀其中。微风过处,花草清甜,隐约透着夏日之气。
苏梓峮立于祠堂中,看着眼前整齐静默的牌位,目光停在第四排最边上那个颜色稍浅的木牌上。
还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曾经有个鲜活明媚如春日之蓝天温婉柔美如夕阳之湖水的女子挑开天香楼“竹韵”雅间的竹帘,着一身水蓝的秀褂襦裙,对他盈盈一福,声如水吟:“小女子古语琴见过苏苑二少爷。”
闭上眼,那日的情境仍旧清晰如画,睁开眼,那衔于唇角眉梢的柔美与坚定已化作一块冷冷的木牌无语凝视。
心中隐恸,喉头艰涩的动了几动。
人生恍若一梦,只在眼眸开合之际。
“二少爷,你身子尚未大好,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苏瑞觑了他仍旧有些苍白的脸小声说道。
苏梓峮没有说话,更没有动。
那天从昏迷中醒来只见父。亲坐在床边椅上,脸如雕刻的木板,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便定定的看着这张脸。
良久,父亲的唇动了动:“二少爷醒。了,准备些汤水服侍他喝了吧。”
“她是怎么死的?”
苏继恒已准备离开,听到他这。句肩膀微震,却仍是面无表情:“跳楼。”
“不可能,”苏梓峮强支起身子:“只是三楼,怎么会是魏。韶釜说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吧。”
“父亲,”苏梓峮急忙坐起,突然的动作牵得伤口再次。抽痛:“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苏继恒收住脚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要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吗?”
苏梓峮脑子轰。的一下,父亲从来没有说过如此刻薄的话,尤其是对他。
苏继恒转过身,目光炯炯的注视他:“与其去琢磨古家小姐是怎么死的,不如好好反省一下是谁让她有今天的结果,若不是你为了一己私利撺掇她出逃,又怎会如此?”
苏梓峮指尖冰凉:“我知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只是推人及己,不想有情人被拆散,我也不否认我的私心,可是父亲,如果那天你肯说一句话,魏韶釜便可放人,又怎么会”
苏继恒愈发阴沉的脸到此刻竟笑了:“一句话?一句话就可以让魏韶釜放人?如果我的一句话便可有那么大的威力魏韶釜如今还会待在扬州吗?梓峮,这么长时间以来,魏韶釜的手段你不是没有见过,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对于小人,防甚于攻,对于毒蛇,要想置他于死地就要命中要害,况且他手中所掌握的权力纵然不大,可是也不会有人想和政府作对。而今,每个人都避他惟恐不及,你却偏偏要让把柄放在他手里,苏家虽然只是普通的商户,但也不会因为区区两个人而向魏韶釜摇尾乞怜”
“父亲,你是在明哲保身吗?可那是两条人命啊”苏梓峮没有想到父亲竟会是如此的不近人情,此刻的父亲眼中堆积的仿佛是千年不化的冰雪。
“不妨想想是谁把他们送进虎口的。不仅将他们送进虎口,又险些把苏苑也葬送进去。”苏继恒毫不理会儿子眼中的怨愤:“我想以你的资质也应该看出魏韶釜与古语琴所谓的巧遇并非偶然,你的安排若是没有他的出现也算天衣无缝,可他偏偏恰到好处的出现了,可见他有多么‘重视’苏家。人心总是贪婪的,眼睛看到的永远比手中能握住的要庞大得多。一面是苏苑上下的安危和门面,一面是叛逃的儿媳与她的情人,如果你是我,你会舍大取小吗?”
“原来在父亲眼中,金钱和面子远远高于生命。”父亲眼中的冰雪仿佛渗入心间,他只觉浑身冰冷,连刚刚说出的话都是带着寒气的白雾。
“在我心里,苏苑的所有包括墙角的一棵小草都要远远高于一切,尤其是叛变苏苑的人”
“那我应该也是叛变苏苑的人了”苏梓峮冷笑道。
“梓峮,你身体里流的是苏苑的血,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是苏苑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你的所作所为不仅代表你自己,也代表着苏苑,不仅是代表,也是牵连。此事虽然惨重却尚不算坏,也正好让你知道因为冲动因为个人得失而不计后果会有多么惨痛的教训!”
苏梓峮仿佛被雷击了一下。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曾几何时,那也是一个儒雅风流的人物,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是带一丝痛爱,几分温情,久了,还会泛出点点泪光,直到十年前离家的那天,这张脸上仍写满了焦急愤怒与无可奈何。而现如今,这张脸似乎丧失了所有的表情。他的皱纹不多,却条条生硬,他的目光仍旧敏锐,却如开刃的钢刀只刺人心痛。人常言相由心生,这样冷酷无情的脸是不是在说他的心也没有了任何情感的存在?
