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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星级养老院修剪精致的草坪上,虞老太竖着耳朵,听丁凝一字一句地说,一开始还平静,不当回事儿,听到后面,越来越不对劲。
这丫头看上去像个受了惊的兔子,说两句,眼镜玻璃片上就蒙上一层雾气,让虞老太完全相信她已经是迫不得已,才来找自己。
女孩说,上次参加一个商业酒会,无意撞见妈妈瞒着爸爸,跟一个华泰实业的方总合伙投资,数额还挺大,自己经历过一次家庭的分崩离析,不敢随便告诉爸爸,给家里添乱子又害爸爸不开心,去劝虞嘉妃吧,毕竟不是亲生母女,怕虞嘉妃觉得自己捉了她小辫子,只好求助长辈,思前想后,就只有外婆有能耐了。
虞老太暗忖女儿旧日花边多得很,就算结婚了,留着什么金钱和感情上的牵扯,也不意外,幸亏这女孩儿缺心眼,谁都不找,居然先跑来找自己,赶紧先给压下去,免得给那个女婿告状,褶子皱成了勾,敷衍笑道:“闺女,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有什么好管?小妃是你妈,是你爸的老婆,肯定是稳扎实打的赚钱事儿才会做。你要是真是为你爸好,可千万别乱说,小妃那边我也会去问问。”
丁凝挤眉弄眼着继续:“……其实本来我也没多想,可是我最近跟邵氏集团的三少邵庭晟走得近,外婆要是看报纸,应该也知道。他提起这个项目,似乎并不看好,我想起方总说的天花乱坠,怕那男人骗妈妈,让妈惹了一身臊,所以多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三少几句,邵庭晟跟我说投资倒是没问题,反正上面有人顶,股东也一般是用亲属熟友的名义,万一砸锅,到时好开脱,最多账户持有人倒霉,不会牵连到本人身上,又说前些年也出过类似大案,事主洗得干净,什么事儿没有,只不过是顶名人当了替罪羊,叫我放心,我这么一听,能放心吗?我想把这后果跟妈妈说,她铁定不听,告诉爸爸吧,又怕影响她们夫妻感情,外婆,您说怎么办。”铺垫了半天,为的就是自自然然引出后面的关键词,惹这老太太发问。
不负丁凝所望,虞老太老而弥精,听了半茬,捕捉到“亲属”,心里一紧,张嘴就问:“你妈,她用的谁的名字?”
丁凝望了眼老太太,脸上有种“您怎么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的无奈神色,又作了个回忆状:“好像是舅舅的名字。”
虞老太一听,本就脆弱的心脏咚咚直跳,儿子当年在大学里遭了女儿的牵连,出国留学的机会都丢了,要不是经这一事,名校留洋归来,身价又得蹦一个级别,何至于回P城这小地方屈才当个臭老九!眼下女儿借儿子的信用搞这些不安全的商业活动,万一出来了纰漏,到时可是儿子下狱顶替罪名!
虽然乍听之下心绪不宁,手脚发癫,可光听丁凝一面之词,虞老太还是半信半疑。
丁凝心嗤,哟,人老心眼还挺清明,搬出她的心头肉还忍得住,正要再说,前面花坛背后一个四四方方的短桩人影笔直走来。
这回不是虞老太惊,而是丁凝。
有邵泽徽的地方,不一定有阿男,可有阿男的地方,又有几分可能没有邵泽徽?
阿男冷冷看了东张西望的丁凝,眼光又投向虞老太,掏出怀里的一张红头盖章文件纸,抖开,递过去:“丁小姐要的股东名单,邵先生已经拿来了。”就是那个政商项目幕后出资人的正本文件拷贝件。
丁凝讶异邵泽徽竟然瞅着自己行踪和目的,连股东名单文件都不知道怎么弄到手,心神莫名不宁,被阳光烤得流汗,背后又有些发凉。
趁虞老太举起胸前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看文件,阿男朝一脸惊疑的丁凝说:“邵先生临时去了外地,受邀参加个展会,会议大概有一周的时间。”
丁凝长吁一口气,怪不得昨天的连环电话今天禁音了,等他回来,或许就忘了拒接这码事了吧。
阿男见女孩松了个大懈,肌肉横结的脸上浮上几许怜悯,默默叹息一声,见老太婆看完了,捏着红头文件痴痴不语,一手夺过来,转身走了。
虞老太只当阿男口中的邵先生就是邵庭晟,又一清二楚看见儿子的个人信息在盖了红章印泥的股东名单上,清晰周全,捶着胸骂虞嘉妃:“不孝女!气死我了,这种事儿,叫你弟弟掺合进来干吗!净会害你弟弟!”
