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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风雨,夜色凄迷。天地之中一把油纸伞却格外醒目。那油纸伞在早无人迹的山道上孤独的飘荡着,随着山势忽的左转右转,百折千回。
不知道来自何处,更不知道去向何方。就如一只在凄风中瑟瑟发抖的野花,却倔强而又孤独的开着,用生命展示着最华丽的桀骜。
伞下有人,苍白的手握着那柄油纸伞,仿佛握着遗失的光阴与年华。
这是伞的主人,这主人名叫苏执。
他好像漫无目的的走在深山之中,又好像他本就知道此行的目的,所以执着的走下去。
只是每走几步,那油纸伞下便会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苏执的脸色也便更惨白上几分。
他不由的停下来,将手放在俊逸的唇边,待那剧烈的咳嗽过后,他这才重新上路。
于是,走走停停,那油纸伞随着他的脚步也是如此。然而,他每次将手从唇间拿开,手的缝隙处便会有一缕如霞的红丝,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伸出手到油纸伞外,随意的在雨中甩几下手。
那红丝随雨而落,点点滴滴,触目惊艳。
他走了一阵,终于在一道崖前,缓缓的停下了脚步。然后从伞檐处望了望天空,自语道:“没错了,是这里了。”
然后,负手而立,整个人似乎完全被油纸伞遮挡住,再也看不清他有些孱弱的身影。
大约是在他的身影完全被油纸伞遮挡的时候,天际之处竟隐隐约约飘来一丝淡蓝色的雾气,似乎张望了一下,也发现了这风雨之中的油纸伞。那淡蓝色的雾气刹那之间竟给人一种欣喜若狂的错觉。蓝色光芒蓦地一亮,朝着油纸伞所在的崖前,。疾速冲至。
眼看便到了眼前,却蓦地滞在半空之中,然后悄然无声向后退去,隐没在后面密林的幽暗之处。
油纸伞下,苏执的淡眉轻轻皱了一下,却并不开口,只做未闻,竟缓缓的闭上眼睛,不说,也不动。
原本寂静的山谷,此时此刻竟然静的有些心惊,连细雨都寂然无声起来。
终于,似乎按捺不住。幽暗的密林再次闪动起荧荧的蓝色雾芒,而油纸伞下的苏执嘴角忽的翘了一下,似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冷笑。
那蓝色雾芒缓缓的飘至苏执的身后,终于蓝色雾气散去,竟幻出一个人形,只是这人形头身小,皮肤白嫩,乍看之下就如一个咿呀学语的大头娃娃。
就连那声音也如稚子幼、童一般奶声奶气道:“参见……太……太上护法……”
只是那声音虽然奶声奶气,却听得出来极为紧张,声音颤抖,反倒让人觉得怪异无比。
苏执依旧未动,那人形娃娃也不敢再说一句话,在他身后也寂然不动。
蓦地苏执轻轻的睁开眼睛,缓缓的转过身来,似乎有些厌恶的瞥了他一眼,竟带着一丝嫌弃的眼色,朝他轻轻的摆了摆手。
那人形不知苏执的动作是何意,一时之间愣在那里,大头之上,幼稚面孔上有着与其极不相称的惶恐,竟有些说不出的可笑。
苏执忽的开口,声音低沉:“退后……这伞下可是你这污秽之物可以驻足的!”
人形这才蓦地明白,惶恐的朝后退了几步,又一次施了一礼道:“参见……太上护法。”
苏执这才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算是受了他的见礼。这人形的面容才稍显轻松。
然而苏执的声音再次响起:“无魂……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声音冰冷,透着浓重的寒意。
原来这个如大头婴孩一般的人形怪物,正是无魂侥幸逃走的元婴本相。
“我……”无魂如婴儿的面色再次明显的抽动起来。
不等他说话,苏执阴沉的生硬再次传来:“你之前保证的必取那离忧小子的性命,夸下的你无魂堂全部精英,以一敌十,结果呢?那小子的人头何在?你那些饭桶精英性命何在?”
无魂咽了一口吐沫,战战兢兢道:“太上护法容秉,非是无魂督战不力,而是……而是他们三人实在太厉害,便是我的无魂黯都没有用。”
苏执的声音蓦地重了几分道:“厉害?那不过是离忧教庸才叛逃之人,有何本事会被你堂堂无魂堂主说厉害,怕是你太过废物了罢!”
无魂元婴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原本同太上护法想得一模一样,可是待与他交手之时才发觉,那人会……会斩沧桑!”
苏执闻言,眉头也不禁挑了一下,然后竟怒气更重道:“斩沧桑?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这世间唯一会斩沧桑的人不在人世久已,他一离忧叛逃之人,会斩沧桑?你不想活了是么?”
