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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惨白的灯光下,纪千羽垂着头,抱膝坐在墙角。柔软的栗色长发垂下来遮住整张脸,安静地闭目养神,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几个靠着墙蹲坐在另一侧的人目光不善地看着她,视线扫过她玲珑的曲线与纤长的腿,交换了好些个意味深长的奚落眼神。
“出来卖早晚有天会被抓的,现在的小姑娘,仗着有点姿色,心黑到没边了,被抓到罚一把狠的也是活该。看你还是个外国人,漂洋过海来这边捞钱?”有个人率先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纪千羽,目光暧昧地瞟了蹲在她旁边的几个男人。
“啧,口味还挺重的,什么客都接。价钱怎么算啊?留个联系方式,出去我去支持几回生意?”
他嬉皮笑脸地占着口头便宜,旁边的兄弟发出会意的笑声,饶有兴致地给他开口帮腔。原以为美人儿这样的姿势是羞愤交加,毕竟看着气质干净又没风尘味,八成是语言不通被谁骗了,可以任人调戏。没想到姑娘很快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接你妈。”她冷冷地说,字正腔圆,眼中凶光毕现,视线之狠戾,把几个老江湖都吓了一跳。她奚落地抬起眼笑了一下,几人顿时莫名觉得背后一凉。
“我这双高跟鞋一脚下去就能让你当不成男人,到时候我给你留个男科医院热线,让你尽情支持生意。”
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妞中文说得比自己溜,几人难免被吓了一跳。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又太过狠辣,刚才开口撩闲的郭强悻悻咕哝了两句,沉默下来,满脸霉气地继续蹲着。
他们兄弟几个今天流年不利,在街上“做活儿”时被抓了个正着,人赃并获,钱没偷到手,反被热心群众们扭送到了这里。想到会留下案底,郭强心里就开始无声地骂街,却没想到在这里还会碰上一场艳遇,他平常太少遇上这个级别的美人儿,一时不住地咽着口水,视线根本没法从美人身上移开。
美人是下午被扭送进来的。说是扭送也不大贴切,当时她头一个进来,身后跟着个捂着手腕抽抽噎噎的姑娘,再后面是现在几个远远蹲在另一边的男人。
没过多久,那个捂着手腕嚎个不停的姑娘就被客气地放了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而这个蓝眼睛的外国妞就和他们一样被关在这里,除了被短暂地带出去两次又回来,剩下的时间都这么坐着,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毫无动静。
郭强又咽了下口水。他明白这个外国妞垂着头只是不愿理他们,但他可能再也没机会和长成这样的美女搭话,还是忍不住心里痒痒。挣扎再三,干巴巴地咳了一声,客客气气地清了清嗓子。
“那个,”他做足了礼貌的姿态,有点紧张地小声说,“这边其实管得不严,你要是犯的不是原则性错误的话,找个人把你保释出去就行了,都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天这么冷,在这儿过夜还挺、挺难捱的。”
这番话要是让道上的人听见,保守估计他要被笑上半年。郭强眼巴巴地看着,好在对面的姑娘闻声抬起头来,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
“我不能走。”她言简意赅地摇摇头,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郭强难掩好奇地看着她,忍不住提醒。
“那个和你一起进来的不就很快出去了吗?”
而后他就看见这个眉目如画的冷美人弯唇,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下。
“所以我更不能走。”她冷冷地说,“不然谁负责把这件事闹大呢?”
对面的男人张大了嘴,傻了一样看着她。纪千羽不予理会,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钟表。
零点五十,果然要在这里待上一晚,好在她打从一开始做的就是长期抗争的准备,现在也不觉得失望。只是……纪千羽又看了眼时间,无声地垂下眸。
只是康尼没有来,她当时打的电话终究毫无作用。虽然早知道康尼不是她这边的人,但这一次没有到场,实在非常耐人寻味。不知道他是单纯想在她遇到麻烦时作壁上观,还是……这件事,本来就和它那个远在奥地利,手却伸得特别长的弟弟有关?
