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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听到李兵在那边摔电话,先是气得发抖,过了一会,又开始担心,怕他起了什么歹心,伤害了咪咪或者其他人。以前还只是咪咪一个人,现在更糟糕,一大家人都住在一起,如果他铤而走险,搞个什么同归于尽之类的,那就太可怕了。
她想了一下,又打电话过去,叫李兵接电话。李兵似乎缓和了一点,没那么暴躁了。她好言好语跟他商量:“如果你不愿意读college,读研究生也可以,你先在家里复习英语,好多学校要托福成绩的,我每个月寄你们的生活费回来——”
“算了算了,我不是读研究生的料,我还是找工打吧。唉,在国内哪里不好呆,要跑到这个地方来活受罪。”
她不想说“我劝过你不要来的”,到了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已经没什么积极意义了,最多是大家互相指责,说是对方的责任,但查出是谁的责任,也于事无补,只要他愿意找工就行。
李兵从来没在北美找过工,不知道怎么找。她叫他在报纸的广告里找找,找到了,就打电话过去问“我能不能过来见个工”,如果别人说“过来”,那就跑去见个工;如果别人说“不能”,那就算了。
李兵按她说的,找了几个工,坐地铁公车跑过去,常常是一场空,可能别人觉得他不会说粤语,也可能别人觉得他不象个吃苦的样子,反正找了好些天,也没找到。
五月中,她放暑假了,虽然她注了夏季学期的课,但中间有二十天左右的假期,她买了票,飞回多伦多去看一大家人。
她上次nding的时候就对benny说过,她办了加拿大移民,那次是过去登陆,这次她说是过去看父母。他从来不追问她这些事,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显得很不舍,但他没抱怨什么,只叫她给他打电话。
走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做了三次,好像要把这二十天的活都提前做了一样。
第二天,她去机场,店里很忙,没人送她。benny叫她自己开车去机场,把车停在那里,然后打电话告诉他车停在哪里,他晚上收工了跟老板一起去拿车。她回来的时候,要么坐出租,要么叫老板去接。
她顺利飞回加拿大,她弟弟开着个van到机场来接她,李兵,咪咪,还有她弟弟的女儿cathy和儿子charley都跟车来了,热闹非凡。
咪咪有两个小孩一起玩,非常高兴,已经学了不少英语了,还学了几句广东话。几个小孩争相向她表演他们学的广东话。
咪咪说:“我会说‘雷害鬼(你是鬼)’。”
cathy不怎么会说中文,也卖弄说:“icansay‘死佐(死了)——’。”
charley也抢着说:“扑该!(该死)”
一车的人都笑晕了,几个小孩并不知道大人在笑什么,以为是赞他们说得好,个个都很得意地笑着,争相大声表演自己的保留节目。他们一路欢声笑语地回到家里,李兵虽然没说什么话,但看上去也很高兴。
回到家后,就摆桌子吃饭,她父母和弟媳张罗着大家吃饺子,说是李兵从他打工的地方带回来的饺子皮。她这才知道李兵找到了一bor工,是在一家面条厂做,可以从那里买到便宜的饺子皮。
李兵似乎心情也好多了,讲了讲打工的事,说累倒是不算累,就是心里不舒服,在国内好歹也是教书的,干公司的,现在在这么个破地方打工,老板连几个字都认不清,大家还要听他的指挥,看他的脸色,真是气不平。
她安慰他说:“既然出来了,不打工也是不太可能的了。有些事,全看你怎么看,我的老板也是没什么文化,但他在餐馆方面比我懂,他指教我,是餐馆方面的事,而不是教大学的事,我接受他指教就不觉得不舒服了。”
李兵固执地说:“那是你老板好,你碰上我那个老板试试?保证你一样受不了。”
她很想说,那你说怎么办?找个给老板做大爷的工作?