无魂双腿一软,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道:“不不不,太上护法,无魂没有骗您啊,原本属下使用了无魂黯,稳操胜券,可是这人就用了斩沧桑,太厉害了,我手下无魂堂的四百余精英全数死在他的一剑之下,我也被他这斩沧桑所伤,落得个自爆肉身,只剩下元婴逃了回来……”
苏执脸上阴晴不定,盯着无魂元婴看了半晌,似乎才信了他的话,声音也有所缓和道:“若按你所说,倒也真有可能是斩沧桑……你起来罢!”
无魂这才如蒙大赦,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苏执看了他两眼,脸上竟出现了淡淡的浅笑,似自说自话道:“先是黄泉堂,接着是你无魂堂,你们两个倒真真都是好样的啊!”
无魂神色一黯,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苏执好像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话锋一转道:“对方有几个人……”
无魂忙道:“有三个……”忽的似想起了什么,忙改口道:“不不,两个……”
苏执忽的眼眉一立道:“到底几个!”
无魂的肠子都快悔青了,只得带着哭腔道:“有三个……”
苏执这才点了点头,缓缓道:“一个是那个离忧庸才,一个是那个白头怪物,另一个是谁……”
他的口气虽然缓慢,但眼中却利芒赫赫,直视无魂。
无魂元婴之体猛然一哆嗦,惶恐道:“第三个……第三个是……”
苏执一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道:“还是我来替你说吧,第三个便是神君之女洛圣姑,我说的可对?”
话音方落,那像无魂投去的目光蓦地带着浓重的杀气。
“我……我……”无魂再次扑倒在地,磕头如啄米求饶道:“太上护法明察……我事先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我若知道,便是我自己死,也断断不敢动洛圣姑分毫啊!”
苏执冷冷直笑,一字一顿道:“你不知道?只是若那神君知道了,你有几个脑袋够他砍得?就是神王也不一定保得了你,这个你可知道?”
无魂脸上惶恐无比,央求不止道:“太上护法救我……太上护法救我!”
苏执半晌无语,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方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起来罢,神王与他们的联盟只是权宜之计,再怎么说你也是九霄皇觉殿元老之一,想必神王也不会怪罪。”
无魂这才感激涕零道:“谢太上护法……谢太上护法……不过……”
“不过什么?”
无魂壮了壮胆道:“如今无魂只剩元婴之体,实在是朝不保夕,还望护法施展神通,用引魂幡重塑无魂肉身才是!”
苏执点了点头道:“这也不是不可以……”
无魂喜出望外,忙表忠心似的道:“护法若塑我肉身,我必踏破离忧教,让那些离忧狗屁宵小性命不保!”
苏执看了他一眼,眼神忽的变得柔和起来,竟朝他招招手道:“你近前来。”
无魂从未见过一向冷酷阴鸷的太上护法如此和善,大喜过望,不疑有他,忙凑到油纸伞下,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寸左右。
苏执淡淡道:“无魂,重塑你的肉身容易,只是我要向神王请求,让他下令剩下三堂联合绞杀这三人,斩草当需除根……”
无魂连连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只是,如此一来,必然兴师动众……我要向你借一物,才能让神王不再犹豫。”
无魂一脸不解道:“太上护法要借我一物?只是无魂现在不过是元婴之体,能借什么呢?”
苏执淡淡一笑道:“这便足够……”
说着,眼神之中忽的腾起泼天杀意,一字一顿,彷如冷血之人道:“你的元婴,便是最好的筹码之物……”
他话虽然说得简短,听在无魂耳中却如闻丧钟。
未等无魂反应过来,苏执已然动了,迅雷之速,那惨白的右手已然狠狠的扼住了无魂的脖子,稍一用力,便将这婴儿大小的无魂元婴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
无魂顿时手刨脚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这个时候,无魂才知道,苏执的本意便是要取他性命。
终于,无魂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苏执长笑一声,神情一冷,恨声道:“为什么?一切侮辱离忧教为宵小的人,都、该、死!”
说罢,不等无魂答言,一张口,将无魂的元婴猛地吞了进去。
然后缓缓的闭上眼,似乎调息了一阵,那原本惨白的脸色,竟有了些许的红润。
苏执自言自语道:“吞了他的元婴……身体果然舒服了一些,只是那个黄泉堂主,可惜了……”
说罢,又握了握手中的油纸伞,转身想要离去。
忽的,背后有人朗声道:“这出戏,果然精彩……多年不见,陈若水师兄,别来无恙啊!”
苏执蓦然停在那里,半晌一动不动,只是蓝色的身形从寂然开始轻微的颤动起来,最后那颤动更大。
许久,漫天细雨之中,苏执终于缓缓的转过身来,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那一眼,带着深深的无奈与悲凉,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风雨之中,一个白头身影缓缓的印在他的眸中。
管得宽。
管得宽见他转过身来,忽的呵呵一笑道:“不不不,如今应该叫你太上护法苏执,我说的可对?”
