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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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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子初和许庚戌的暧昧关系是在7年后结束的。

    婚礼办的很低调,上午公证注册,下午请了各自的近亲吃顿饭,在网络或者电话里给各自的朋友发了通告。

    周好从西班牙赶来做她的伴娘,那曾是她们17岁时候就许下的约定。

    子初和周好自17岁就开始无话不说等到大学毕业工作,便搬了出来合租了镇宁路上的老洋房。房子是周好选的,带花园,公用的厨房,她们租了楼上的2间,有敞开的大露台。

    搬进去的那天,周好握着子初的手,幽幽的说,你看,落地的玻璃窗,厚实的丝绒窗帘,红木的老地板,多么象一个深闺女子的寂寞啊。子初反驳,落地的窗会终日有阳光斜斜的射过来,红木的地板防潮结实,窗帘厚实可以挡风,这些都是叫人温暖的。

    短短的一问一答,却足以决定了2个人最后的命运。

    周好骨感,修长,弯月的眼睛,神情若即若离。子初说瘦是一种理智而克制的美,不可置否,她喜欢周好。她们在高中三年级的时候成为同桌,两人都在上课的时候天马行空,一个在纸上涂鸦文字,或者纯粹练习把自己的名字签成各种各样,一个则在书页上画仕女图,然后若无其人的哼歌。

    高三的紧迫在她们身上是绝对感觉不到的,两人常翘了下午的课去附近的咖啡店坐,周好在子初的文字后写她的随想,子初往周好的仕女上描罗衣美发。这是她们的17岁。有很多夕阳红茶音乐文字的美好回忆。很多年以后,周好还是说子初是她17岁时见到的最女人的女生,有浓密乌黑的头发,清澈的眼睛,温润丰腴的身材和轻柔婉转的嗓音,和令她安心的气质。无论后来两人如何选择各自的命运都抹不掉这少年时的印象。

    子初在大机构做秘书,工作并不如愿,却也一直消磨着,朝九晚五,日复一日。周好成了电视台的vj,每周工作3天,大多数的时间窝在家里看书看影碟,在露台上,养了数盆仙人掌。子初不在家,周好习惯一个人泡面,她喜欢这有着深深怀旧气味屋子,得了可观的薪水以后定做了一张大床,镂空雕花,常常是散落一床的书籍和唱片,一天盘踞的范围又可以缩小到床。子初常常取笑她,可她却不以为然,反问道:你呢?整天所关注的也不过是电脑里虚拟的世界。

    都是寂寞的人。

    郁仁的出现,在子初的意料之外,不是不吃惊的。

    周好生日那天,饭桌上多了一个人,头发剃得极短隐约可见头皮上清晰的经脉,目光锐利,衣着干净简单,看不出年纪。周好炒了菜端出来,对刚下班回家的子初介绍道:郁仁,我的老师。子初对郁仁点点头,2人目光接触,却都有莫名的敌意,子初随即回自己的屋子。周好在后面喊,快洗手,准备开饭了。子初讪讪然应了声,却磨蹭了很久才出来,显然都看的明白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气氛。

    周好做菜的水平不高,菜肴简单到也清淡可口,子初看见沙发上有个崭新蓝色的大背包,想来是郁仁带来的生日礼物,她斜斜的瞥了一眼,心下可笑,几乎以床为家的周好真不知道哪天才可以用上这样一个硕大的旅行包。顺手递给周好一个密封在铝罐中的珍珠蚌,这是希望珍珠,有6中颜色代表6种含义,快许愿,看看你有什么好运气。

    郁仁在边上附和着,是啊,许个愿,事业,爱情,财富,健康,智慧,成功你最想得到什么?