谁要影响儿子一丝半毫,谁就不能原谅,哪还记得是谁养家糊口,谁供儿子读大学。
虞老太这边骂完,哆嗦着手拨了个电话给儿子,确认了女儿最近果然找儿子借用过各类私人证照,马上掉进冰窟。
虞嘉妃借弟弟信用时,也大致说了下情况,虞弟弟只听到时有利益可分,也没多考虑,听老妈说了前后缘由,虽然很惊讶,还是迟疑:“姐姐她怎么会害我?应该挺保险的。”
虞老太勃然大怒,连丁凝在身边也管不着了,对着电话咆哮:
“她是不会害你,可那投资结果能是她说了算?跟她厮混的人各式各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谁知道嗦摆她的男人是不是见她老公有两个钱,找她当冤大头?她疯由她疯,总有个老公垫背,可你不能被她拖累啊。投资哪能没风险?要是稳赚不赔,光明正大,她怎么不用自己的名义?傻儿子,你姐姐已经没什么名声清白了,你是个念过书的,现在还是个中学老师!到时捅了什么篓子,毁了信誉就算了,万一弄得出什么好歹官司缠身,要你妈我下半辈子去给你探监,还不如死了算了!你妈我虽然六十多的人,可平时是看新闻的,这往坏处说,就叫非法集资,数额过大的,枪毙的都有!”越说越激动,比起丁凝说的,老太太还自动脑补了不少,呼吸急促地差点儿犯病,歇了半天才回血。
虞弟弟一听其中利害关系也慌了神,多年前方应贵老婆杀上学校大门大闹的事还心有余悸哩,再被姐姐不小心害了怎么得了?忙催着老娘去找虞嘉妃想法子给自己退股,又说自己快要评区先进教师和教导主任了,千万不能给影响了。
虞老太一听儿子要高升了,这节骨眼的更不能出乱子,急得冒烟儿,挂了电话就撇下眼前手足无措,左右为难得快要哭出来的老实女孩,撸了袖管,吃了颗护心丸,拦了辆计程车,一个人出了养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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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老太知道女儿还在医院陪护女婿,直接杀去了住院部。
虽然一碗水完全偏着儿子,老太太也没冲动到当面撕破脸皮,憋着老脸跟躺在病床上的女婿打了声招呼,把女儿拖到外面的茶水间质问。
丁志豪见到孱孱病病的老岳母来了医院,一来就拉走虞嘉妃,生了怀疑。
帮忙做复健的中年女看护望了他一眼,端着开水瓶出去了一趟,等再进门,变了脸色:“您家那两位好像争起来了,还挺厉害,要不要去瞧瞧?”
丁凝去养老院之前就给这女看护打了招呼,把银行卡上余下的钱划到她账户,要她见到老太太来,不管想什么法子,也得务必把定丁志豪引过去。
也算是物尽其用了,用他的钱,来揭穿他自己和虞嘉妃之间所谓的爱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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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志豪被女看护用轮椅推到茶水间外,里面飘来母女对话声,虽然不至于吵得厉害,可听下去,也叫他转不了头,脑袋开始冲血。
虞老太甫一避开人,就开门见山,叫女儿赶紧撤掉儿子名义投股。
虞嘉妃说这又不是小孩子玩游戏,投进去哪能马上撤了,又说可靠得很,没问题,自己是因为瞒着老公,才不方便用自己名义。
虞老太见她死活不依,气血翻涌,冷哼呛声,什么绝话都放出来:
“你是我肚子里蹦出来的,我还不清楚你那点肠子?我看你瞒着老公,不是因为怕赔钱叫丁志豪发脾气,是因为撺掇你合资的人跟你关系不浅吧?那个什么方总,我一路上就在想,是不是就是原先跟你打得最火热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就他那个肥婆老婆,派个大汉唬我,害我儿子名声都没了的那个?你跟他藕断丝连不要紧,可别害了你弟弟!我不管,你今天横也好,竖也罢,都得给我把你弟弟的股退干净了!我年纪大了,你弟弟也是个正经人,不比你!你只要别把他牵扯进去,任你怎么弄都成!”
虞嘉妃肺都要气炸:“我为你们什么都卖了,到头来你们还瞧不起我,全觉得我不正经?要不是我,您能住那么好的养老院,能吃国外药打进口针?弟弟能读大学?现在能在那么好的学校教书?敢情我就是你们的摇钱树?”越想越恨,甩开虞老太的手臂就要走。
虞老太心心念念的除了宝贝独子,还是宝贝独子,听虞嘉妃说得痛心疾首,非但没感触,见她要走,还伸手一拉,不小心把茶水间案台上谁打了一半水的保温杯掀翻了,滚烫开水哗啦一下,半滴不浪费地泼在虞嘉妃养护得白嫩娇纤的手背上,顿时疼得她去了一层皮,“啊”一声惨呼。
虞嘉妃蹲□子捂住猪蹄子似的手,扬起疼痛得扭曲的脸,压着声痛哭:“你别说了!我想怎么样就怎样,既然你不拿我当亲生的,我也不用听你的!”
