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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结果女鬼因用力过猛,撞在了那层光幕之上,又被反弹出好几丈。女鬼见有人出手阻止,一时愤怒不止,侧过头来就猛恶狠狠地瞪着倾瑟,呲着嘴,露出一口森森獠牙。
下一刻,女鬼又绷紧了身体周身张满力,比上一回更凶猛地朝喜轿撞去,却还是再一次被弹了回来,跌得更远。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光幕闪现的白光愈加晃眼,衬得她的身体几近透明若隐若现。
倾瑟手指捻了一个仙诀往那哄乱的迎亲队伍中一抛,霎时那股不明邪风戛然而止,一切恢复明净。被吹得凌乱的凡人赶紧收拾了起来,抬起喜轿就匆匆离去。那人人面皮上挂着的惊慌与恐惧,皆未来得及散去。他们只晓得此地不宜久留,一个个生怕走慢了一步身后就有什么东西追上来一样,到后来队伍竟小跑起来,迅速远离了那幢被火焚烧过的宅子。
女鬼眼神阴狠地看着倾瑟,问:“你为什么拦我?为什么?!我要杀了那个女人,明明我都未曾来得及嫁给他,凭什么她要嫁给他!她定是使了什么卑鄙至极的手段!”
倾瑟侧着眼珠子淡淡挑了女鬼一眼,道:“入了黄泉私闯凡间,又意欲残害凡间之人。本司未遣散你的三魂七魄,莫要再让本司后悔让你在这人间逗留这么些日。”
女鬼面色一变,顿时收敛了所有的张扬与怒气,冷不防跪坐在了半空中,哆嗦着嘴唇双目失神,喃喃道:“原来你……你是来带我回去的?我要回去了吗?”
倾瑟转身而去,清落落道:“人死入幽冥,何故有这般执着与痴妄。你念着的人已经忘记了你,你念着的人是心甘情愿要娶别的女子,你的牵念一文不值。若你乞求本司,下一个轮回,本司定不让你们再相见。”
“不要——我不要——”
天色渐渐灰暗时,倾瑟安静地坐在宅子一角,女鬼出现在她的面前。
倾瑟连眼都未抬,轻轻佻佻地道:“是来乞求本司?”
女鬼“咚”地一声,直愣愣地跪了下去,道:“求你。”
倾瑟挑了挑眉,道:“想求什么。”
“想求你让我再见他一面。”
良久,倾瑟才淡淡问:“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死的么。”
“……知道。”
见天幕愈加暗沉,倾瑟捏了捏鼻梁,方才道:“若今日本司答应了你,待事成之后你立马入幽冥,且十世不能与他再遇见。如何?”
女鬼萧瑟的身子颤了颤,终是道:“好。”
倾瑟放开了怀里的灰小猫,灰小猫立即跳落到地上,缓缓靠近女鬼,在她膝间蹭了蹭脑袋,软软地“喵”了一声。
女鬼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倾瑟摊开手心,手心里红光闪现,片刻便淡化出一柄黑玉伞来。她将伞撑起,道:“进入到伞骨里面来。”
女鬼二话不说,登时化作一道青烟,钻了进去。
倾瑟便又收了伞,带着它缓缓出了宅子门。脚边,始终跟着灰小猫,她走一下它便走一下,她停一下它也停一下。
(二)
宅子里,先前那些还躲得无影无踪的游魂野鬼们,纷纷畏畏缩缩地荡了出来。
看着倾瑟离去的背影,有小鬼问:“她是不是地府里的大官儿啊,要将云苏带到哪里去?”
有小鬼答:“不晓得,估计是带她去投胎罢。”
亦有小鬼在叹息:“云苏她真傻,明明知道是负心汉杀了她和她的孩子。”
还有小鬼在奢望:“什么时候,地府里的大人能来带我们去投胎就好了。”他们痴念太深,游走于人世这般久,早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自己在痴什么念什么。只是偶然回过神来之际,却也发现连地府都已经不再收他们这些可怜鬼。
灰小猫不紧不慢地跟着,倾瑟顿了顿停下来,看着它仰着脑袋正两眼汪汪地望着自己,道:“你也想乞求本司?”