但她没说这些。李兵是非常不喜欢别人指教他的,本来他意见跟你一致的,你一指教,他就变得跟你不一致了,专跟你抬杠,抬到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意见了。
咪咪到加拿大后,一直是跟爷爷奶奶睡的,爷爷奶奶的房间有个小床,咪咪就睡那里。李兵一个人住了一间房,但今天几个小孩都闹着要跟她睡,闹闹嚷嚷的不肯回自己房间,她很开心地跟他们玩,但李兵烦了,叫几个小孩:“去,去,回你们房间去睡觉,小孩子,这么晚还不睡觉,惯得不成名堂——”
咪咪乖乖地跑到爷爷奶奶房间去了,另外两个虽然不是很懂李兵的话,但看到他的脸色,也知道大事不妙,都吓跑了。
关上门后,她小心劝说李兵:“不要对孩子那么凶,你别看他们小,他们心里都跟镜子似的,谁喜欢他们,谁不喜欢他们,他们一下就能感觉到。”
“我就见不得这样娇惯小孩的,你看我女儿,敢不敢这样不听大人的话?我瞪个眼,话都不用说,咪咪就老老实实跑回去睡觉了。”
她心里烦得要命,还是忍住火气说:“我们现在住在这里,他们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就别管他们怎么教育小孩了吧,谁也说不准哪样教育起来的孩子长大了有出息——”
“我知道你跟他们是一个鼻孔出气,都是娇惯小孩子的,我就是看不来。”
她现在的心情,叫她说句“看不惯就滚”的心思都有,但她知道不能这样说。她告诉他:“加拿大有法律的,家长不能打骂孩子,不然的话,可以报警的。”
“这样的国家搞得好么?”李兵鄙夷地说,“我不管你们罗,我不过是为了孩子好,才这么说说。不是看在他们是你的侄儿侄女的份上,请我说我都懒得说。你弟弟他们想怎么教育孩子那是他们的事,我的女儿我是不会这样娇惯的。”
她不想跟他吵架,也知道他这种思想不是一天两天改得过来的,所以就把话题扯到别处去。聊了几句,李兵就想做那事了,她知道逃不脱,但她很厌恶,只想尽可能地往后推。她说:“我去看看咪咪睡着了没有——”
她到她父母房间去看咪咪,看见咪咪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见她进来,吓得马上闭上眼睛。她很心疼,走过去坐在咪咪床边,轻声说:“咪咪,是妈妈,明天要上学,今天早点睡吧。我明天送你去学校,好不好?”
咪咪很高兴,连声说:“好,好。”然后咪咪把明天要穿的衣服鞋袜什么的计划好了,就乖乖地睡了。
她又到厨房去磨蹭了一阵,看她弟媳为孩子们准备明天的午餐,charley在上daycare,中午在那里吃,两个女孩上学或者学前班,要自己带午餐去,学校可能没有微波炉,即使有,小孩子也不会用,所以都是带面包之类不用热的东西。
她也帮忙准备,把两个小午餐盒洗干净了,放进抹了果酱的面包,几粒葡萄,几块小饼乾之类,然后把小水壶灌好饮用水。她看见无论什么东西,几个孩子都是一人一份,心里很感动,好好谢了弟媳一通。
实在没什么可磨蹭的了,她只好回到李兵住的那间房。当李兵伏在她身上劳作时,她紧闭着眼,心里是无言的委屈和内疚,不知道哪一天才能不受这份罪,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不做对不起benny的事。她在心里对benny说:我只爱你,只愿跟你做。我现在这样,是没办法,请你原谅我。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了床,跟弟媳和妈妈一起准备孩子们的早餐,安排几个孩子吃了,然后陪咪咪去上学。
她弟弟每个月付$100加币,请楼上kelly的妈妈接送两个小女孩上学放学。虽然有校车,但也要钱的,还不一定比这便宜,再说校车走得早,到了学校也不能进教室,要到了一定时间才开教室门,冬天的时候站在外面很冷,所以她弟弟专门请了人接送两个小孩。
但今天咪咪想让妈妈送,而妈妈没车,所以她就陪着女儿走到学校去。学校很近,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校舍很漂亮,有一栋很大的l型的教学楼,米黄色的砖墙,外面有很大的操场。咪咪一去,就跑到秋千旁,坐上去,让妈妈推她。两人玩了一会,她问咪咪:“喜欢不喜欢这里?”
“喜欢。”
“想不想跟妈妈到美国去?”
咪咪说:“想,但是——爸爸说了,如果我一个人到美国去的话,他就不想活了,因为他舍不得我——”
她惊呆了,李兵怎么象是钻到她心里去看过了一样,知道她想把女儿一个人办过去?而且他现在的威胁更高级了,威胁到女儿头上来了,让这么幼小的心灵来承担一条命的负担。她担心地问:“那——你去不去美国呢?”
