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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如若不然,怎么解释城下这一片连延不绝的银鹰旗?
前几天北军那边才报来消息,吕梁率军接手李牧所领的防线,将企图入境支援白起军的司马靳堵死在了荆门一线。那么谁来告诉我,眼前这群昭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从身边几位将校脸上那一般无二的如丧考妣,赵安知道自己还没完全疯,但是也快了。
因为他堂堂丞相,竟然连面见大王的机会都没有,每次求见都被郭开那个佞臣用蹩脚的借口挡回来。
什么叫“王上不相信”?王上脑子是坏了吗?这每日如同准时劳作一般,早饭用完就在城下列阵的几万士卒,有什么不信的?当日王上不是与自己一样看到了吗?
这个丞相当的也太窝囊了。
赵安心知肚明,他这个丞相是几方势力相互妥协后才被推出来和稀泥的。身为宗室之人,他还算得王上信任,又娶了云家女子,云裳为首的外戚也不把他当外人,他又曾与李牧共同北击林胡,故而在军方也说得上话。
同时他又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因此大家对他做丞相都没意见,然而换句话说,也正因为如此,他谁都指挥不动。
城下这支军队的统帅不知道是不是也疯了,重兵屯于城下,每日却只是在城下列阵站岗几个时辰,给他赵安紧绷的神经再拧拧紧,面对破开的城墙口子居然也不攻城,坐视赵安派人将城墙缺口勉强堵上也无动于衷。
剩下时间就是在临近邯郸的乡里城镇上搜刮米粮,甚至都不是抢,据探子回报,他们居然还真的付钱!哪有军队行军还随身带钱的?若是这位丞相知道这钱都是云禄“送”上的,恐怕去杀了那个随着王使回京的家伙的心都有了。
于是相比于被赵军无偿征用,这些总推说无粮可交的黔首居然更愿意资敌!当真是一群刁民!赵安恨得牙痒,直想率军连同那些不知死活的农民与那支莫名其妙的军队一起全部消灭。
然而不能。没有赵王的虎符,他根本没法带一兵一卒出城。而赵王的命令很清楚,他不相信城外有军队正在随意游荡,丞相必须坚守不出。
赵安无可奈何。与征兵、募兵制相结合的昭国不同,大赵采用的是单一的征兵制。除了边境守军与王上私军外,国中并无常备军队,时值寒冬,所征大军早已遣散,要征募大军,怎么也要到春种之后了。
故而在南北守军都被牵制,王军又被严令不得出的情况下,堂堂强赵竟然真的拿眼皮底下这支人数并不多的军队毫无办法。
原本赵奢如能北上,与王军两相夹击下,要摧灭敌军易如反掌。然而随着甘茂使魏,以河西地为饵,就轻易诱得魏王上钩,强令公子无忌撤兵。腾出手来的王翦引军北上,十万大军几乎就贴在了赵奢的脸上。
魏王也不想想,即便昭王守信还了他河西地,他守得住吗?韩国即将灭亡之际,韩王痛恨昭王不宣而战,将上党拱手送给了赵国。此后赵国随即趁着魏楚大战,顺势拿下上郡,魏国就被分成了东西两片。
魏王也被迫迁都大梁,以免都城直面强昭兵锋却无后路,然而如此一来更让西魏之地成了风雨飘摇的飞地,时刻有被大昭吞灭的危机。如今再给西魏加上一块有何意义?
相比于眼前这支虽然在赵国腹心乱窜,却因为人数过少,无法实质性威胁到王都的昭军,王翦的军队一旦突破上党,赵国立时就是灭顶之灾。因此就是赵王想让赵奢挥师北上,赵安拼了这条命也要拦住王命。
另外一个让赵安心惊肉跳的消息就是,甘茂在出使魏国大获全胜后,居然既不回国,也不像自己猜测的那样北上赵国议和,而是继续向东,他居然要去齐国!
这大昭的文武大员怎么都不按套路出牌!此时魏国与昭国和谈结盟,楚国被扶苏稳住,燕国因为子之之乱还未缓过劲来,又一向与赵国多有龌龊。如果此时齐国被说动来袭,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牧自回京后就被软禁在家,没有王命谁也不得见,而此时赵安连王上见都见不到,更无法请教李牧,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城下昭军准时散去,赵安长叹一声,狠狠拍打城垛数下,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怏怏回府。
赵安刚一进门,家老就急急来报,说有贵客在房内等他。赵安想不出这个时候能来见他的是谁,疑惑入内,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老者正悠悠然品着温酒,怡然自得。
赵安惊喜出声:“平原君!”
“正是老朽。”赵胜笑容可掬,“我欲去拜祭老友孟尝君,相国可能助我?”