但是当时她在人群中扫过的那一眼,又几乎可以断定这件事情姚雨菱脱不开干系。个中究竟有何隐情,还要她出去后再做排查,总归现在来说,只能等着明天一早校长来把她保释回去。
别人来保释都不行,她从来不是吃闷亏的性子,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她下手,这口气,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咽下。
这中间她被带出去过两次,第一次是最开始的审问,她坐在审讯椅上做笔录,轻描淡写地摊手。
“手机我摔了。”她说,眼神平静又锋利,“现在只能记住我们校长的电话,想要找人保释的话就给他打,让他亲自接我回去。”
校长的私人电话可不是哪个学生都能有的,他们僵持了一会儿后只得放她回去,等杜若晓被保释出去后才又将她带了出来。这一次纪千羽的反应更干脆,她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背坐着,心平气和地摇头。
“我不是故意伤人,只是正当防卫。扭个手腕算几级伤残?把诊断书开给我。我当时受到了来自几个成年男人的恶意围堵,杜若晓冲我杀过来时,我只不过扭了她的手腕,自我保护而已。既然要揪着这点不放,那我被恶意伤害这一点,不查说不过去吧。”
“我不想出去,我就待在这里,看看这个象征着公平与公正的地方,能不能还我一个公道。”
她对种种威逼利诱通通软硬不吃。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思路清晰地逐条反驳,只得被无奈地再次送了回来。
而现在,这个第三次又来了。门再次被打开,纪千羽抬起头,看见前两次来带她出去的人后站起身。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她问。民/警看了她一眼,这次脸色缓和许多。
“有人来保释你,跟我走吧。”
校长终于来了,纪千羽无声地松了口气,跟在后面走向接待室。她对这条路已经很熟,一路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难得生出几分歉疚。
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凌晨一点多来保释她出去,她鲜少给人填这么大麻烦,这一次实在身不由己。
门打开的时候,纪千羽迈步进去,抬头向房间里看了一眼。
而后她骤然停下身形,一只脚还在门外面,怎么都迈不进去。纪千羽浑身僵硬地定在原地,与来者视线相接时,几乎瞬间便慌乱起来。
“你……我……”
傅遇风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
“你先进来。”
周身的冷静锋利几乎一瞬间便消失殆尽,纪千羽手脚发软地走进去,眼神游弋闪躲,觉得非常难堪。
她特意告诉傅遇风自己今晚不回来,就是为了遮掩一下,不想让傅遇风看见她这么狼狈的一面,想不到还是被看了个彻底。她慢慢走进来,在傅遇风旁边坐下。想问的问题太多,最终她张了张口,讷讷地问:“这个时间不是蓝调的工作时间吗,你没过去?”
没有。傅遇风摇了摇头:“我在找你。”
“发现你电话打不通时,有点担心。”
习惯实在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他原先可以整天整夜将手机扔到一边,被纪千羽这段时间密集的狂轰乱炸之后,收不到消息反而不大习惯。纪千羽有事外住没什么,但联系不上还是有些反常。他还记得严屹的事情,保险起见联系其他人问了些情况,阴差阳错地得知纪千羽在学校出了事。
而后他撑着伞走进晚上十一点的夜风冻雨中,先去了学校了解事情经过。守卫当时已经下班,只有值夜的一无所知的老大爷。他翻着校工通讯录该个打过去问情况,又被一知半解的人告知女生已经被保释出来。于是先是折回家看了一趟,又沿着纪千羽可能走过的路线都找了一遍,最终在凌晨一点多刺骨的冷意中来到了这里,在会客厅见到了神情疲倦又冷漠警惕的纪千羽。
走在深夜的街道上,漫无边际地寻找一个不知所踪的姑娘的心情,焦灼与担心都很难准确地形容出来。于是关于这些,他一个字都没有讲,只是仔细地看着纪千羽,抬起的手虚停在她的脸上。
“这里划破了,怎么伤到的?”
有很多种说出来可以起到安慰作用的借口,纪千羽向来擅长轻描淡写,这次却一个字都不想粉饰太平。
“……被人用指甲划的。”
见到傅遇风之后,仿佛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终于姗姗来迟地涌上心头,汹涌澎湃地将她几近淹没。她偏着头,侧脸在傅遇风的手心里猫一样地蹭了蹭,摩擦中些微的刺痛感像是被放大了数倍,比被划伤时还要疼上许多,瞬间逼红了她的眼眶。
而她随后却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很乖地将脸贴在他的掌心里,眼中雾蒙蒙一片,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心像是被这样的雾气氤湿成柔软一片,傅遇风叹了口气,轻声问她。
“疼吗?”
疼,特别疼。纪千羽用力点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将头埋进傅遇风胸前,抱着他的腰,用力缩进傅遇风怀里。傅遇风没有推开她,她将头深深地埋进去,带着些哽咽声音闷闷地透出来。
“抓破我脸的人,我掰脱臼了她的手腕,围攻我的人,现在还蹲在隔壁房间。我一定要在这里等到明天,校长亲自来把我保释出去,照片的事情不算完,这口气我咽不下。”
“可是这里好冷啊……又冷又疼,我睡不着……”
“不跟我回家?”傅遇风问。
纪千羽摇摇头,却没有放开他:“我想听《G小调前奏曲》,听完之后就上战场打仗去。”
“你说想听我就带来了。”傅遇风低头,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副耳机给纪千羽戴上,按下了播放键。
“不过这个时间不适合,先听首别的吧。”
《平均律》的乐音规律地响在耳边,流畅平和,让人的心也慢慢静下来。傅遇风解开大衣的扣子,将她包裹进更熨帖的一层,大衣在她眼前轻柔地盖住,带来一片温暖的黑暗。
“我还在念书的时候,睡不着时就会听《平均律》。规律,有序,永远十二分平均工整。钢琴有很多复杂的变化,但最基本的东西永远不变。”
“而音乐能理清生命所不能理清的一切。”
“睡吧,晚安。”