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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回到家后,开始听下面的人汇报他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发生的大事小情,将郑将军的事情议定,正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小厮传报:“表姑娘来了。”年轻人听了摆手示意正要说话的邢雨先停下来,让曲潆进来。
“打扰了。”曲潆手里捧着一个嵌螺钿方形小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装着黑褐色液体的汤碗从外面走进来,对着众人微颔了一下首,走到年轻人面前,说道:“表哥,吃药了。”
年轻人看着黑漆漆的汤药,皱了一下眉头,端起来,没有理会汤药的滚烫,一饮而尽,然后将碗里还残留几滴药汁的药碗放回托盘。
端着托盘和空碗,曲潆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恕我多一句嘴。孙伯、邢大哥、邢二哥,还有欧大哥你们也稍微顾忌一下表哥的身体。表哥这一路风尘仆仆,旅途劳累,就算是好人恐怕也吃不消,更何况表哥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你们就算有什么事想要和表哥商量,也得让他歇上一歇,缓口气再说。不然到时把表哥累病了,大伙岂不更着急。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竟然连一刻都等不得。”
面对曲潆的责备,众人看着年轻人白中发青的脸,还有他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倦之色顿时觉得脸惭惭的。孙伯神色有些尴尬说道:“多谢表姑娘提醒,是我们的不是,只顾得上想着把少主不在的时候积留下来的事情赶紧处理好,却忘了少主的身体……”
见孙伯有请罪的意思,年轻人忙打断他:“孙伯,快别这样说,这不是你们的错,是我把你们召集过来的。别忘了我是个大夫,我的身体我知道,还支撑的住。”
转头对曲潆说道:“表妹,多谢你的关心。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只是我这一走就是许多天,家里积下许多事情,有些事还能放一放,但是有些事却是耽搁不得,必须马上处理才行。放心吧,也没多少紧急的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一会儿就处理完了,然后马上就去休息。届时我一定好好休息三天,这期间什么事都不过问,并在屋外挂个牌子,上面写着‘休息中,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若是不信,到时你可以在一旁监督。”
曲潆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这一笑,让屋里本来因为她的话而变得有些凝重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她收起笑容,环视众人,说道:“这可是表哥自己亲口说的,你们都听着呢,届时表哥休息的时候,你们可不许没有眼色的来打扰他。”众人忙不迭的向她做出保证。曲潆轻叹了一声,说道:“希望表哥你到时说话算话才好。”然后端着托盘和空碗辞了出去。
邢风伸着脖子,看着曲潆走出屋门离去的背影,吐了一下舌头叹道:“乖乖,表姑娘对少主可真是无微不至,估计做妻子的关心丈夫差不过也就是这个架势了。”
一番话引得众人侧目,年轻人脸色微沉,孙伯直接叱道:“胡说什么呢!少主是什么身份,而且这种事,哪是能胡乱编排的!你这话置少主和表姑娘于何地!”
“不说就不说吗。我不过就那么顺嘴一说,根本没有其他的意思……”挨了训斥的邢风不服气,犹自辩道。看到上面坐着的年轻人脸色,对上孙伯投过来的宛如杀人一般的目光,他顿时很识务的低头认错:“好了,我认错还不行吗。”说完,举起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让你胡说,看你还胡说八道不?”还要接着打的时候,被年轻人出言制止。
虽然面上认了错,但是邢风心里却不以为然,他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明白孙伯为什么要生气。在大雍,寡妇再嫁也算不上什么,并不被人诟病。天下人谁不知道,本朝开国皇帝高祖的皇后就是再嫁之身。第二任皇帝成祖后宫里的妃嫔也有好几位都是再嫁之身,而且有的在外面将孩子都生了。至于今上,不仅将皇位从主公手里抢了过去,并且将其后宫里的妃嫔和跟随主公而被杀的臣子妻妾也收纳了不少。在他看来,曲潆的品貌不错,就算不足以为后,但是等少主夺回皇位后,封个妃子还是没问题的。
因为曲潆的话,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长话短说,将年轻人不在的这段时间需要他做决断和处理的事情一一禀报。有些事,年轻人能迅速拿出处理意见,有些事则在大家的讨论下想出了处置办法,而有些事一时之间解决不了,只能暂时搁置下来。虽然众人已经尽快加快了速度,但是等事情全部处理完,外面天已经黑了。年轻人留众人一起用过晚饭,大家猜各自散去。
送走了诸位手下,年轻人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曲潆早已经端着药碗在等着了,忍不住调侃道:“表妹可是在我身边装了‘耳报神’,不然怎么把时间掐算的这么好?”