孟尝君田文都死了三十年了,此时有什么好祭拜的?赵安当然知道所谓祭拜不过是托词,这位赵国另一根擎天之柱此去真正目的当是要入齐,将赵国东边的天空也撑起来!说来悲哀,如今的赵国,竟然沦落到要让两位原本早有归隐之心的老者来撑起赵国天下,赵安心头欣喜与自愧交织,情绪复杂。
赵安真心诚意,大礼参拜这位先辈:“安,愿效死命。”
赵胜大笑还礼:“如此,大赵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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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国君臣猜不到的地方,也有人为他们的存亡而奔走。
太子丹要求见父王,没人敢拦着。这位太子与别国太子,甚至是历史上所有太子都不同,这位太子丹在燕国的声望地位,隐隐还在其父燕王喜之上。外人都以姬喜逼子之还政而对其称道不已,只有燕国朝堂自己人才知道,真正将子之赶下台,使燕国从内乱中平复的,正是这位隐在幕后的太子,姬丹。
一听说自己儿子要来,燕王喜开心不已,连忙放下食箸(筷子),吩咐左右再上一副餐具桌案。
太子丹进得殿来,先是一丝不苟地对父王大礼参拜,然后止住宫人端菜上饭,朗声对父王道:“儿此来是有要事要请奏父王。”
燕王喜看着眼前英武的儿子,越发喜爱。哼,要说为王,他姬喜或许比不得那个雄才大略的昭王政,但若论生儿子,十个嬴政加起来也不如他一根手指头。
比起那个都快及冠了,唯一拿得出手的功绩不过是只敢出使自家娘舅之国的扶苏来,他燕王喜的儿子虽然年轻两岁,就已能推翻权臣,独当一面了。更为难得的是,如此少年得志的太子,能谨守本分,将权柄全部回归父王,也不居功自傲,对父王执礼甚恭。
太子丹但有所请,姬喜一般都不会否决,此时闻听儿子有事启奏,温言问道:“我儿何事啊?用过饭了吗?”
“回父王,用过了。”太子丹当然没吃,他是接到赵胜密信后直接从军营赶来的,哪有功夫吃饭,“军情紧急,需要我王尽快定夺。”
燕王喜一副沉着自定的面容,似乎智珠在握,这让太子丹有些琢磨不透。自己这个父王一向是大惊小怪的性子,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沉稳。来不及多想,太子丹压下疑惑,“儿收到密报,大昭外相甘茂赴齐,企图与齐国共分赵国。若赵国被灭,我国危矣,请我王发兵救赵。”
燕王喜笑道:“赵国与我国常有刀兵往来,此前还从僭臣子之手上割得三十余城,一直不肯归还。如今亡国在即,怎么好意思来求救?”
太子丹早知王必有此问,沉着回应道:“父王知我倾慕四君子,因此也多养门客士人,虽无法与孟尝君比肩,也很是收拢了不少奇人。”
“我儿此举早已传为美谈,更被人称为新孟尝,孤怎能不知。”
太子丹口称谬赞,继续道:“有一奇人,名叫痒,此人游历颇多,腹中无数轶事杂谈,听来虽初觉天马行空,后想来却回味无穷,很有道理。”
燕王喜来了兴趣,笑道:“奇人异事,多寓意深长。”
“是。有一日,就听他说,有次他途径夜郎国,路边见有一人,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用刀割掉自己的嘴唇,他大惑不解,就去问原由。”燕王喜不自觉被吸引了注意,身体前倾,听得聚精会神,太子丹心中欢喜,知道父王喜欢奇谈,以此说之果然效果拔群。
太子丹继续讲故事,声情并茂,“那人回道,'我的嘴唇一直磕碰我的牙齿,怎么劝都不听,我又不能拔掉用来吃饭的牙齿,于是只能割掉嘴唇了。'”
燕王喜哈哈大笑:“这个夜郎蠢才,岂不知失去了嘴唇的保护,牙齿在寒风中也失去了保护啊。”
太子丹趁机进言:“父王说得很有道理,这就是唇亡而齿寒的道理啊。如今赵国就相当于我大燕的嘴唇,大燕之所以能不受强昭的兵锋威胁,除了父王厉兵秣马使人不敢犯,更重要的在于,虽然与我国多有磕碰龌龊,但却帮助挡住强昭的赵国存在。一旦赵国灭亡,昭国下一步的兵锋所指,必定就是燕国了。父王不可不察。”
燕王喜连连点头,但是语气迟疑:“可孤已经答应了甘先生,要与楚国共分齐国,恐怕没有余力帮助赵国了。”
甘先生?太子丹亡魂大冒,难道是……
果然见问询而来的甘茂在宫人带领下走进殿来,对燕王喜鞠躬行礼:“见过燕王。”又对震惊失态的太子丹行礼,“见过太子。”
太子丹忘了回礼,大惊失色。甘茂!他竟然没有入齐,而是绕了一大圈,直奔蓟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