    周好在心里默许了爱情,打开蚌壳,却是白色的珍珠,代表智慧。

    子初和郁仁同时说,智慧好,智慧好,有了智慧什么都会有的。

    周好不作声,有点失望,却不表露出来。

    吃完蛋糕,郁仁坐了会就离开了。周好送到楼下,旋即回来。子初挪谀着,这么快,不多缠绵一会?周好不响只顾收拾碗碟。子初想了想说,你从来没有和我提到过他,我很意外。但是我尊重你的男人和宠物。

    二周后的某天。睡到半夜,子初模模糊糊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梦,翻了个身突然清醒这下听的明白。开门,见周好穿着睡衣,愈发显得单薄,翡衣红袖,神色却仍是素白。我睡不着。

    爱情是她们从小到大说的最多的话题。只是这一次不同,因为主演是自己。

    周好在大学时代就认得郁仁,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一个是见习编导,两人并无什么话茬。旋即周好毕业,入了这行,圈子很小转个身到处都是故人,她分到了郁仁的节目组,算是熟识。

    郁仁有过一个女朋友,同住了10年,最终离开。周好恰好是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郁仁的身边。祸兮福兮,不到最后,是谁也无法去猜测的。

    台里聚会的那天,郁仁喝醉了,因为顺路,同事们让周好送他回去。出租车上,郁仁象个婴儿一样抱着周好的肩抽泣,周好不敢问,却隐隐约约猜到缘由。无论是爱还是不爱,被抛弃的一方总是难以释然的,再怎样的伪装潇洒,都是脆弱的一面。一个中年男子的眼泪,叫周好无法拒绝。

    她送他回去,他在车上吐了一地,她替他细心的擦,又陪着笑脸向司机打招呼。总算到家,踉踉跄跄地扶上6楼,开门,铺床,烧水,沏茶,不忘记替他擦洗换上睡衣拖鞋。好不容易架他到床上,郁仁早就做梦游苏州,不知他是否会记得周好为他做的一切。

    周好一夜无眠,在床边坐到半夜,因为,郁仁睡梦中握着她的手不放。她不忍心抽回,就这样坐了一夜。

    天亮,趁郁仁翻身,周好抽出麻木了半夜的手,梳洗补妆,回台里录完节目回家。不放心,想打电话看看郁仁醒没有,顿一想,还是放弃了。

    因为不用坐班,一连几日,两人都未曾再见。

    时隔一周,两人同梯。

    郁仁说,那晚谢谢你,我请你吃饭补过。

    席间,郁仁说,周好,不如我们做互助组吧。有闲时,一起聊天、吃饭、逛街、看电影;无聊时,窝在屋子里看书、听音乐、作测试题。

    这便开始了交往。

    日子照旧。

    周好开始渐渐不回家吃饭,子初便草草打发自己,偷懒就常常泡面当三餐。下班回家除却泡澡就是端一桶面看电视上的周好或者郁仁。

    这些年,子初爱或者被爱,断断续续,很快开始又很快结束,到最后变得疲惫厌倦了这样的游戏。周好一贯对爱情有强烈洁癖和沉重感,找不到能爱的人宁愿居无定所地过一生。是以她在22岁的时候遇到郁仁才开始懵懂的初恋,积存了22年恣意的放纵与率性开始汹涌地爆发。

    屏幕上,周好莺歌燕舞,却掩饰不住内心里被寂寞挤压煎熬着的渴望疼爱的灵魂。即使在爱着,她仍不快乐。

    入冬。

    子初在附近的夜校报了日语班读,拉了庚戌做陪。

    两人本是同事,闲时凑到一起泡吧喝酒风花雪月时尚小资。

    庚戌一个人住在上海,辛巳月丁酉日出生。衣服始终穿的干净,头发打理的整齐,用淡淡的kenzo香水,喜欢赋诗填词。在很长的时间里,这是子初对他唯一的印象。

    日语课上的稀稀落落,时常逃了课,去看电影。这些年,呼喝来,吆喝去的,彼此很快就变得中性。

    一日子初晚归,仍不见周好回来,便等门,懒散的看午夜场的英语台。第二日在沙发上醒来发觉电视仍开着,知周好居然一夜未归。心急,打电话,只闻:您所拨的手机已关机。

    早饭后,接到周好的电话。我在郁仁处,昨日仓促怕你已睡未打扰。勿挂念,今日回家吃饭详说。

    他过去的女友结婚了。这是周好见到子初说的第一句话。

    你有什么打算?子初一针见血。

    我不知。一个走过季节的人,天不长地不久。周好平静的声音掩饰不住无奈。

    昨晚发生了什么,周好不说,子初也不问。

    天渐冷。周好突然冒出一句,冬天的时候容易发生爱情,因为女人怕冷。

    子初笑过后有隐隐的痛,阴性的生命,总是需要温暖的,谁都是。读海子的诗,总是喜欢那句:劈材,喂马,周游世界;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渴望瞬即而过,反反复复的纠结,伤过后,子初不再敢去期待什么。