苏执方才失态的神情,顷刻消散,淡淡一笑,竟然如老熟人一般道:“随你怎么说,你怎么高兴怎么叫……”
管得宽点了点头道:“陈师兄……你还好么?”
苏执面无表情,“如今我这副模样,好又如何,歹又怎样……”
管得宽摇摇头道:“陈师兄,离忧之时,你我最为友善……”
苏执忽的一摆手,眉头一皱道:“往事何必再提起!”
管得宽见状,先是一愣,然后叹口气道:“陈师兄,离忧是对不住你,可是……”
苏执忽的截过话道:“你还是称我为苏执罢,陈若水多年以前已经死了……这世间再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管得宽有些痛心道:“可是……玉简呢,不归阁中……”
“不要说了!”苏执忽的大声道,“玉简,早碎了!没了!没了!”
管得宽有些沉重的叹了口气,声音也有些沉痛道:“你这又是何苦……陈师兄,我知道你仍心系离忧,你若想回去,我便是豁出性命也……”
苏执忽的凄然笑了起来,喃喃道:“回去……回去又能如何?你还是不要费心了罢……我说过陈若水死了,我是苏执……九霄皇觉殿,太上护法……”
管得宽点点头,有些痛心疾首道:“你休要骗自己了,方才那无魂本来有命,若不是他羞辱离忧……”
“他该死,丢了无魂堂精英,我杀他千次犹不解恨!”苏执忽的恨声道。
管得宽见两人谈话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淡淡点了点头道:“好吧,不过有件事我要说清楚,你和九霄皇觉殿追杀的那个离忧小子,正是你师尊陆无羁的小徒弟……算来他还应该叫你一声师兄的……当年,陆师叔莫忧峰金木水火土五大弟子,多么豪气!如今……”
“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趁我念在昔日情谊,速速离开!我忘了提醒你,你那两个朋友,在我善意的提醒下,已然去追踪那个所谓的红衣妖怪了,算算时辰,如今夜差不多到了,只是在我刻意的引导下,好像他们对那所谓的妖怪颇有误会,我想你还是赶紧赶回去吧,否则他们大打出手,你恐怕来不及阻止!”苏执的声音轻飘而又略显戏虐,似乎一点也不念旧时情分。
管得宽闻言,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一抱拳道:“好罢!你好自为之,只是你记住,离忧教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
说罢,身形一纵,一道幽光,直冲天际。
那管得宽走了许久,苏执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何时,他的肩膀蓦地轻轻抖动起来。
泪,悄然落下,划过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
他的眸中是从未有过的破碎的忧伤。
那种忧伤,仿佛可以看到惊心动魄的,绝望。
忽的,他将手中一直握着的油纸伞,狠狠的朝着身旁的青石上挥去。
漫天落雨,顷刻击痛了他的身体。
“离忧!离忧!离忧!”
山谷之内,雨幕之中,夜色苍茫。
一声声痛哭失声的凄凉长啸,宛如子规啼血,声声断肠。
而苏执手中的那把油纸伞,不停的朝青石上挥动之下,伞骨一根一根的折断,顷刻之间残破不堪。
轰然瘫倒在地。手中残破的油纸伞也滑落到身旁,泥泞沾染。
这油纸伞,再遮不住漫天风雨。
苏执失魂落魄,自言自语道:“这天下人心中皆有一个离忧,而我的离忧又在何方……”
雨冷如冰,他却浑然不觉。
不知他这样了多久,也不知雨下了多久。恍恍惚惚中,他似乎感觉雨停了。
苏执轻轻抬头。
原来不是雨停了,而是他的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青色的油纸伞。
那伞遮住了那雨。
持伞之人,是个女子,也如苏执这般娇弱,冰肌玉骨,身上淡淡的幽香,随着风飘散,那风竟有了些许的温柔。
“槿雪……你来了……你都看到了……我……”
槿雪衣衫轻动,竟轻轻俯下身去,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放在苏执的唇边。
“你不要说……我都懂……”
“槿雪……”
“苏执……待这些事毕了,你若想回离忧,哪怕万水千山,槿雪陪你……”
苏执忽的一颤,仰起头来,眼中还带着泪,那表情就如一个孩子一般:“槿雪,你说的是真的?”
“槿雪从来不骗人!”
“好…好…好…”苏执连说了三声好。
槿雪轻轻的将他搀起来。“你要好好的……我也要好好的……”
两人相依相靠,风雨无言,只有如醉的温柔。
渐渐的那两个身影,消失在雨雾之中。
“槿雪……”
“嗯?……”
“我那油纸伞被我弄破了……”
“帮你再做一个便是……”
“一言为定……”
“只是,再破了,就不给你做了,让你淋雨去……”
“哈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