曲潆指着放在桌上犹自冒着热气的药碗说道:“废话少说,赶紧把药喝了。”年轻人苦笑了一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等他喝完药,曲潆伸出手来说道:“我听跟着你一起出去的莫言、莫行说你在途中了蛇毒,将手伸出来,我帮你把一下脉。”
年轻人摇头叹道:“这两个大嘴巴。别被他们说的吓住了。我没事,蛇毒也早就解了。”虽如此说,但是他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曲潆诊了一会儿,说道:“嗯,不仅蛇毒解了,而且你身上所中的毒似乎也减弱了些。我听说你们最后这几天因为赶时间,根本不曾顾忌你的身体,只是在路上做短暂的停留就继续马不停蹄的赶路,几乎称得上是不眠不休……”
年轻人忙截断她的话头:“就算是不眠不休也不是我,他们骑着马在外面跑,我可是舒舒服服的坐在马车里,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一点都不累。”
曲潆神色颇为无奈的说道:“你就替他们说好话,护着他们吧。”挥了一下手,“算了,我不和你说这个了。我们说正事。表哥,你中的毒减轻了,这一点你应该也注意到,你可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年轻人点了点头,推着轮椅走到一边将他带回来的包袱拿出来,将里面他挖回来的装有“蛇涎草”的盒子拿出来,打开,露出盒子里保存的很好,依然很新鲜的草药给曲潆看。
“我吃的就是这个。这是能解当时我们中的蛇毒的解毒草。我在吃了这个解毒草所结的果子后,过了没多久身上就有一轻感觉,所以我猜想这个解毒草就算不能解我身上的毒,至也能缓解一二。只是我从来没有在医书上见到过这种草药的记载,而且之前也没听说过,这回还是第一次见。表妹,你看看,你可认识这种草药?”年轻人问道。
曲潆将药草拿在手里,仔细的辨认了半晌,摇摇头说道:“我之前也没见过,恐怕这是一种很少有人知道,有着很强的解毒疗效的新草药。”看到药草的根部完好,并且用泥土裹着,她说道:“不过没关系,表哥,你不是带回样品了吗,我们可以一起研究。先试试能不能移植,就算不能移植,只要知道它的生长地点,我们派人去采回来就是,这点人力和物力我们还是耗得起的。”
话题一转,又道:“不过你体内的毒变弱,你吃的补药我要重新开过才行。我先回去斟酌一下,回头开了方子给你,你看一下,没问题后就按照新的药方抓药煎来吃。幸好,你所吃的补药因为顾虑到你的身体虚,所以我开的药用的都是一些温补的药材,纵使你的身体有所变化,多吃上那么两三剂虽然于身体无益,但是也没什么大碍。不然,病人的病症有了缓解,我还按照原来的药方熬药给病人吃,若是出了什么事,岂不砸了我这个大夫的招牌。”
年轻人含笑说道:“怎么会,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六疾馆里有个女神医,医术高超,甚至能‘活死人,肉白骨’,这神医的招牌哪里是那么好砸的。”
面对对方的夸奖曲潆面上不见喜色,反而神色一黯,低声说道:“我算什么神医,治了这么多年,对你所中的毒还不是一直都束手无策,说起来都是笑话。”
“与你的医术好坏无关,我所中的毒原就是无药可解的。”年轻人伸手抚上自己因为中毒而不能动的双腿,虽然知道若非有这么一个缘由,自己也不会从今上的屠刀下逃脱一劫,但是……忆起往事,神情变得有些恍惚。
曲潆摇头说道:“无药可解?我当年学医的时候,师傅告诉我,说‘这世上就没有治不了的病,解不了的毒,之所以有些病症和有些毒被说成是不治之症,无药可解,不过是因为大夫的医术不到家罢了。’我觉得师傅的话有道理,以前不是有很多病症都被说成是绝症嘛,但是随着医术的发展,现在却可以医治好它们。正是因为有这个理念,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做大夫的一直不断的潜心钻研,努力提升自己的医术,因为他们知道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听了她的话,年轻人目光一闪,忽然想到在蝴蝶泉遇到沈木兰的时候,她对他的“你就算是个大夫,也顶多是个医术并不高明的庸医。”的评价,当时淮山还反驳她,说自己医术高明,是个神医。