    问,周好,你想嫁给郁仁吗?

    沉默片刻,周好答,你知他过去的女友为什么离开他?是因为绝望,他们住在一起整整10年,他所做的只是不断的肉体索取,而没有责任的付出。跟着他,在她最美丽的年岁里,10年,终于深深地失望。离开他的3个月后,嫁给了爱她的人。

    你相信婚姻?这是子初的困惑。两个人在一起,相知相爱,都是私事。一纸婚书是给别人看的,也许最后仍是劳燕分飞,何必呢。

    不。结婚是向全世界宣布我愿意和你偕老的一种勇气。周好坚持。

    婚姻的实质是什么?油烟酱醋米。琐碎。争吵。孩子。7年之庠。婚否?婚否?且不就是女人昏了头。

    周好大笑,跳起来要去打子初。说穿了,是你怕。

    是的,子初不否认。看围城里的那么多人进进出出,甜蜜的开始,兵戈相见的结束。社会上正常人大部分都要结婚,只不过为了不孤立于社会群体以外。

    年尾迎千僖。子初的老板请员工们去海边派对。子初边收拾行李边嬉笑着逗周好,给你放天假,好好享受。

    周好看来很兴奋,说郁仁早已经安排了。你自己快活去吧。

    外滩,人山人海,亨达利钟表店门口。

    5,4,3,2,1,0。周好数秒。

    郁仁吻周好,说爱你一万年。烟花开满了浦江的天。世纪的见证。

    凌晨4点。卢潮港。

    子初在睡衣外裹了庚戌的外套等日出。

    5点,天依然有雾。人陆陆续续的散去。老板说,子初,你冷要不先回去。

    不,我再等等。说不定这雾马上就散了。

    庚戌怎么没来?老板随口问。

    子初耸耸肩,谁知道,贪睡吧。

    老板顿了顿说,你们什么时候请我吃糖?看来此话问的早有预谋。

    子初吓了一跳。庚戌?不不不,领导您别开玩笑。兄弟如手足,太熟的人,到最后往往都只能平行。

    5点34分。有人尖叫,看!

    太阳。新世纪的第一道曙光,从东海的地平线上慢慢撒开,晕红了整个海面。

    老板的话,日后成了真。

    春节得了长假,回家陪父母,狂睡了两天,子初和周好先后回到租住的小屋。

    去杭州如何?两人一拍既合。春天多些滋润,子初心情大好,见着郁仁也话多起来。三人同游。

    烟雨,西湖如覆薄沙。断桥上有卖油纸伞,郁仁买了把,替周好撑着。

    火红伞面,描梅咏春。衬周好素白的中装小袄。美。刹那芳华。

    一念起,郁仁提议去寻三生石。几经打听,终在天竺寺外葛洪川畔见着。郁仁说起了它的典故,僧圆泽与一将门之后李源生前极为投缘,遂结为至交,订下三生之约,十三年后相会,此身虽异性长存。周好自语:三生,前生、今生和来生,缘定三生。叫子初听见,心下担心她入戏太深,日后无法抽身。

    周好搬去郁仁家。

    第一天,周好若无其事的用着郁仁递给她的他的前女友留下的毛巾和牙刷。

    第二天,周好还是若无其事的用着郁仁递给她的他的前女友留下的毛巾和牙刷。

    第三天,周好带了睡衣、牙刷。郁仁又递给了她他前女友留下的毛巾。

    周好忍不住,在电话里对子初哭,却仍相信他只是个粗心的痴心男子。

    他爱我吗?周好问子初。但子初无法回答。

    每一个深夜,周好都怕郁仁迷迷糊糊时叫出的名字不是她,偷偷的怀疑,睡着的时候,是否会记得她是谁?

