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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业感到很奇怪,这确实是他说出的话,但夫蒙灵察凭什么就如此相信,难道不觉得有点儿扯淡吗?
“某早就听说你在敛财方面颇有能耐,昔日在东宫担任太子内率千牛时,曾替庶人李瑛以马球赛为幌子,一次性敛财百万。后来你担任葱岭守捉,在葱岭种植棉花,以棉花填充芯里给安西军提供棉袄棉被,也敛得了不少钱财。如果别人说自己能为无米之炊,我早就把他从府里赶出去了,但若是你李嗣业说出这话,我是相信的。”
李嗣业恍若大悟,原来他的底细在别人这里已经是一清二楚了。
他直起身体,叉手说道:“我还要问夫蒙都护几个问题,才能确定是否能够为这无米之炊。”
“你但问无妨。”
“朝廷在安西四镇及河西走廊修建驿站目的是为了什么?”
夫蒙灵察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当然是为了方便安西四镇之间以及与朝廷来往公文方便,同时也是为了方便过往商旅。”
“那驿站是朝廷用得多,还是过往商旅用得多?”
“应当是过往商旅用得多一些。”
“驿站需要配备驿长,马匹,马夫和驿兵,这些人的饷钱和驿站的日常运营费用从哪里来?”
夫蒙灵察回答:“驿站招待过往商旅,会赚取一些钱财,这些钱可用来购置更换马匹,发放驿长等人的饷钱,以及驿站的日常维护修缮。”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李嗣业开口问道:“这次扩建需要添加多少座驿站,多少间仓库。”
“我安西境内共两条线路,一条从高昌到焉耆再到龟兹,疏勒,向北延伸至顿多城,需添加七十三座驿站,才能符合三十里一驿的要求,第二条路外接沙洲弩支城,从且末城到兰城守捉,再到坎城守捉,至和田,于阗,向南延伸至葱岭守捉,需要八十二座驿站。两条路在疏勒镇交汇。为了方便过往商队,我们决定以六十里设一仓库,当做驿站的附属设施。按照修建以及人工成本来算,建一间完整的驿站需要四十六万钱才能运作,整个工程完工下来,需要七千多万钱,即使折算成黄金也需要两万多两。安西都护府一年的商税大概也是这个数字。”
“嘶,”李嗣业听完这个数字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是大工程。这还只是在安西驿站商路原有的规模上扩建,据说大唐如今仅陆路驿站就一千两百多座,这其中所需耗费的钱财又何止钜亿。
夫蒙灵察旁观李嗣业的神情,不禁有些失望,摇摇头说道:“我就说嘛,如此大的工程钱财花销可不是无米做饭这么简单,怎么可能一钱不掏便可建成?你未免有些空口说白话了,下次说话前先量量自己的能耐。”
李嗣业霎时有点上头,这夫蒙灵察果然是个急性子,自己还没说不干呢,他就给整来激将法了。
他摇摇头说道:“你讲的还是不够详细,我需要亲自去考察验证一下,才能确定能不能利用民力来兴建驿站。”
夫蒙灵察咂着嘴巴,他的激将法好像没起到作用,李嗣业没有说成,也没有说不成,说是还需要考察验证,就凭这份稳重谨慎,他预感似乎有很大希望。
如果李嗣业一进来就跟他夸夸其谈说什么半年修成不花安西一分钱,他倒是要以为其人有哗众取宠之嫌。
“好,你可以去考察,但要给我一个时间答复,多长时间能告诉我行,还是不可行?”
“十天之内,我给你答复。”
“不行,我只给你六天。”
李嗣业略作沉思,点点头道:“好,就六天时间。”
“兵曹参军张缘礼负责管理全安西的馆驿,这些天我让他在你身边伺候,你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他。”
“就请都护安心等待,卑职告退。”
李嗣业从蒲团上站起来,朝夫蒙灵察叉手后缓缓后退,推开隔扇门走了出去。
……
李嗣业身边跟着一个从七品的都护府兵曹参军,此人名为张缘礼,是个手中拿书,腰间配刀的书生,或许还是个边塞诗人,但李嗣业看了他两篇诗稿之后,便能断定他是个诗人中的扑街。
虽然不会写诗,但受千年诗词文化熏陶的他,还是有一定的鉴赏能力的。
李嗣业邀请张参军在家中的院子里详谈,并请吃了两杯李枚儿用来练习的茶,之所以把人请到家里来,是因为在外面酒肆茶摊都得花钱。
“一间驿站每年接待来往客商多少人次,获利几何?除去公文传递,接待过往官兵花去的钱,再除去马匹折损,驿丞驿夫的饷钱,还能剩下多少?”
张缘礼听得脑皮发麻,他接任兵曹参军多年来,都没想过细算这种帐,摇摇头说道:“这我哪里知道,驿站每年接待行商所赚的钱是不上缴的,全部由驿丞来调配。不管他们盈利多少钱,只要能把驿站维持下去,保持都护府规定的马匹数量,接待好公文信使,过往官兵,不向都护府伸手要钱就行。”
果然是粗放式管理啊,也真够粗放的,堂堂一介户曹参军,竟然不知道自己管辖区域下的驿站收入。
“兵曹参军管辖全安西的驿站驿馆,怎么能不知道他们如何运营如何盈利的?”
张缘礼连忙摆摆手说道:“李将军,你有所不知,我大唐驿站通常行的是捉驿之法,每三十里一驿,以州里富户人家主之为驿长,朝廷免去他的租庸调,给他以军籍,这免掉的田赋就充当驿站的运营成本。我安西虽不同于中原,但也大同小异,各驿的驿长虽然没有田地可维持生计,但胜在是丝绸之路要道,仅凭沿途行商来往住宿,便可盈利获取维护运营成本。所以都没有想过,也没有算计过,这安西的驿站一年到底能得多少收入?”
李嗣业低头想了想,才抬头说:“想知道有多少收入,也有办法。你下去给我准备一身安西普通兵卒的袍服,你自己弄一身书生行头,准备好了给我送过来,我们自己出去问一问便知。”
张参军端起茶碗将里面的茶汤喝干,才叉手说道:“李将军真是好福气,每天都能吃到如此清香的茶汤。”
李枚儿从透上窗口探出头来,捂着嘴嘻嘻偷笑。
李嗣业抬头看了一眼,很随意地说道:“这有什么可福气的,等你跟我把驿站的事情搞清楚,我请你来家中喝十天的茶。”
“如此一来,就谢过李将军了。”
张缘礼告辞离开之后,动作很快,不用半天便给他找来了步卒的全身行头。两人各自穿好衣衫,李嗣业在头上缠了红抹额,左腰挂一个酒葫芦,右腰挂一把陈旧横刀,打扮成一个落拓不羁的唐军老兵。张缘礼则穿一件破旧襕袍,牵着一匹瘦马,马背上挂着竹箧,里面放着笔墨纸砚,像极了到边疆游行采风的边塞诗人。
两人刚出城门,李嗣业便提出要分开走,张缘礼十分诧异:“为什么,我们结伴而行,不更好么?”
“好什么好,你见过书生与兵结伴而行的吗?书生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你先走,前往拓厥关通往俱毗罗城之间的第三座驿站,我们在那里会合,到时候你看我眼色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