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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构心中有些慌,可也充满了期待,他知道李嗣业来龟兹,肯定是要升调到旁处做官了。而他专门差人来叫自己,定是那件悬而未决的事情有了结果。
不管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果,总比悬在心头吊着你强。不管怎样,成与不成,干脆给来个痛快的。
他被门人引到参军值房门外,叉手说道:“属下于构。”
“进来。”
他心脏咚咚跳着推开了隔扇门,抬头迎面直视,却见李嗣业脸上带着愁容手扶额头盘坐在地上,上司吴三高跪坐在旁边似乎在劝慰。
完了,一看到这个场景,他就知道这事肯定是没办成。葱岭守捉使虽是个冷僻无人问津的职位,但须知这也是需要皇敇告身的七品官,哪儿是这么容易能弄到手的!
他心脏逐渐冷却的同时,也开始坦然接受了现实,强作笑容躬身叉手:“李使君,一别半年有余,属下在这里给你见礼了。”
李嗣业依然手扶额头,忧愁地说道:“于构啊,有件事情,我是不得不跟你说。”
于构极力控制着面部肌肉,含齿发声:“李使君……但说无妨,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于构早已……有了准备。”
李嗣业从羊毡上站起来,垂眉来到于构身边,托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这次帮你运作葱岭守捉使的事情……”
“成了!”
于构也坦然叹气说道:“虽然事情黄了,但我并不怨天尤人,我可以向都护府陈情书信,甘愿自降官级,继续到葱岭做仓廪主簿去。”
李嗣业又使劲儿拍了拍他肩膀:“哎,这事儿成了!”
“成了?成了!”
于构双眼大睁,像是没了骨架似的原地瘫坐在地,李嗣业连忙搀着他的胳肢窝将他拽起,这个时候,兴奋的涟漪才从他的脸上扩散开来:“成了!使君!成了!”
吴三高在旁边也是看得一惊一乍,看把这位给吓得,简直比中了进士还要刺激,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谋得好肥差了呢。
李嗣业握着他的手笑道:“咱们两个今天是同喜,我已被来都护任命为第三十三折冲府第八团校尉,以后你就要称呼我为李校尉了。这样的好事,岂能不庆贺一番,今天我做东,到龟兹城中的胡姬酒肆中饮酒庆贺一番,如何。”
吴三高在旁边捧着肚子道:“也好,我也与你们同去,沾沾两位的喜气。”
“那好,我先去把仓房里的事情给杂役们交代一下,李使……不,李校尉,你先等我片刻。”
吴三高笑道:“你都要升迁了,还去仓房做什么,这些事情我做主转交给其他人即可。”
于构双手并举朝弯腰朝两人行了一揖说:“我虽已得到调任公函,但今天还在户曹主簿的任上,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还是要做好。哦,还有,我的李校尉,以后有好消息别再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心脏真的是受不了。”
说完他持着双手后退了几步,才转身推开隔扇门,从容朝外面走去。
他今日心情极好,对待仓房的杂役和守卒也是满面春风,让人如饮甘露。
旁人能看得出他心中的喜悦,一个同为主薄的官员从旁问道:“于主薄,往日从未见你如此爽朗,可是有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也算不得多大的好事,”于构拱手说道:“不过是都护恩典,调任我至葱岭守捉担任守捉使。”
这位一听便面露异色,但还是虚浮着双手笑道:“如此,那就恭喜于守捉使了。”
“好,好,昔日有一位使君,邀请我到城中胡姬酒肆饮酒庆贺,今日就先走一步了,还请兄多担待。”
“无妨,你自去。”这位同僚谦和地摆了摆手。
于构回到值房内,换了一叠干净的黑纱折上巾,低头对着粗瓷碗中的清水倒影,将头纱反裹在头上在额前折出双脚,脑勺后也折出双脚,这才满意地转身出门去。
他刚跨出门槛,就听见隔壁值房里传出细碎的声调。
“也不知他高兴个什么劲儿,去葱岭守捉与流放又有何异?一年八月寒冬,四月才回春,即使想升官,即使再无去处,也不能误入其中,这受寒受冻可就是一辈子。”
“人各有志,集市大了还出绿骡子呢,呵嘻。”
面对这背后的调侃误解,于构不以为意,他抱了一块金砖旁人不知,这其中的好处也只有自己能体会。话又说回来了,葱岭守捉若是一块香饽饽,还轮得着他这无门路的人去啃吗?
……
粗壮低矮的刺柳在街上垂下枝条,胡姬酒肆内热闹熙熙,李嗣业和于构、吴三高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酒博士双手圆抱着酒坛子墩在他们面前的四方案上。
“几位客人慢吃,有什么吩咐再叫我。”
“好,你且下去呆着。”
龟兹的胡姬酒肆相比起长安,更多了几分纯正的胡味儿。这种用泥土夯砌起来的墙壁和圆拱形的门窗,以及錾白石制成的平顶屋,是波斯风格的代表。
李嗣业正看着墙壁出神,吴三高已经抱着酒坛子,咕咚咕咚地倒进了他面前的酒碗中。
”三勒浆早已喝腻了,咱今天喝点儿新鲜的,这是从大食来的马朗酒,来,一人一碗,先垫个底。“
李嗣业端起酒碗仰头灌了下去,只感觉——好解渴。他今天在曹振清处吃了几口热茶,倒是越吃越渴,好不容易等到现在,爽得就像吃了冰棍一般舒坦。
三人几碗酒下肚,脸上都有了几分醺意,李嗣业对吴三高摆摆手:”你端着酒碗到别处喝去,我与于构有几句话要说。“
”嘿,有什么事还要瞒着我,你那点儿小九九我还不清楚。“
吴三高端起了酒碗,晃荡着朝远处走去。他绕过在酒肆中央木台上旋转的康居女,坐在了酒肆靠西的角落里。
“有几件事情要交代你,咱葱岭的财货往来你是清楚的,四成作为资本,六成用来流动,而且那曼苏尔送我的一箱子黄金,也藏在草厅里。棉花耕种永远保持在一千亩以下,多了你也运不出去。主要收入还是做棉被和棉袄,但是记住不要往龟兹送了,安西的其余几个城镇可以批量卖出去。”
于构突然插嘴问道:“为何不能在龟兹卖?我们给都护府的供应才是大头啊?”
李嗣业压低了声音:“安西开始走马换将,来曜都护要回长安担当右领军大将军。原北庭节度使盖嘉运全权管辖北庭和安西四镇,成为碛西节度使。龟兹的都护府里将来是北庭系将领坐镇,我们对这些人不知根底,谁知道他们对葱岭搞副业是持什么态度,所以还是谨慎一些好,不要让人扣一个追逐商利的罪名。”
于构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这些,我自有理会。”
“还有,护送商队的生意也不要做了,瓜州索家的人才找上门来与我详谈,虽然他们很通人情,但这种擅离职守与地方争利的事情还是风险太大。”
于构听罢这番话,心底的火热霎时就像被冷水浇熄了一半。怎么在李使君手里干得好好的,还没到自己手上就不能干了呢?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那还干个球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