    每一个半夜,郁仁每次翻身都会重新握紧周好松开的手。这样一个无意识的动作,都让周好一次次的安慰自己,他爱她。

    日子继续。

    如许5年。

    周好搬了回来。

    他不爱她。他不爱任何人。骄傲的他,需要的只是一根稻草。

    周好越来越瘦,却越来越红。

    病了,躺在床上,变得絮叨。

    想起她初送喝醉的郁仁回家。替他脱鞋、脱衣换上睡衣,替他盖上被子,替他洗脸,替他抹上凡士林,替他脱下袜子,替他用热水擦干净脚,替他泡了茶,替他关了灯。在书房坐到临晨四点,不敢睡,怕吵醒他,因为只有一条被子,他全裹在了身上。

    半夜想看看他睡的如何,轻轻推门。他轻轻的打着鼾,被子滑落了一半。她替他盖被子,他仿佛醒了,微微的睁了一下眼,然后抓住她的手,悄悄的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周好的左手握着郁仁的右手,坐在床头,他抓的她那么紧,她不敢乱动,怕再吵醒他。

    已过数年。生病时候想起的人,很难忘记。

    一万年,是个虚词。

    周好是在春天走的。送机的时候,周好说,别怪郁仁,婚姻太重,你们都没有勇气。

    子初,哑然。周好除下颈上的链子给子初,坠子上刻着一个“好”字。

    无语。子初只道一句保重。没有不散的宴席,10年前她们就明白。一起经过了这些年,终于人各天涯。

    子初和庚戌依然不咸不淡的交往。逢年过节,就溜到庚戌乡下的家去度假。

    江南,古镇。子初纺线染布,庚戌磨浆酿酒。

    子初说,不知老去的时候,是否也如此。

    庚戌笑,你放不下洒缰四野,携老,只这一刻。

    子初细想,有所悟。

    4月来临的时候,子初独自去了西藏。绒布寺附近,塌方,被困数日。陌生人围在一起取暖,分享干粮。黑暗中,仍然远远可以看见珠峰。人一辈子能与多少人如此信任的牵着手度过长夜?

    伸手摸到周好给她的链子,好,女子便是好。

    淮海路上,17岁的周好指着对街对子初说,你看,那棵梧桐树的叶子绿的真好看!

    子初随后接,10年后的我们,会是怎么样呢?

    那时侯是不知道,现在,却已经不想知道。

    忽而今夏。

    周好发来了电邮,说已经皈依了天主,在卡门曾跳过舞蹈的sevilla。温暖的液体从子初脸上滑过,回想和周好一起从懵懂少女成长的这10年。那时她们一起做过的梦,说过的话,读过的书,一起住过的房子,养过的宠物一一化做了某种碎片存进时间的银行。10年前子初的理想是去援藏,周好想和爱人定居西班牙。最后子初以游客的身份去了西藏,而周好也真的去了西班牙,孑然一人,那个蓝色的大背包却是用上了。

    这一年除夕,夜色里烟花开得姹紫嫣红,子初想起周好上飞机前毫无征兆地说情似烟花,只是散了不是谢了。

    如果不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遇到什么人,张三可以爱李四,李四可以嫁王二麻子。谁又知道呢? 烟花下每个人都喜庆地吃着团圆的饭,子初仍然得到外婆给的压岁红包。

    新年里庚戌对她说:钥匙在窗前的阳光下,结婚吧。

    是的,没有不老的红颜。子初释然了,生活是一种细水长流的快乐和眼泪还有幸福和疲惫,在未来未来的未来。

    彼此依赖,彼此取暖。

    周好说过,结婚是向所有人宣布我愿意和你生活一辈子的一种勇气。

    纵身一跃。

    3年后,子初和庚戌有了一个如花的女儿叫作许愿。

    幸福了很久。

    2002。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