“喵——”
倾瑟没再应它,而是徐徐往前走。灰小猫欲跟上,忽而发现自己的身体却无法再向前跨一步,哪怕是一小步。它面前似堵了一道墙一般,任爪子如何在半空中抓挠,就是挠不出一点破绽来。
空空的街巷里,传来凄厉哀嚎的猫叫声,令人闻之悲戚。
入夜时分,倾瑟走进公子卫敛的府邸。里面宾客满堂热闹非凡,后花园子里摆满了一桌一桌的宴席,桌桌相接。
隐隐约约,里面喜婆拉长了声音叫了一声“夫妻对拜——礼成——”。所有的祝福皆被淹没在一片响烈的掌声里。
唯有倾瑟手里的黑玉伞,颤抖得剧烈。
走到新房外边的园子时,倾瑟将黑玉伞撑开,女鬼落地化成人形。
女鬼理了理衣裳摸了摸头发,仍旧是不甚安心地问倾瑟:“我今日好看么?一会儿见到他会不会吓到他?”
也难怪,这是她死后第一次来见公子卫敛。她是在古宅子里被烧死的,死后魂魄受到生前束缚无法离开宅子。若非倾瑟带她出来,她即使是千辛万苦自黄泉路上跑回来了,亦没有办法来找她想要找的人。
倾瑟还未答话,女鬼头顶上冷不防飘起了几朵金箔银灰。渐渐的金箔银灰越来越多,似雪花一般飘飞在她身上,沾染在她发间,夹杂着一股厚重的檀香味道。使得她似褪了一层皮一样,整个身体一下就焕然如新了起来。
女鬼死死咬住唇,仍旧是止不住呜咽出声。
有人,还惦念着她,在为她烧纸钱。
倾瑟径自往新房处走去,幽幽道:“不论你好不好看,他是凡人见了你都会被吓到。更何况哭成这副模样。”
女鬼这才猛吸了吸鼻子,紧跟着倾瑟。
新房里,有新娘子正娇羞地坐于榻边。整间屋子,入眼之际,皆是一片喜庆的红。然女鬼却不适应此种喜庆的红。
她将将一进门,便被满屋子的瑞气给逼退至了墙角。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倾瑟走过去,指尖轻轻触了触女鬼的眉心,才免去了她遭这种罪。女鬼扶着墙勉勉强强地站起来,仰着头四处张望着这新房里的布置,一时惨笑连连。
最终实现停留在了新娘子那抹大红的身影上,眼角湿透。
(三)
倾瑟淡淡问:“事到如今,还想杀了她吗。”
女鬼兀自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嫉妒。”
“有什么值得你嫉妒的,她不过是嫁了一个薄幸人。”
“云苏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没有县令千金那般家世显赫财权双收,能让他为之流连。明明我比宁妙先遇上他,我比宁妙爱他爱得多……我真真是爱惨了他……”
“爱么……”倾瑟蹙起了眉。不晓得为何,一听女鬼提起爱,她就有些生怒。面对那般薄情狠辣之人,还要说什么爱。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是公子卫敛在人簇拥下来与新娘子入洞房。
女鬼忙抬起头来,望着门口处。
门缓缓打开,一抹身长玉立的大红色身影踏门而进。身上弥漫着淡淡的酒息,面色白皙眸光安沉。眼光扫过榻边坐着的新娘子,却惊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径直走到桌前,执起酒壶斟酒,而后一仰而尽。淡淡晶透的酒渍,顺着嘴角不小心溜出一丝,滑过下巴,落寞地滴落进衣襟里。
那扫过新娘子的淡淡一眼,分明没有丁点的深情和眷恋。
他是一个孤寂的人。
女鬼愣神了一会儿,终于一点点翘起了唇角。眼泪滑过面皮,惊颤了暗淡的睫羽。她如梦初醒与倾瑟道:“你说、你说我是不是没有彻彻底底地输?”