“我跟爸爸一起去,如果我们一起去,他就不会死的——”
她安慰说:“爸爸开玩笑的,他不会死的,他是个大人,怎么会——”
咪咪认真地说:“他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的,他说有个爸爸,他的女儿离开他了,他就死了,是真的,是报纸上的,我看到那个爸爸的照片的——”
她不知道李兵给咪咪看了什么照片,也许是什么新移民自杀的报导,或者就是毫不相干的照片,反正咪咪不识字,他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她来不及多说,就到上课时间了。她目送女儿进了教室,忧心忡忡地回到家。
李兵打工去了,因为他刚找到这个工,不敢请假。她弟弟弟媳也上班去了,cathy上学了,charley上daycare去了,家里只有父母两人。她问了问李兵的情况,她父母都是往好的方面说,但她听得出来,李兵有很多令人心烦的言行,特别是在小孩教育和抽烟的问题上。
她弟弟住的公寓楼不让在室内抽烟,每家都安了一个检测烟雾的小玩意,烟雾大一点,就会叫起来,有时还会连累整个楼的消防警铃响起来,象拉警报一样,搞得很可怕。所以李兵来了之后,她弟弟就告诉了他这一点。李兵不敢在屋子里抽烟,但也不肯戒掉烟,只好跑到楼外去抽烟,所以也是抱怨得无法。
再就是他总觉得海伦的弟弟海涛太溺爱孩子,有时不好教训海涛,就把咪咪拿出来杀一儆百,不是把咪咪吼一通,就是打她几下,虽然也不一定用了力,但几个小孩都吓得眼睛不停地眨巴。她弟弟两口子看到自己的小孩和姐姐的小孩受这种罪,心里当然很不舒服,但又碍着是屋主,怕说多了,李兵觉得他们在欺负他,所以都是尽量忍着。
海伦的妈妈说:“你弟弟还好一点,小顾早就有点忍无可忍了,说如果李兵再打骂咪咪,她就要报警了。”
海伦听了这些,心里无比郁闷,怎么到了加拿大,住在别人家里,还要管教别人的小孩呢?这人到底是脑子有毛病,还是故意搞的?
她看看时间还早,benny可能还没起床,就先给静秋打个电话,把李兵的事说了一下,然后说:“有时真的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去——”
静秋建议说:“他现在不在家,你可以找找你女儿的护照,如果在,你可以去给你女儿签个旅游签证,小孩应该很好签,签到了,你就可以带你女儿到美国去了。”
她一听,高兴极了,忙问要些什么材料。静秋说她也搞不太清楚,因为她女儿的旅游签证是她妹妹去办的。给孩子签,可能会要孩子的学校证明和家长的工作证明。
她心慌地说:“咪咪的学校证明好搞,可我的工作证明怎么搞得到呢?”
静秋开玩笑说:“你放心,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后门。我让我妹妹给你开个证明,她在一个mall里有家店,算是老板。”
静秋把妹妹的电话号码给了她,又答应马上给妹妹打电话,让妹妹给她开个工作证明。最后静秋嘱咐说:“不过你一定要把你丈夫稳住,免得他狗急跳墙——,因为现在他手里人质更多了,这种亡命小人,惹不起。就算一条命换他一条命,也不合算。”
海伦谢了静秋,就挂了电话,跑去找咪咪的护照。找了一阵没找到,后来才看到一个小旅行箱,是带号码锁的,她估计护照在那里面。但她不知道号码,就在心里猜想李兵会用哪三个数字。她用他们几个人的生日试,又用各种组合方式来试,但运气都不好,都打不开。
她只好先放下这事,跑到静秋的妹妹那里去开工作证明。静秋的妹妹很爽快地给她开了证明,还跑到另一家店去,请那里的老板给李兵开了一个工作证明。她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那个mall,又跑到学校去开咪咪的证明,很顺利地就拿到了。
下午咪咪回来了,她抱着侥幸的心理问:“咪咪,你知道不知道爸爸那个小箱子的号码?”
“我知道,是258,都是将。”
她知道“将”是麻将术语,但她现在来不及问女儿是怎么知道的,也不管是将不是将,就跑去开那个箱子,真的是258!一下就打开了。她找了一下,找到了咪咪的护照,是新的,以前那些拒签的章都没有了。
她高兴极了,把护照藏好,对咪咪说:“我明天去给你签证,签到了,你就可以跟妈妈到美国去了。你不要告诉爸爸说我开了他的箱子,也不要说我拿了护照。他知道了,要发脾气,跟我吵架的,听见没有?”
咪咪很懂事地点点头,但坚持说:“我要跟爸爸一起去美国,我怕他死。”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解释得清,只觉得心痛,这么小的孩子,心里就压着一条人命,自己的意愿都得退居二线,真可怜。她安慰说:“爸爸过几天去,美国不让你们两个人一起去,所以只好一个一个去。现在先不告诉爸爸,好不好?”
咪咪答应了,但她一直担着心,怕咪咪小孩子不懂事,一下就说出去了。
第二天,她把咪咪送到学校去之后,就跑到美国领馆去签证。她按静秋说的那样,没说自己在美国读书,只说孩子是跟舅舅去美国旅游,她出示了她和李兵的“工作证明”,移民纸等材料,还出示了她弟弟弟媳的加拿大护照和她写的同意女儿跟他们去美国旅游的委托书。
她撒了这样的大谎,心惊胆战地等在那里,等着被签证官看出破绽,把她送进监狱或者遣送回国。
结果签证官给她女儿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