丁志豪在外间听到虞嘉妃跟那个方应贵居然合伙私下入股,本来气得手脚乱抖,听柔柔嫩嫩的娇妻被开水烫了,又不忍,正要冲进去,听那老岳母又出声了。
虞老太见女儿翻脸不认人,不禁没半点心疼,反倒气从中来:“你自己堕落,可别怪我跟你弟弟!读不起书,吃不起药的人多了去,怎么就是你下贱,喜欢当二奶?反正你今天给我听好,你弟弟可是走阳关大道的人,容不得你给他弄些污点,你已经害了他一次,别想来第二回!你今天要是不把你弟弟名字从那劳什子集资里头弄去,我就——”急狠了,虞老太干脆把女儿的长发一拉,往上一扯。
虞嘉妃疼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披头散发,鼻涕眼泪糊了一把,被自己舍弃尊严供养的血亲糟践侮辱,远胜微博和美容院那两次百倍,一时万念俱灰,被亲妈打懵了,喃喃犟嘴,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气话:“我就不,就不……投资失败了,叫你宝贝儿子坐牢,你们也别想好过,大伙儿一块儿抱着死。”
虞老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想着儿子得要抗黑锅背责任,心头就滴血,气话也当了真,又使劲猛拽一把虞嘉妃头发:“那个姓方的才是你亲老公吗?要你出钱就出钱!连弟弟都不管了!那你当初怎么不拼死嫁给他!”
虞嘉妃绝望了,知道跟这一心偏着弟弟的亲妈说什么都听不进,冷笑一声:“我当初本来就是想嫁给方应贵的,可惜他老婆用你跟弟弟来威胁我,不然你觉得我玩不过那肥婆么?我为了你们,连最爱的男人都放弃了,你还这样对我,良心过得去吗?”
门外丁志豪惊呆了,旋即心里像是被割了一刀,有什么热乎乎的液体流了出来。
这株被自己荫护了多年的小白嫩纤骨朵儿,不是口口声声说今生最爱自己吗?
为什么现在她说爱的是别的男人?
谁能告诉他,他现在是在做梦,或者是听错了?
就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各种娇俏可人,羞涩可爱,以及对自己全身心的眷恋和依靠,才激发了他最浓烈的感情,让他愿意为她丢弃糟糠,漠视长女,可现在,心底那一座跟她真爱搭建的坚实城堡,像禁不起一阵风的土石沙砾,訇然坍塌了。
他还发誓要照顾她一辈子呢,怎么现在她的最爱就是别的男人了呢!
还为了那个男人谋自己的钱,不惜跟亲妈闹翻——
丁志豪脑袋晕乎乎,手扶住轮椅把手,浑身力气抽干了一样。
噢,原来所谓的真爱,就是这么脆弱么?
可悲哀和震惊远远还不止于此。
虞老太昏黄混浊的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又疑又恨:
“我看你维护着那个姓方的,不止是因为他是你最爱的男人吧?当年你还没结婚就怀了小婕,要我陪你回乡下养胎,生产前几天才回城里,说什么怕丁志豪那个老婆来找你麻烦,我当时没在意,后来才发现你在乡下的产检报告,怀孕时间有些不对头,往后挪了一两个月,小婕她不会其实是——”
话没说完,虞嘉妃和门外的丁志豪都屏住了呼吸。
虞嘉妃回过神来,语气已经忿到了极处:“你还是我亲妈吗?你现在是要威胁我吗?你现在是为了小弟要给丁志豪告状吗?别人不拿我当人,连你都不信我吗?”
虞嘉妃是个不把蛋放一个篮子里的人,当年就算目标已经锁定了丁志豪,也没跟别的男人断干净,怀丁婕前,跟好几个男人前后上过几次床,这时间点,实在算不准是谁的种,为免丁志豪怀疑,干脆往后推了些时间。
亲妈竟然搬出这要命的事情来打击自己,为了弟弟,不惜连自己这个亲女儿的幸福都企图毁掉。
虞嘉妃被至亲要挟,不敢置信,觉得天都要塌了,撑起身子恨不得要去掐虞老太的脖子。
两母女还在像杀红了眼的斗鸡一样脸红脖子粗地争,只听门外“噗咚”一声,**重重扑倒落地,夹杂着看护大喊医生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