原本年轻人对沈木兰的话不以为然,但是现在想想,觉得自己真的应该算是一个“庸医”,因为自己学习医术并不是为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只不过是为了解自己身上的毒而已。自己的理想也不是做一个大夫,所以哪怕他孜孜不倦的学习,让自己的医术变得更加高超,并不是因为曲潆所说的医者理念,因此他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夫,甚至愧对仁心仁术的大夫这个称呼。
曲潆将手里的解毒草放了回去,说道:“今天已经来不及了。明天我们就把这药草种下去。不管种不种得活,至少我们知道它的存在,也是一大收获。之后就是想办法努力研究它的效用了。表哥,你千里迢迢的从外面赶回来,又一刻都不得闲的忙到现在,我估计你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年轻人一面送她出门,一面语发自肺腑的向她道谢:“表妹,真的谢谢你了。”走到门口的曲潆脚步顿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的说道:“表哥,我们之间何必还这么客气。你说这样的话,可是和我远了。”因为背对着他,所以年轻人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
曲潆回到自己的屋子,她的贴身丫头丁香忙迎了上来,服侍她盥洗。坐在妆台面前对镜卸妆的曲潆一面伸手将耳珰摘下,一面问道:“消息送出去了吗?”
拿着牛角梳正帮她梳头的丁香忙答道:“回夫人,早就送出去了。”神色复杂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人影半晌,曲潆才缓缓开口:“明天一早你再出去一趟,我这边还有份消息要上报。”丁香点头答应了下来。
……
雍朝皇家居住的正阳宫,皇帝所居住的紫微殿中,现今大雍的主人赢夔此刻正坐在书案后面处理奏章。
紫微殿的监督领侍,首领太监高朝恩从外面走来,向他禀报:“回皇上,曲潆那里传来消息,飞马山庄庄主安乐公莫落舒于昨日巳时三刻回到长安,他此行从西域的也里虔国带回良马一千匹,其中母马八百匹,并且还寻得一种解毒的草药,暂时还不清楚能否彻底解掉他身上的毒,不过据说他曾用过这种解毒草,对他身上的毒还是有一定效果的。据诊断,他身上的毒减弱了一点,不过双腿依然无力,还不能行走。”
赢夔提着手里的朱笔在半空中,说道:“良马一千匹,还是八百匹母马,真是大手笔呀!朕这个侄子本事真不小,还真不能小觑。”将手里的笔放到桌案上的笔架上,又道:“竟然发现能缓解他中的毒的解毒草,看来他出了这一趟门,收获还真不小。”
玩味的一笑,对高朝恩说道:“传话给曲潆,命她严密监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解了毒。朕的这个侄子既然已经残废这么多年,想来应该已经习惯了坐轮椅的日子,那就让他继续这样下去吧。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又是他的大夫,曲潆行事可是便利的很,所以他身上的毒到底能不能解,不是他找不找到解毒草药的问题,……”赢夔冷笑了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
“臣明白,臣这就派人告知曲潆。皇上你就放心吧,安乐公身上的毒解不了,他的腿也永远都好不了。”虽然赢夔话只说了半截,但是侍奉赢夔多年,以体贴上意而著称的高朝恩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