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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观里来人告知季叔,季家的新茶入选。全家人皆欢天喜地,日日忙着备齐新茶好尽快送去观里。只我一人魂不守舍,精神越发不济。茗儿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也不敢开口相劝,总是蹙眉望着我,半晌叹息着走开。
农历三月三,青城茶飘香,采茶节如期举行。青城茶山村连村,寨连寨,茶农们举家出户,云集十里茶山欢庆这采茶盛会。踏青,对歌,正是古代男女自由相识的佳节。
早早地春莺、茗儿便梳妆打扮,对这盛会翘首以盼。
“茗儿姐姐,也帮我梳个漂亮的发式好么。”连春燕也央着茗儿梳洗打扮。
我闲闲坐在窗下看她们热闹,却是提不起半点精神。
“咦,小小年纪也春心动啦!”茗儿见春燕早早换上水红花裳,打趣着。
“我也想美美的嘛,我姐姐才是春心动呢。”春燕涨红了小脸,指着一旁对镜簪花的春莺笑道。
“咦,你个坏丫头,敢胡说八道,看我在怎么收拾你。”春莺扑过来要拧妹妹的嘴,姐妹俩绕着我扑来扑去,小春燕发出咯咯地欢畅笑声。最是一年好时节呐,我含笑看着她们忙活,却不想她三人见我仍穿了素日采茶的布衫,齐上前来强帮我梳妆打扮,我本无心去凑那个热闹,奈何三个丫头着实呱嘈,最后只得依了她们。心境不朗,从随身带来的衣物中挑了件素白罗裙换上,让茗儿松松绾了个垂髻,饰了只银钗。
“仙女下凡啦。”春燕笑嘻嘻地来牵我的手。
“招摇么?”我看向茗儿。
“姐姐如何穿戴都掩不了绝世容颜啊。”茗儿笑道,想了想跑到院中剪了朵粉色茶花,与我簪于发间方才满意道:“这样才不会太素净,更能衬着姐姐如玉面容,天下无双。”
“胡闹!”我啐她道,“再不走,就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啦。”
一路说说笑笑,还未到采茶节聚会之处,远远便有歌声传来,看来对歌已经开始了。
我们找了个不甚拥挤的地方站着,只见那绿墙一般的成行茶垄间或三或两站着些身着盛装的年轻姑娘,周围平地坝头,林间甚至树上都是听歌,观赛的人。春莺指着不远处一个布满了鲜花的石台告诉我,那是茶山歌会决赛的赛歌台,得了歌王名头的采茶女可以得到丰厚的奖品,所以凡是能唱歌的姑娘都会参加。现下看来似乎是别村的姑娘正与刘家的女儿们在对歌。
姑娘们你一句来,我一句去,茶歌嘹亮,唱词有趣,或是民俗里语,或是插科打诨,更有对不上来的姑娘红着脸讪讪退下,赢了的姑娘满脸得意,周围的人们或鼓掌或喝采,好不热闹。
不多一会,那刘家的翠红似乎已经赢了三场,正志得意满的问道:“还有谁敢与我对歌。”大有歌王舍我其谁的架式。
茗儿皱了皱鼻子,说道:“我就看不惯她那张狂样,姐姐,你去跟她对,杀杀她的威风,看她那山中无虎猴子称王的架式,真讨厌。”
我摇头拍了拍茗儿的肩,道:“还是少生些事儿的好。”
“偏姐姐现在最是怕事儿。”茗儿见我不允,堵气拉着春莺挤上前去,扬声道:“我跟你对。”
双方拉开架式,歌声再起……
正月采茶是新年,借奴金簪点茶园。
点得茶园十二亩,当官写字慢交钱。
二月采茶茶发芽,姐妹双双去采茶。
姐采多来妹采少,采多采少转回家。
三月采茶茶叶青,姐在房里绣手巾。
西边绣起茶花朵,当中绣起采茶人。
刘翠红歌声婉转,茗儿歌喉清澈,两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就唱到了三月,我见茗儿额上隐隐有了些汗意。
四月采茶茶叶长,耽搁田中铧牛郎。
铧好田来秧又老,栽得秧来麦又黄。
刘翠红唱完四月,一脸得色等着茗儿接下去,茗儿许是还未想好,脸上微微涨红,开口唱了两句:
五月采茶茶叶团,茶树脚下老龙盘。
便低下声去,急得扯了扯身边的春莺,眼睛有些慌张的望向我这边。
烧钱化纸敬土地,青苗土地保平安。
六月采茶热茫茫,上栽杨柳下栽桑。
多栽桑树养蚕子,又栽杨柳好歇凉。
七月采茶茶叶稀,姐在房中坐高机。
织得绫罗与绸缎,与郎织件采茶衣。
刘翠红见茗儿接续不上,抢过歌头连唱两月,唱时不忘拿眼睛直挑茗儿,茗儿羞急,眼中已有了泪意。不能让人欺负了茗儿,我打定主意,提裙挤上前去,未待那刘翠红歌声落定,接口唱道:
八月采茶茶花黄,风吹茶花满地香。
大姐采来给二姐,早茶没有晚茶香。
九月采茶是重阳,重阳泡酒满缸香。
家家造有重阳酒,三杯美酒祭重阳。
边唱着我边牵起了茗儿与春莺的手,微笑着向她们点点头,她俩见我如见救星一般,合着我的调子跟着哼唱起来。歌毕四下响起掌声与喝采声,对面刘翠红早已变了脸色,黑沉着脸恨恨的望向我,略一寻思,唱道:
十月采茶过大江,脚踏船头走忙忙。
脚踏船头江中去,卖完细茶转回乡。
唱完扬眉挑衅似的对着我扁了扁嘴,我只作不见,慢慢唱道:
冬月采茶冬月冬,十担茶籽九担空。
十担茶籽空九担,采茶娘子枉费工。
腊月采茶空一年,背包打起讨茶钱。
你把茶钱交与我,今年去了等来年。
一气呵成,不给对手留下半分余地,忽然间觉得这样才是我,脸上微微发烫,可是心情却在翠红怒视下大好起。可别以为姐姐我是好欺负的。
四下里喝彩声、鼓掌声、嘻笑起哄声我恍惚又回到了芙蓉乐坊里的日子,如今想来当初在那里的日子竟也不坏,至少,至少……我还能时时看见那个人。正当我恍神的当口却不想被人拉上了赛歌台,回神间已成骑虎之势,原来初赛已毕,决赛开始了。
抬眼只见刘翠红恶狠狠的瞪着我,平日里如丝吊梢媚眼,这会儿成了三角眼。我心里冷笑,平静望向她勾了勾唇角,大是不以为然。许是我这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架式把她惹急了,她对着乡间公推的中人道:“年年歌会没什么新意,不过把十里八乡采茶女们耳熟的歌拿来重唱,我提个新意,今年歌会决赛要边歌边舞才算。”说完斜睨了我。
那中人还未开口,台下已是乱成一团,起哄的叫好的等着看戏的众生百态,我不由在唇角泛笑,唉,竟要与我这歌舞出身的女子一较高下,叹这刘翠红不正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正暗寻思间,只见那刘翠红已走至台中,蛇腰轻转,媚眼横扫,便歌舞起来。平心而论她的歌舞在这穷乡僻壤算是少见,也属难得,加上一身红衣外带十成十的勾引架式,倒是将台下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村汉农夫给看傻了……一曲终了,她骄傲的挺胸抬头向台下施礼,回身还不忘挑衅的对我歪歪嘴,大概以为自己已是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