倾瑟似懂非懂地看着公子卫敛,道:“你死了,就没可能会赢。”其实她也不大懂,先前得以见过这凡人一次,私以为的种种,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到底哪一面是真心哪一面是假意,她看不出来。
女鬼掩着面,泣道:“可是你看见没有,将将他看宁妙的那一眼我就晓得,他爱的不是她。”
“你一直都晓得他爱的不是她。”倾瑟喟叹一声,难得出声竟宽慰了一句。
“对,对,我一直都晓得……我一直都晓得……”
倾瑟想了想,还是抬手捏诀,往公子卫敛那里抛去,对女鬼道:“去吧,他虽看不见你,但能感受得到你。算是本司给你的额外恩惠。”
女鬼感激地跪地,冲着倾瑟磕了一个响头。继而站起身来,抹了一把面皮上的泪渍,一点一点地靠过去,靠近卫敛。
(四)
她走到卫敛的身前,看着那令她魂牵梦萦的脸,低垂着的眉眼,微抿着的薄唇,唯独手里端着酒杯,骨节发白。
他的一切动作与神情,皆落尽女鬼的眼里。
女鬼踮起脚尖,颤颤地伸出手指,想触碰卫敛的脸,却又缩了缩。几经辗转,那凉透的指尖终究是轻轻抚上了卫敛那紧皱的眉间。
一抚,想抚平眉心处的折痕。
卫敛身体倏地一颤,不可置信地瞠着双目。他动也不敢多动,一直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女鬼的手指再一次抚上他的眉。
女鬼抚上了他的眼梢。只是淡淡抚过,不敢多做停留。
卫敛动了动唇,低低哀伤道:“云苏,你终于来了,对么。”
女鬼泣不成声:“今日是你大婚,我怎么能不来。”
明明听不见,卫敛却似能听见,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焦急道:“对了,我让人给你烧了纸,你就晓得会是我烧的,你就会回来找我。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就是想你。”
女鬼的指尖一顿,终是忍不住捧住了卫敛的面颊,额头抵着他的下巴,悲声哀泣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为什么要杀了我啊!我有了你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特意让强盗闯进来玷污我呢,为什么要让他们杀了我和你的孩子呢!你就那么怕你娶不到县令小姐得不到权势好让你一步一步往上爬么,你就那么怕县令小姐发现你身边还有我这么一个存在么?若是……若是就单单是一把火烧干净了,我不同样也是死了吗……”
卫敛深呼吸了两口气,终还是忍不住被呛红了眼睛。他缓缓阖上了双目,抬起双臂,做了一个环抱的动作,却似能真的抱住谁一般,抱得越紧越不舍得。
“我后悔了可不可以,云苏我后悔了……”
“只可惜,我们的孩子先一步离我而去了,我找不到它。黄泉路上我都没能找到。”
“云苏……云苏……在让人闯进宅子的那一刻我便后悔了,我后悔了云苏……那么大的火,我救不了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葬身火海……”
“今日如愿娶得县令小姐,你可开心了?你终于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们世家没落不得不依附权势,我不怨你。我只是来告诉你,我要走了。”
“云苏,不要离开我!”卫敛惊恐地低吼。
女鬼静默了良久。良久之后,她方才垂着眼帘,任由泪珠子滚落,扬起嘴角笑道:“若是我现在杀了你让你与我一起走,可好?”
卫敛身体一顿,说不出话来。
只在这一刻,女鬼便晓得了答案。她化作一道青烟,离开了卫敛的怀抱,轻无飘渺道:“我只是这么说一说而已,你舍不得,我更舍不得。你该长命百岁才是。莫要让我再遇见你。”
说罢,女鬼飞奔出了新房。一切又归复平静。
只有倾瑟,在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身体冷不防顿住了。
只听身后,卫敛攥紧了拳头,哽咽着道了一句:“云苏,不是想让我随你一起走么,怎么我还没说愿意,你自己就先走了?是不是在我学会珍惜的这个过程里,我就已经失去了?明明是我自己抛弃你的……我哪里有资格得到……”
夜里,薄凉如霜。
PS:第一只小鬼的故事,不知道某云有米有交代清楚(⊙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