眼前的父亲一身玄青长衫背门而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条龙头拐杖。
拐杖?
记得祖父生前总是拐杖不离手的,拄着龙头拐杖的祖父令人望而生畏。
再看向父亲,竟恍若看到了昔日的祖父。
的确,今天的父亲已经完全承袭了祖父的冷酷,理智与果敢,再也不是那个对着一个紫色的吊坠泫然伤悲的多情男子了。
“父亲,你对他们如此的放任不管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得到这样一个教训?”
父亲如此的残酷令人心战,他一时害怕起来,如果自己的身体流着苏苑的血液,是不是将来也会变得这般心硬如铁?
在他的逼视下,苏继恒缓缓转过身,拐杖触在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钝响,他似是回答苏梓峮的问话又似是自言自语:“如果不这样,又能怎样?”
苏梓峮心思一怔,正要揣测此语之意,就见苏瑞进了门。
“老爷,方家三少爷带人送聘礼来了。”
早在他计划如何营救古语琴和韦烽凌之时,苏方两家便敲定了苏莫言和方浩仁的婚期,就在下月初六,现在苏家上下又开始筹办起莫言的婚事来。虽然不是迎娶,但这毕竟是苏苑这一辈唯一的女子,自然不能马虎,再加上最近生出这许多事,这场婚事更兼有冲喜的意味。
苏瑞小心翼翼的扶着苏继恒苏继恒离开。
苏梓峮突然觉得奇怪,父亲什么时候走路竟然要人扶着了?
他刚要询问,就见苏瑞掉过头:“二少爷,方三少爷说他一会就过来。”
果真,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就见门口晃进方浩仁高大的身影。
“外面很热吗?”
苏梓峮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问道。他不清楚自己昏睡了几天,而眼下所见门外已是春意盎然,不知是屋里阴凉还是刚刚父亲的那番话让他心惊,周遭却仍萦着寒气。
方浩仁的脸似更红了些,也不回他的话,只是问:“好点了吗?”
他点头,略换了个姿势,却仍牵得伤口刺痛。
“你”“放心,我已经替你看过她了,”方浩仁立刻打断他的话:“她很担心你,可也不便过来,只是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个青瓷小瓶,在苏梓峮面前晃了晃,笑道:“这个可是不陌生吧?”
苏梓峮接过。
小瓶凉润的贴着他的手心,宛如她凉润的手。
“她说你伤口太深,所以这药不仅要外敷还需内服,不要舍不得用,这是三天的量,用完了我会来取,然后再给她送去。你看我这鸿雁当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要说要稍的,一并交给我,我去帮你传话”见苏梓峮像是没有听到这番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他有些纳闷:“怎么,欢喜疯了?”
“浩仁,这几天你都在外面?”苏梓峮郑重的看着他。
“是啊,你也知道,我就要”方浩仁没有说下去,脸上刚刚撤下的红潮再次铺了上来。
“那你知不知道古语琴是怎么死的?”
方浩仁一怔:“不是因为跳楼吗?”他说着,眼睛却不自在的看向窗外:“最近忙得很,根本没有时间想这个,你也不用多想,事情初始也是挺热闹,可是人既然死了,也多说也是无益,况且古家也了了心愿了”
“浩仁,我想你和我一样不相信这个结果,我也相信你最近一定也不仅仅是忙着婚事。”
方浩仁转头对向他探寻的目光,笑了笑:“古家都不追究,你还说这个做什么?”
“古家真的不追究了?古语棋也不追究了?”苏梓峮目光凌厉。
方浩仁的笑顿时僵住,却不屑的哼了一声:“若不是他脑袋发昏非要跑回去,古语琴恐怕也不会死,真难为他竟然把帐算在你头上!”
“的确是因为我,”苏梓峮紧紧攥着拳头,小瓶在他手中吱吱作响:“如果不是我至少她现在还能活着”
心突然一阵绞痛,口中顿时泛出一抹甜腥。
父亲说的没错,都是因为他的一己之私才把古语琴推上了绝路,他天真的以为能够让事情两全其美,岂料天下事原本就存在着变数,而自己则是这变数后面推波助澜的手,现在不仅古家悲痛难言,自己也将永远不能摆拖这份悔疚。此刻还去追究什么死因,自己不就是这真正的死因吗?
“梓峮,梓峮”
方浩仁眼睁睁的看着苏梓峮险些背过气去,还吐出一口血,急了:“你可千万别把事情归在自己身上,都是那个魏韶釜,是他糟蹋了古语琴才”
“你说什么?”苏梓峮气息微弱,脸色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